“簡思,交代吧。”葉王大馬金刀的一坐,渾身上下洋溢著狂暴氣息。


    魔術師懶洋洋的坐在他身後,目光在葉王身上停頓兩秒,漫不經心的落到簡思身上。


    他當然知道葉王的這些情緒是從何而來——身份顛倒的憋屈感,人外有人的無力感,以及……對對方油然而生的恐懼,這些混合在一起,無處發泄,又無法放下,最終瀕臨情緒失控。


    不過年輕人就是這點好,至少還能有情緒失控的機會。


    魔術師發出幾分老氣橫秋的感慨後,就將這點小插曲拋到了腦後,打量起了簡思。


    這個出乎意料的打破了所有人計劃的……小白兔。


    不過,這個綽號現在和他未免太不相符了。


    簡思手上套著鎖鏈,鎖鏈跟椅子緊緊相連,這讓他隻能被迫保持彎腰靠著桌子的姿勢。


    這是個不輕鬆的姿勢,普通人被鎖個半小時就足以渾身難受了,但這隻前些天還跟普通人沒兩樣,甚至比普通人還不如的小白兔,維持這個姿勢差不多快一小時了,依舊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模樣,仿佛壓根不覺得難受般。


    簡思很沉默,從在黑手套的死亡現場發現他到現在,他就一直保持著沉默,除了承認黑手套是他殺的以外,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魔術師歪了歪頭,視線在對方身上停頓,看來,小白兔終於融入了星獄。


    “說話。”葉王不耐煩的拍桌子:“裝什麽死?都承認人是你殺的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簡思的視線從空中落到了葉王身上,神情冷漠,一言不發,以至於以往柔軟的外表都在此刻變得愈發鋒利,像是稍稍觸碰就會留下鮮血的利刃,在死亡和鮮血中散發出奪目的光。


    “你怎麽殺的黑手套?你為什麽要殺黑手套?”葉王壓根沒在意簡思的模樣,全身心都隻關注一點:“是不是醫生?”


    簡思的表情終於發生了變化,他眨了眨眼,像是一瞬間活了過來,將那截尖銳利刃鍍上一層靈動的光,愈發攥奪旁人的視線。


    他喃喃自語般低聲道:“醫生?”


    見他對這個詞產生了反應,葉王忙迭聲道:“沒錯,是不是他要求你這麽做的?”


    “你之前跟他單獨談過話,那個時候,他……”葉王的話沒說完。


    簡思緩慢的反應了幾秒後,打斷了他的話:“醫生在哪?”


    葉王皺起眉,盯著簡思看,如果說簡思之前很平靜,平靜的像是冰封的海水一般,那麽現在,他就宛若活躍的火山,不住的翻滾出各種情緒,在眨眼間,恐懼和肆無忌憚並存。


    如果說這兩者都有什麽共同點的話,那就是看起來精神都不是很正常。


    葉王直起腰,敲了敲桌子:“我看你根本沒搞清楚情況。”


    “你殺了人。”葉王加重語氣道:“這可能會加重你的危險性評估,讓你去第五層,你知道第五層是個什麽地方嗎?”


    簡思對此的唯一反應是:“醫生在哪?”


    “那裏是地獄,真正的地獄,像你這種家夥進去,第二天早上連屍體都找不到。”


    “醫生在哪?”


    他執拗的重複這個問題,好似壓根沒聽見葉王說的話。


    葉王的情緒本就瀕臨失控,再加上簡思裝瘋賣傻的行為,氣得腦子“嗡”的一聲,緊繃的弦徹底斷裂,朝著簡思揚起了手上的警棍。


    “葉王。”魔術師喊了他一聲。


    揮舞而落的警棍堪堪停在簡思頭頂。


    簡思眨了眨眼,目光在警棍上停頓幾秒,又好似與他無關般挪開了,而整個過程,拷在他手上的鎖鏈都未曾發出聲響。


    “魔術師,你不是要勸我吧?”葉王穩穩的握著警棍,語氣有些嘲諷:“你們五層難道這麽守規矩?”


    “那倒沒有。”魔術師靠著椅子,友好的提醒對方:“不過我們確實不這麽做。”


    葉王揚眉。


    明明是坐在葉王身後,但魔術師好似看到了葉王背對著他揚眉的動作般,笑著繼續道:“因為這樣死的快。”


    葉王低頭看了眼簡思,死的快?


    “在五層,更強勢的可不是獄警。”魔術師做作的苦惱道:“隨便對囚犯動手,到時候怎麽死都不一定。”


    “你別看這隻小白兔,軟綿綿的,好像沒什麽殺傷力。”魔術師伸手托腮:“但要是醫生知道了呢?”


    葉王放下警棍,扭頭看魔術師:“他知道了,然後呢?”


    “你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魔術師看了眼放在一旁的警棍道。


    葉王回頭看了眼簡思,朝外走去。


    魔術師朝簡思笑了笑,跟了上去。


    審訊室的門被重新合攏,葉王走進一旁的房間,扭頭看向魔術師,神情十分難看。


    魔術師還是那副浮誇的表情:“怎麽?有話跟我說?”


    “之前你來四層的時候,我們說好了,隻是觀察醫生,現在插手又算什麽意思?”葉王開門見山:“怎麽?對四層管理者的位置有想法?”


    魔術師虛按了按頭上不存在的帽子,語氣誠懇且浮誇:“你想多了,我絕對沒有挑釁你身為管理者權威的意思。”


    葉王揚眉:“從剛才開始,你的話未免太多了。”


    魔術師老老實實道:“因為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找死。”


    “我隻是在履行我的職責。”魔術師歎了口氣:“畢竟你也知道我是來幹什麽的。”


    葉王十分想反駁對方關於他“一直在找死”的結論,但他仔細思考了幾秒,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任何跟醫生有關的事情,都無比危險,這一點毋庸置疑。


    稍有不慎,就會直麵死亡——這麽來看的話,他確實是一直在找死。


    但知道這一點,不意味著他能坦然接受醫生的挑釁和嘲諷。


    堂而皇之的違背承諾,嘲諷四層管理者,殺死黑手套,讓那些籌劃一朝落空,是什麽給了江奕奕底氣,讓他毫無畏懼?


    這種有恃無恐的模樣,十分容易激起旁人的叛逆心,讓人產生一拭鋒芒的衝動。


    你到底有多強大?你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你難道就真的不可能被打敗嗎?


    魔術師看了眼葉王,對年輕人的朝氣感到驚歎。


    “我看的差不多了。”他慢吞吞的打破沉默:“也該回去了。”


    葉王反應過來:“你有結論了?”


    “嗯,等我把報告提交上去,差不多就可以了。”


    雖然有所猜測,但葉王還是問了一句:“結論是什麽?”


    魔術師看了眼葉王:“危險。”


    葉王對他的回答感到不滿:“就隻有危險?”危險一詞完全不足以概括江奕奕的可怕程度。


    “危險就夠了。”魔術師打了個哈欠:“足夠去五層的危險是什麽程度,難道還要我詳細解釋嗎?”


    “他是能力者嗎?”


    “不確定。”


    葉王有些驚訝:“我記得之前的結論,不都說醫生是能力者嗎?”


    “剛才見了一麵,不太像。”魔術師按了按頭上不存在的帽子:“他不是瘋子,也不是變態。”


    “你要說他不是瘋子,也就算了,不是變態?”葉王語調驀然拔高幾度,遙指了指江奕奕的方向道:“信口胡扯也沒你這麽誇張。”


    “他要不是變態,你怕什麽?”


    魔術師不急不緩道:“首先我不是怕他,其次,正因為他不是變態,所以我才跟他保持距離。”


    葉王扯了扯嘴角:“你知道你說的,跟之前總結的資料完全不一樣吧?”


    “我知道。”魔術師歎了口氣:“這麽多年了,那些家夥還是一點沒進步,這種錯漏百出的資料也能一本正經的匯總?”


    合著你的結論跟資料不一樣,是因為資料錯了?


    葉王對他的狂妄不予評價,把話題扯回:“他不是變態,你反而要跟他保持距離?”


    “不是變態都弄的跟變態一樣,那他變態起來不是更可怕?”


    葉王沉默了幾秒,無法形容自己複雜的感受,遂隻好再度岔開話題。


    “你什麽時候走?”


    “馬上。”


    “不留下來看看情況?”


    魔術師看了他一眼,浮起個古怪的笑:“沒什麽好看的。”


    葉王下意識覺得他這句話裏有更意味深長的含義。


    “已經結束了。”魔術師拍了拍葉王的肩膀:“醫生出手的那一刻,一切就結束了。”


    葉王皺眉:“他出手的那一刻?”


    魔術師看了眼隔壁房間的方向,給出精確的時間點:“他跟那隻小白兔見麵的時候。”


    “可那時候一切還沒開始。”葉王下意識道:“黑手套都沒想好怎麽傳遞資料,其他所有勢力都在等著局勢進一步發展,他憑什麽就能在這個時候結束這一切?”


    “就憑……”魔術師壓低的聲音裏,有種驚心動魄的存在,於無聲處迸發出驚雷。


    “眼下你我都束手無策的這個結果。”


    葉王咬緊了牙,宛若再次被江奕奕嘲諷了一遍。


    “提醒你幾點,務必記好。”魔術師恢複了漫不經心的語調:“別在醫生來五層之前,你先死了。”


    “首先,不要再接觸醫生,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其次,絕對不要向醫生暴露你的敵意,還記得獨狼的下場吧,不想變成下一個獨狼吧?”


    “最後,別招惹那隻小白兔。”魔術師意味深長道:“別忘了,黑手套是怎麽死的。”


    魔術師朝門外走去,握住門把手:“一個來自過來人的忠告,不要小看任何人。”


    他伸手虛按了按不存在的帽子,拉開門,毫無留戀的離開了這裏。


    葉王一個人在那間房間待了許久,久到他將瀕臨崩潰的情緒重新收拾好為止。


    *


    如今大部分的外科手術對江奕奕來說,都毫無難度,沒看他這些天都不再執迷外科手術了嗎?


    因為實在太沒挑戰了。


    雖然鮮血、切割以及手術刀依舊讓人癡迷,仍像是一種無法戒掉的癮,在江奕奕的體內躍躍欲試。


    但大部分時候,江奕奕對自己的一切都有著絕對的掌控——不管是情緒波動還是衝動亦或是生理反應,他幾乎本能的警惕著一切會讓他產生沉迷的東西,堪稱克製的麵對著這個世界。


    而這其中最讓他警惕的,無疑就是做手術的這個愛好。


    因為他能清楚的從自己的反應中知曉,它對他的吸引力——根植骨髓,源於本能。


    等會——這是我有問題還是這個npc有問題?


    江奕奕再度陷入了這個曾思考過數次的問題中。


    捫心自問,他在穿越前,絕對沒有這種詭異的愛好。


    必須再強調一遍,他真的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智力維持在普通人水平,體力維持在弱雞水準,愛好維持在肥宅水準。


    但現在……就算想欺騙自己,也無法做到理直氣壯的說自己隻是個普通大學生呢。


    林異心驚膽戰的看著江奕奕縫好傷口後就走了神,還下意識的轉起了刀片。


    他傷口仍在隱隱作痛,但這點小痛,在此刻的心驚膽戰前完全不值一提。


    他有種江奕奕正在思考該從哪裏下刀的錯覺,且真切的產生了即將被分屍的恐懼感。


    江奕奕的沉默在大部分時候都具有極強的威懾力,而在他手上拿著刀片的時候,威懾力遠勝往昔。


    之前說過,手裏有刀的江奕奕和手裏沒刀的江奕奕,完全是兩個模樣。


    前者讓人恐懼,後者至少還留有一絲喘息之地。


    “醫生……”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林異出聲打斷了醫生的思考:“傷口……”


    “我固定了下,接下來幾天,不要亂動。”江奕奕收回飄遠的思緒,隨口囑咐道。


    “醫生的外科手術水平還是一如既往的高超啊。”林異尬笑著拍了個馬屁。


    江奕奕被他話裏的心虛提醒了:“所以,誰弄斷了你的肋骨?”


    他問的平靜,林異卻無法平靜的回答,他摸不透江奕奕是想幫他報仇,還是有其他想法,故而出口的話十分留有餘地:“他已經死了。”


    “那個魔術師幹的?”江奕奕回憶了下魔術師的模樣,平平無奇的長相,吊兒郎當的氣質,浮誇的肢體語言,以及誇張到足以碾壓江奕奕所見過的所有人的解剖平麵。


    總覺得他不應該隻是個路人npc,還是說星獄裏強到這個地步的人比比皆是?


    “他救了我。”


    “準確來說,是我救了你。”江奕奕諸多優點中,絕對沒有將自己做的好事拱手相讓這一點,他平靜的糾正林異的話:“他隻是在履行約定。”


    林異便緊跟著問出了那句話:“那醫生為什麽要救我?”


    江奕奕對這個問題略有些驚訝:“我以為你知道原因?”


    “因為,如果我就這樣死去的話,未免太可惜了?”林異複述了一遍江奕奕曾說過的那句話,瞥見江奕奕不為所動的平靜表情:“您想得到什麽呢?”


    他問出了那個在他心中徘徊許久的問題。


    “你覺得你能給我什麽?”江奕奕反問林異。


    林異慎重的思考了許久,才遲疑道:“我確實知道不少星監會和年羅會的秘密……”


    星監會又是啥?怎麽還出現了個新名詞?江奕奕的思緒裏冒出了問號。


    林異沒從江奕奕臉上看到絲毫動容,又接著道:“不過眼下我任務失敗,身份暴露,間諜這個身份已經完全沒用了,就算醫生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事情,估計我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他依舊未從江奕奕的表情中看出動容,便又繼續道:“除此之外,我能給醫生的,就隻有我自己了。”


    江奕奕對他說的沒什麽興趣,倒是對另一件事很有興趣:“方才,葉王跟我說,上頭給你一句話,你就會自殺。”他停頓了下,饒有興趣的問:“是這樣嗎?”


    林異的表情收了起來,準確來說,所有的情緒從林異身上褪去,留下了一片無需分辨的純白——也就是平靜。


    不像以往那般輕浮淺顯,也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深沉內斂,簡單得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看來他說的沒錯。”江奕奕從他的反應中得出了答案:“你們這些做臥底的,確實都很愚忠。”


    林異沉默的靠著床,將多餘的思緒抹去——他更熟悉這種結局,平靜且冷漠的等待死亡。


    這是他們的宿命。


    “我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去死的。”江奕奕打量林異:“既然我救了你,作為報酬,你的命歸我了。”


    “恕難從命。”林異平靜的注視著他大部分的恐懼來源——江奕奕,將那些多餘的情緒摒棄在外:“你可以重新拿走它。”


    江奕奕對這種愚蠢的忠誠很感興趣——大概是因為林異在他的印象裏,是一個無比識趣的年輕人,而不是一個可以為了一個命令就坦然去死的傻瓜。


    “我有點好奇,為什麽你能坦然赴死?”江奕奕誠懇的問道:“我記得你一直很頑強的想活下去。”


    林異看了眼江奕奕身旁的瘋子:“他也可以為了你的命令去死。”


    江奕奕為他這句話笑了起來,不假思索的笑了起來。


    “他跟你不一樣。”


    瘋子的瞳孔轉動了下。


    雖然心存死誌,並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結局,但在這種情況下,身為間諜,對秘密的敏銳知覺,讓林異依舊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哪裏不一樣?”


    江奕奕回答他的語氣十分漫不經心,幾乎能讓人察覺他不在意的態度:“他跟你一樣。”


    怎麽又跟我一樣?


    林異的思緒轉動,在一片寂靜中,忽而看到瘋子的手指中,小拇指在不住輕顫。


    這是無法控製的下意識反應。


    他瞬間反應過來江奕奕話裏的意思。


    瘋子是臥底?!


    林異毫無波瀾的平靜終於泛起了漣漪——當然,瘋子從出現到再次出現的動機都很值得懷疑,但問題是……這是個瘋子啊?


    就算值得懷疑,誰又會聯係到他是臥底這種匪夷所思的猜測上呢?


    這個衝擊力過大的消息,一時甚至讓他遺忘了自己方才還在坦然等死,將更多疑惑問出了口。


    “既然你知道,那為什麽還留著他?”


    江奕奕為他這個問題而發笑:“我都能留著你,為什麽不能留著他?”


    瘋子顫抖的小拇指忽而停了下來。


    林異反應幾秒,不知為何,生出了強烈的爭辯衝動:“我跟他不一樣,我又不是衝著你來的。”


    江奕奕注視著他的視線,讓林異再度回憶起了被江奕奕智商碾壓的感受。


    “如果你完成了這個任務,你覺得你下一個任務會是什麽?”


    林異在床上僵立數秒,明白了江奕奕話裏的意思。如果他完成了黑手套的這個任務,那麽理所當然,他下一個任務隻會是江奕奕——因為沒有人的身份比他更適合這個任務。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救我?”


    “因為,你就這樣死了的話,我會覺得很遺憾。”


    林異沒明白江奕奕話裏的邏輯,但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江奕奕對他和瘋子格外寬容這句話的含義。


    “我很遺憾。”林異沉默了半晌,低聲說了一句。


    江奕奕揚眉,知曉他話裏的意思——他很遺憾,他依舊選擇了忠誠,選擇了死亡。


    “我不遺憾。”


    江奕奕側頭看了眼瘋子。


    瘋子沉默的點頭,視線落在了林異身上。


    “你還不夠了解我。”


    江奕奕起身朝外走去,將那句話遠遠的拋在身後。


    林異知曉瘋子是用來看著不讓他自殺的,但江奕奕最後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林異看著江奕奕遠去的方向,心跳緩慢加速——他有一種直覺,江奕奕將再一次超出他們的想象。


    就如同江奕奕留給他們最深刻的印象一樣,他所想做的一切,都將成為現實,無人能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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