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妖魔化,不對,準確來說,是一直被妖魔化的江奕奕,此刻仍在看書。


    外麵吵鬧的聲音逐漸微弱直至徹底消失,為他提供了良好的閱讀環境。


    瘋子一直沒回來。


    江奕奕抬頭看了眼緊閉的門。


    安靜了許久的門口,遙遙響起了聲音。


    “醫生,能麻煩你出來下嗎?”


    葉王越來越有禮貌了。江奕奕許久未曾享受被尊重私人領地的待遇了,畢竟獄警素來想來就來,什麽時候還會事先征求囚犯的意見?


    看來外麵確實發生了了不得的事情呢。


    江奕奕將書放回書架,起身朝外走去。


    囚牢門緩緩開啟,走廊上躺著些屍體,幾乎聞不到血腥味。


    江奕奕皺了皺眉,沿著走廊朝外走去。


    屍體的數量從少到多,血腥味漸漸濃鬱,走廊上無比安靜,所有牢房門都敞開著,沒有一個活人。


    江奕奕在這幢樓的出口處停下腳步,打量前方對峙的兩方。


    葉王帶著一群獄警站在門口,獄警們握著警棍,警惕的防備著攔在他們麵前的人。


    瘋子背對著江奕奕站在門口,身上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像是鬆開了鎖鏈的野獸,對著外麵的世界虎視眈眈。


    江奕奕的身影在出口處浮現,對峙的兩方便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身上。


    雖然這麽說很不應該,但葉王確實在江奕奕出現的時候,鬆了口氣。


    跟瘋子對峙,最大的壓力來自於——正常人都清楚,瘋子是不講道理的——所以他不會停手,但凡他們敢輕舉妄動,他就敢動手。


    而瘋子的戰鬥力……


    看看周圍的屍體就足以清楚的得出結論——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對方的戰鬥力確實有了顯著的提升,在獄警沒有使用能量武器的前提下,足以攔下他們前進的步伐。


    至於動用能量武器——人類的肉體是無法抵擋能量武器的。


    但在星獄,使用能量武器是需要審批的,且大部分申請都不會被通過——能量武器能被獄警使用,自然也能被囚犯使用,而它一旦落到囚犯手裏,事情的性質可就不同了。


    瘋子不能被溝通,但江奕奕可以溝通。


    猛獸再凶猛,鎖鏈也握在馴獸師手中。


    瘋子隨時準備攻擊的姿勢緩緩變化,恢複成木愣愣的模樣,轉頭看向江奕奕,像是在等待著他的下一個命令。


    江奕奕繼續朝前邁步,語氣裏有些顯而易見的不滿。


    “我記得,我讓你別殺人?”


    江奕奕在瘋子麵前停下腳步。


    瘋子的瞳孔緩緩轉動了下,慢吞吞道:“不是我。”


    江奕奕揚眉,扭頭看了眼身旁的七倒八歪的屍體,最後將目光落在瘋子身上的血跡上。


    瘋子的瞳孔極其緩慢的轉動了下。


    江奕奕沒從對方的情緒中看出撒謊的痕跡,遂收回視線看向葉王。


    “永遠不要去試探人性,尤其是在星獄。”葉王平靜道:“我相信瘋子確實沒殺人,但對於那些被他擊倒,喪失了戰鬥力的人來說,在當時的情況下,就等於被送上了死路。”


    瘋子能留手,不代表其他人會留手,而能留在四層的囚犯,絕對沒有善良和助人為樂這種品質,相反,落井下石、鏟草除根才是他們的慣常做法。


    換句話說,這裏死的每個囚犯,都罪有應得。


    江奕奕眉梢微鬆,輕飄飄的看了眼瘋子。


    瘋子慢吞吞的站到他身後:“下次、不會、了。”


    嘖,真是……


    葉王在心底無意義的感歎了一聲,將話題轉回,拋出平地驚雷。


    “黑手套死了。”


    江奕奕沒對這個消息產生任何情緒波動,他看向葉王,表情平靜到甚至讓人有種理所當然的錯覺。


    “小白兔……哦,這個綽號現在不太適合他了,畢竟他的表現可不像是什麽無害的小白兔,”葉王注視著江奕奕,不放過他臉上一絲表情:“簡思殺的。”


    江奕奕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所以?”江奕奕等了幾秒,沒等到葉王繼續,遂開口問道:“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葉王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揚眉指責對方:“你違背了承諾。”


    “我不這麽認為,”江奕奕有理有據的反問葉王:“我沒接觸過黑手套,準確來說,我甚至沒見過他,他的死跟我無關。”


    “所以,你是如何得出我違背了承諾的結論的?”


    “你見過簡思,你跟簡思單獨相處了一個小時,然後簡思殺了黑手套。”葉王加重語氣:“隻能是你給了他這個命令。”


    ……???


    我懷疑你沒有腦子。


    江奕奕十分疑惑,甚至無法理解對方是怎麽理直氣壯的得出這個結論的。


    他說出口的時候,難道不覺得這句話有問題嗎?


    他跟簡思相處了一個小時,都足以成為他是幕後主使的證據?


    江奕奕再次對在他們眼裏,他究竟是什麽形象感到好奇。


    他在他們眼裏的形象得有多可怕,才會讓他們得出這種沒有邏輯和理智的結論?


    江奕奕什麽都沒說,但他的表情把什麽都說了。


    滴水不漏,毫無破綻,這就是江奕奕。


    葉王再次重溫了被對方所主宰的感受——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幹的,但沒有證據,沒有把柄,沒有能用來指責對方的任何東西。


    洪水滔滔,對方赤足而過,不沾絲毫。


    簡直是赤裸裸的嘲諷,明明哪怕留下破綻和把柄,他們也無法奈何他,但對方依舊什麽都沒留下,幹淨的像是整件事真的跟他無關似的。


    葉王盯著江奕奕身上白色的胸牌,隻覺嘲諷。


    “既然你違背了承諾,那我們也沒必要遵守之前的約定了。”葉王承認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些衝動——這種衝動屬於人之常情,畢竟他被醫生當麵嘲諷了一臉,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他仍能克製自己的衝動,那他就不會僅僅是四層的管理者了。


    而且他十分好奇江奕奕的計劃被破壞之後的反應。


    算盡一切的醫生,在發現情況超出控製的時候,會怎麽做?


    是威脅?還是無動於衷?亦或是……仍留有後手?


    葉王屏息,等著江奕奕的回答。


    江奕奕停頓幾秒,反應過來他話裏所謂“約定”的意思。


    “林異怎麽了?”


    裝,你繼續裝,葉王扯了扯嘴角:“離死不遠了。”


    “所以,你在威脅我?”江奕奕得出結論。


    “醫生,既然你破壞了約定,那就該對接下去會發生的事,有所準備。”


    都說跟我無關了,江奕奕沒有再次跟對方強調這一點的興趣——在對方表達出不準備講道理的態度之後,重複這一點沒有任何意義。


    江奕奕的應對很簡單——他側頭看了眼瘋子。


    安靜站在江奕奕身後的瘋子緩緩抬頭,看向前方的獄警,在他們為對方的視線聳然一驚,並下意識的握住了警棍之後,他的視線毫無留戀的越過他們,落到了遠方。


    瘋子朝前走去,起初步伐有些緩慢,但很快,他的速度就變快了。


    葉王眉心一跳,看了眼堆在一旁的屍體,迅速且果斷的做出了選擇:“等一等。”


    瘋子腳下的步伐不停,迅速奔襲至包圍著他的獄警前,身體前傾,伸出手——


    “魔術師,把林異帶過來。”葉王按下通訊器,語速飛快。


    “遵命~”通訊器裏傳出了熟悉的誇張語調。


    “瘋子。”江奕奕平靜開口:“回來。”


    瘋子的手在獄警脖頸邊穩穩停頓,獄警揮出的警棍尚在空中,險些落下,被對方輕易的伸手握住了,警棍在他手中折成了一個誇張的扭曲角度,滑稽的耷拉在獄警手上。


    瘋子收回手,慢吞吞的朝江奕奕走去。


    江奕奕有些真切的不解:“你在意的遠比我在意的多,所以你哪來的底氣?”威脅我?


    葉王沉默的注視著江奕奕,重新打量對方。


    “但同樣,我能做到的也比你想的多。”葉王看向江奕奕,語調冷淡,顯現出真切敵意:“林異任務失敗,又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還跟黑手套的死息息相關,你覺得他身後的人會放過他?”


    “沒有了我的幫助,他將遭遇的,是無盡殺機。”


    葉王彎了彎嘴角,沒有一絲笑意:“當然,這對醫生來說,或許不算什麽,但問題在於……”


    “他是你的人嗎?”從林異最後單槍匹馬去和上頭派來的人接頭的行為來看,林異恐怕不止不是醫生的人,也根本沒打算聽醫生的話。


    葉王不清楚原因,但他也沒必要知曉原因,他隻要清楚這些東西會將這一切導向何處就行了。


    “怕是上頭給他一句話,他就立刻自殺了。”葉王清楚這些間諜的腦回路,但凡能被派出去當間諜的,基本上都無比愚忠。


    江奕奕對他說的話不怎麽感興趣,對另一件事更感興趣。


    “我聽出了敵意。”江奕奕注視著葉王:“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確實對我抱有敵意?”


    葉王嘴角的弧度擴大了幾分:“當然是……”


    “你們說什麽說得這麽熱鬧呢?”魔術師提拉著林異,溜達進獄警的包圍圈,自然的打斷了葉王的話。


    葉王側頭看了眼對方的造型,目光在他提拉在手裏的林異身上停頓。


    林異已經放棄在意自己的形象了——任何人被對方單手提拉到這裏,都不會覺得自己還有形象可言。


    江奕奕的目光從葉王身上挪到了魔術師身上。


    他沒見過對方,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而此刻,他的目光掃過,兩個解剖平麵分別得出了結果。


    人體解剖平麵上的要害坦坦蕩蕩的展露在江奕奕麵前,每一個要害攻擊的最優解下,都是一片空白。


    情緒解剖平麵圖上跳出了數個詞匯:警惕、疑惑、奇怪、在意、恐懼、蔑視、高興、悲傷……


    林林總總一整頁,將所有屬於人類的情緒形容詞概括在內。


    這是他至今為止,遇到的最危險的npc。


    江奕奕打量對方平平無奇的外表,修改了這個判斷:遇到的最危險的普通npc。


    魔術師的視線禮貌的在江奕奕身上稍稍停頓,就挪開了。


    “林異我帶過來了,接下來?”


    葉王看向江奕奕:“給他。”


    “他傷的有點重。”魔術師在原地放下了林異,絲毫沒有靠近江奕奕的意思:“挪動的時候,千萬要小心點。”


    所以,他確實對我充滿了警惕,這不是錯覺。


    江奕奕沒回應對方的話,他將方才中斷的話題重新開啟:“葉王,你的話還沒說完。”


    葉王微微一愣,想起了方才因為魔術師的出現而中斷的回答。


    他下意識的看了眼魔術師。


    魔術師虛按了按不存在的帽子,接過話茬:“醫生,你想太多了,我們是獄警,怎麽可能會對你們產生敵意?”


    江奕奕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我沒問你。”


    魔術師聳肩,閉上了嘴。


    江奕奕語調微揚,催促道:“葉王?”


    葉王盯著江奕奕看了幾秒,在那一刻,他腦海裏忽而出現了一個人名:獨狼。


    選擇了自殺的獨狼。


    唯一能稱的上敵人的就是江奕奕。


    葉王喉結微動,在稍稍沉默後,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我沒有對你產生敵意的理由。”


    江奕奕停下了準備給對方貼上敵人備注的手,他語氣透出幾分遺憾,混雜著歎息,顯得有些奇異。


    “聽你方才話裏的語氣,我還以為你想殺了我。”


    “殺人違法。”葉王硬邦邦道。


    “所以我說,你想殺了我。”江奕奕在“想”字上加重語氣。


    “你想太多了。”葉王語氣毫無起伏:“我隻是秉公辦事而已。”


    “哦。”江奕奕再度看了眼葉王,猶豫幾秒,將對方身上的友好備注換成了中立。


    “我會跟簡思確認,究竟是誰指使他這麽做的。”


    “我也很好奇,他為什麽要殺了黑手套。”


    林異看戲的表情一頓,被這個重磅炸彈驚的險些從地上蹦起來——主要是身體條件不允許,克製了他的衝動。


    “什麽?黑手套死了?”


    葉王看向他,補充了一句:“簡思殺的。”


    林異迅速將目光投向江奕奕:“為什麽?”


    瞧,除了沒有證據之外,所有人都會在第一時間得出是醫生幹的結論。


    這個問題脫口而出之後,林異迅速改了口:“他為什麽會死?”


    “那或許你該問簡思。”江奕奕友好的給出建議。


    那就是他不想說的意思,林異依靠他跟在江奕奕這麽久的領悟力,迅速“自以為”明白了江奕奕的意思。


    “我會問出來的。”葉王扯了扯嘴角:“希望不會從他嘴裏吐出醫生的名字。”


    江奕奕側頭看向葉王,平靜且篤定:“當然不會。”


    葉王為他語氣裏的篤定稍稍變化了下表情。


    他有種熟悉的無力著手感,雖然對簡思的問詢還沒開始,但他似乎已然看到了結局。


    他什麽都問不出來,簡思什麽都不會說,而這件事也不會跟醫生產生任何關係,他所能擁有的就隻是一個認罪的犯人-簡思,以及一個沒有任何證據和證詞佐證的猜測。


    “說起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魔術師裝模作樣的看了眼天色,插入對話:“我記得,你還有很多事要忙吧?”


    葉王深吸了口氣,轉身就走,其他獄警緊隨其後,迅速離開了此處。


    他確實對我有敵意,江奕奕得出最終結論。


    不過既然他退了一步,那就當我沒發現吧。


    江奕奕寬宏大量的原諒了對方微弱的敵意,走上前,打量趴在地上的林異。


    確實是肋骨骨折,這嚴格來說,也算是外科手術。


    江奕奕站直身體,看了眼瘋子。


    瘋子上前,木愣愣的看了林異半天,忽而扭頭看向葉王他們離開的方向:“很強。”


    廢話,我當然知道他很強。林異趴在地上想,單手提拉著我走了這麽遠的路,連絲毫顫抖都沒有的家夥,簡直是怪物。


    瘋子停頓了許久,才慢吞吞的俯身抱起林異——帶林異回去倒是不難,難的是如何不讓他的肋骨戳進自己的內髒。


    有擔架會方便很多,但魔術師過來的時候既然沒有用,那瘋子自然也不會主動想到這一點。


    所以林異被瘋子緩慢的一步一停頓的抱回了囚牢——他足夠幸運,在這個過程中,傷勢沒有因外力而進一步惡化。


    但不幸的是,他接下來要麵對的是江奕奕親手給他做的手術——沒有麻醉狀況下的簡陋手術。


    一方麵,林異很清楚,醫生的手術水平可以稱的上是登峰造極,絕不可能出現手術失敗的情況。


    但另一方麵,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麵拿著手術刀的江奕奕的。


    這跟江奕奕的手術水平如何無關,跟江奕奕本身的存在有關。


    就恍若曾在黑夜深處浮現過無數次的噩夢忽而變成了現實,勾勒最深處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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