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錚父母遷墳是大事兒。他和顧權說得再輕描淡寫,真正開始做起來,光是準備就足足準備了一周。


    世家裏做生意的多,這些方麵就更是在乎。老管家上上下下的忙碌,最後還找了個鼎有名的先生來幫著主持。


    這先生來過喻家老宅一次,貌似是過來取什麽東西。歲數不大,看著卻挺仙風道骨的。


    “聽說是圈子裏最有名的大師呢!大少這次為了請他花了不少心思。”


    “是嗎?”喻錚聽得仔細,點頭附和了一句,“他想做的事兒,總會做到的。”


    可心裏卻隻有嘲諷。司煬走到今天這一步,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血了。現在還妄圖父母保佑他長命百歲?若真有人神鬼的區別,恐怕早在他和自己說出真相那天,自己的爸媽就該一道閃電把他劈死。


    都是笑話!


    喻錚半低著頭,遮掩住臉上的譏諷。樓下老管家找上來和他說話。


    “小少爺,先生已經看過了,這個月就兩個合適的日子。”


    “最近的是哪一個?”


    老管家猶豫了一下,“您生日那天。”


    喻錚笑了,“我還以為是什麽,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兒,就這樣吧。”


    “可……”老管家十分驚訝。因為喻錚生日並不像他說的那麽無所謂。且不論這是喻錚回來後的第一個生日,就是年齡,也很重要。


    過了生日,喻錚就十八歲了。按照喻先生的遺囑,他將繼承喻家。司煬那頭本來也有計劃。


    可如果定在那天遷墳,這些安排可能就要被打亂了。


    喻錚看他遲疑,低聲笑了笑,“真的沒關係的。更何況,我多大了、幾歲了,怎麽會有人真心在乎?他們在乎的,不過我是名下有什麽罷了。有司煬安排,不是更無所謂了嗎?”


    “您別這麽說,大少他其實……”老管家試圖解釋,可喻錚卻搖頭打斷了。


    “您是喻家的老人,您說,我丟了之後,我爸媽過過生日嗎?”喻錚平靜的眼神慢慢變得悲戚。


    “……”自然是沒有的。喻先生為人沉穩寬厚,喻夫人又是嫻靜溫柔。而這樣兩個人在丟掉了孩子之後,後悔心疼都來不及,有怎麽可能安安心心去享樂。就包括司煬在內,從丟掉喻錚那天起,他就一直在找弟弟。


    老管家一時無言以對。


    喻錚笑了,“您看,您也知道他們之前很辛苦。我是個不孝順的,人還在的時候,連最後一麵都沒見過。至少……至少人走了容我表表孝心吧。”


    說完,喻錚又補了一句,“您如果不放心,就去問問司煬。我想,這種事兒上,他沒有必要攔住我。”


    “我孝順,不就是他教的好嗎?”


    這是從那天之後,喻錚第一次提到司煬,可語氣全然隻是嘲諷,竟像是對他不報一點希望。


    說完,喻錚轉身就走了。老師快要來了,司煬最近給他安排的課程很緊,下一節是茶道。說來有趣,這種聽起來像是隻有文藝小姑娘才會感興趣的東西,卻被司煬一本正經的安排在了喻錚的必修課裏。說是在磨他的性子,可外人嘴裏,已經是笑話了。


    甚至還有人說,司煬可別是想把喻錚當姑娘一樣嫁出去!


    然而從那天之後,這些流言蜚語對於喻錚來說,卻全都沒有意義了。


    他已經對司煬恨意深種。一切屈辱盡數隱忍,隻等時機到來的時候,生取司煬的性命。


    老管家歎了口氣,轉身按照喻錚的意思給司煬打電話。


    “大少,小少爺說就生日那天。”


    老管家還存著讓司煬勸勸的意思,可司煬那頭聽到之後,隻是淡淡的表示了一句,“好,都隨著他。”


    老管一開始還沒明白,直到沉默了幾秒後才猛然想起,司煬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的確喻錚的選擇會打亂司煬的安排。可或許對於司煬來說,在這僅剩的時間裏,能和喻錚一起,把喻先生和喻夫人送回祖墳,並且說一句“一切都好,爸媽放心”,就是他最大的心願了。


    老管家的心頓時像被油烹了那麽難受。他深吸一口氣才答應司煬到,“是,老宅這邊我都會安排好的。”


    “辛苦了。”司煬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旁邊的秘書很擔心,卻不知道怎麽勸說。


    司煬的身體,已經不支持他參加這樣的場合了。


    那次和喻錚的衝突就像是把司煬所有的佯裝盡數打碎。讓他的身體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敗起來。甚至最嚴重的幾天,司煬半夜痛得連睡覺都睡不了。白天還要馬不停蹄的和那幫老東西鬥法。


    已經是強弩之末,遷墳是多大的工程,淩晨就要從家裏走,到了晚上都未必能結束。秋露公墓那頭還好,可喻家祖墳卻是最困難的。那麽高的山,徒步走上去,司煬怎麽扛得住。


    但遷墳這麽大的事兒,司煬是要和喻錚一起捧骨灰盒的。甚至還要親手埋土。


    “大少,不成就在緩緩……”


    司煬搖頭,“不用瞎操心。”然後吩咐他,“去找陶醫生開藥。”


    “這麽快?”秘書詫異,“上周不是才……”


    “什麽都有耐藥性,去吧!”


    司煬說得平靜,秘書眼圈卻因為這一句話紅了眼。


    的確,什麽都有耐藥性,可如果這最後的藥對司煬都沒有用了,這個人是不是就也留不住了?


    他心裏像是被狠狠掐了一把那麽難受,可出了辦公室的大門卻必須做出一副淡定沉穩的模樣,半點傷心的樣子都不能露出來。


    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稍微露出一點馬腳,就是滿盤皆輸。


    秘書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又是平時那個沉穩到了有點古板的模樣。


    ------------


    一周時間轉瞬即逝,轉眼就到了遷墳這天。


    雖然鄭重,卻並不熱鬧。


    喻錚和司煬都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站在一起,兄友弟恭。


    “大少,是您起陵,還是小少爺來?”喻錚父母陵墓前,負責主持遷墳的師傅恭恭敬敬的詢問司煬。


    “下葬的時候是我,現在就讓喻錚來吧。”司煬轉頭看了喻錚一眼,“別留遺憾。”


    喻錚點頭,自己把骨灰盒捧了出來。


    上等的沉水木,價值千金,據說泡在水裏四百年都不會有絲毫腐壞。是最頂尖的材料。而能和他價格相提媲美的,就是他的重量了。


    人生前不管男女,不論身高體重,一旦走了,燒成了灰,也就是那麽輕飄飄的一兩把。可配上這樣的骨灰盒,卻也有幾分重如泰山的味道。


    按照規矩,喻錚捧著母親的,司煬捧著父親,兩人並肩從山上下來。上了同一輛車,轉往喻家祖墳。


    喻氏祖墳和秋露公墓在燕京的兩個方向。


    路上先生給安排了一個特殊節目。說是要蒙上眼睛叫魂。這樣才能保證在外遊蕩的魂魄找到歸處,不會迷路。


    “也是長子來吧。”先生拿出一根黑色的布條遞給司煬。


    司煬毫不猶豫的接過來,可腦內的係統卻崩潰了。


    係統,“宿主大大,不要緊吧!”


    他在擔心司煬的黑暗恐懼症!


    司煬倒是冷靜,“你有什麽可以讓人保持對身體控製權的技能嗎?”


    “沒,沒有。”


    “那你有懲罰機製嗎?”


    “電擊。”


    “對我的靈魂使用。”


    係統毫不猶豫的拒絕,“不行!很痛的。”


    司煬反問,“那你是打算叫我暈倒在半路上然後前功盡棄嗎?”


    司煬不能暴露,最起碼現在不行。這是喻氏集團最關鍵的時刻,一旦司煬垮掉,喻錚是沒有辦法坐鎮喻家。而那些現在忌憚司煬的,也會因為他死期將至而拚命反撲。到時候,喻錚隻會和司煬一起死,任務也就失敗了。


    係統沉默了一秒,最後帶著哭腔說出一句,“……是。”


    “在結束之前,一直保持我意識清醒。”


    “那,那您準備好。我要開始了。”


    “嗯。”司煬結束腦內對話,拿起黑布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黑暗侵襲的瞬間,巨大的恐懼籠罩了他。那種無法言說的窒息感,還有從心髒深處迸發出來的心悸一點一點侵蝕了他。


    司煬的手開始不受控製的顫抖。他努力想要穩住,可精神卻先一步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快!”司煬命令係統。


    係統哭著使用了懲罰機製。下一秒,靈魂被撕扯的疼痛就讓司煬猛地屏蔽呼吸。


    他緊緊咬住牙冠,生生把痛苦的呻丨吟咽下去。


    生理上的恐懼,被靈魂承受的巨大折磨壓住。這一瞬間,他幾乎分不清楚到底是痛更多,還是恐懼更多。唯一慶幸的,就是這種疼痛始終拉扯著他的神誌,讓他連暈倒逃避的機會都沒有。


    可隻要能夠保持清醒,即便被活著挫骨揚灰,司煬都能維持住表麵的鎮定。


    “父親,母親,兒子帶您回家。”喻錚叫魂的聲音在司煬的耳邊不斷響起。


    司煬默數著時間,倒計時路程還有多少結束。可每一秒對他來說,都度日如年。


    直到疼痛都變成一種麻木的鈍痛,司煬終於聽到先生說,“地方到了。大少,您可以摘下蒙眼的布了。”


    “知道了。”司煬抬手到腦後想要把布條解開,可第一下卻沒有成功,直到第二下才成功把布條拆了,拿在手裏,垂在身側。


    他是緩了幾秒鍾才找回身體的控製權下車,但臉色已經白到幾乎透明。


    幸好他前一陣子從醫院出來,在趕上喻錚父母的事兒,別人也不會往其他方麵多想。


    可喻錚卻盯著司煬看了好久。他就坐在司煬身邊,即便司煬慣於演戲,他也能發現一些細枝末節的變化。


    例如司煬極力控製的顫抖,例如司煬被冷汗打濕的後背,例如他摘下的那根布條上,隱約的潮濕。


    喻錚突然想起,之前舅舅來喻家前那晚,自己在大廳等司煬。因為時間晚了就叫人關了燈。當時司煬進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把燈打開”。


    有意思。喻錚收回盯著司煬的眼神,若有所思。


    遷墳後半場的流程非常順利。可即便如此,整個弄完,也已經是晚上八點。


    司煬少有的跟回了喻氏老宅。


    細說起來,倒也並不稀奇。一個是按照規矩,司煬總要回去把收尾的事兒做完,另外一個,今天是喻錚的生日,就算是麵子工程,他也得留下。


    況且今天過後,喻錚滿了十八,有些權利場上的變故也要早做安排。


    兄弟倆一前一後進了老宅。


    晚飯還沒開始,樓下都在準備。老管家帶著女傭不停的忙忙碌碌。


    喻錚回家之後就上了二樓臥室,像是要換衣服。而司煬先一步收拾好自己,也去了書房遠程處理白天堆積的事物。


    快十點的時候,司煬從書房裏出來。


    到底折騰了一天,這具殼子每到晚上就要更孱弱一些。更別提今天白天那些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隻會更加劇它的腐朽。


    果不其然,司煬沒走出兩步,胸口就陡然泛起密集的疼痛。


    不過幸好這次他早有準備。嫻熟的從口袋裏拿出藥包,司煬連水都不用就直接生吞了下去。


    強烈的反胃感,將疼痛的感覺稍微壓下去了一些。可接踵而來從喉嚨深處五髒六腑紛紛泛起的血腥氣就讓他控製不住的幹嘔了兩聲。


    係統:“宿主大大,您怎麽樣了?”


    “不要大驚小怪,”司煬依然冷靜,可死死捂住的嘴裏還是控製不住的壓抑出幾聲咳嗽。胸腔劇烈的起伏,幾乎是要被心肺都震碎的力道,司煬的腿瞬間就沒有了力氣。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從後麵扶住了他。


    司煬轉頭,下一秒就被人捂住了眼睛,按在了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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