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堂位於群山環繞的鳳雛山,地勢起伏連綿,樹林蔥鬱茂盛,原本在黑暗中沉睡的高山峻嶺逐漸亮起點點火光。


    很快,火光如巨龍在險峻突出的脊梁上蜿蜒開來,百鳥驚醒在林間如黑雲一般壓鏡,百獸在洞穴中睜開眼睛,向外張望著。


    密林間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緊接著是三個相互攙扶的人急促地在樹林中跑過。


    正是從別遠離逃出來的路杳杳三人。


    “我們好像偏離下山的路了。”柳文宜打量著黑黝黝的四周,咬唇不安地說道。


    路杳杳捂著肚子,喘著氣,唇色蒼白,環顧四周,完全看不出方向的區別,到處都是遮天蔽日,高達數十尺的蒼天大樹。


    一開始所有的守衛都在前院,平安終於顯示出一點用處,仗著自己是條狗,主動跑在前麵帶路,都是這幾日它偷摸摸去廚房偷雞摸狗的功勞。


    但她們原本好不容易躲開守衛,卻不料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白月如暴露了行蹤。


    身後喧囂聲很快就接踵而來,火油刺鼻的味道順著沁涼的晚風飄到鼻尖,久久彌漫不散。


    “怎麽辦?”麵前是兩條黑漆漆的路,柳文宜站在岔路口,躊躇問道。


    路杳杳看著兩條黝黑的道路,左邊是往上走的山路,右邊是往下走的大路。


    “大晚上他們來抓我,不是白平洲和爹談判破裂,就是有人已經找到我們了。”路杳杳喘著氣,春夜還帶著一點寒氣,深山溫度更是要低一點,說著話,喘著氣冒出一點白氣。


    時間太巧了,巧到她也理不清頭緒,不知白路兩位相爺到底誰更勝一籌。


    “一個向死,一個向死。”她閉上眼,平複著呼吸,“我們往下跑,若是有人找到我們了,這樣有一半的幾率,可若是有人要我們死呢。”


    她看著左邊崎嶇陡峭的山路,深吸一口氣:“那就是百分百死路了。”


    “若是爹爹還有哥哥或者殿下,一定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她喃喃自語,安撫著躁動不安的平安,像是告訴它,也像告訴自己。


    平安緊緊貼著她站著。


    “那我們就賭一把。”柳文宜跑得頗為狼狽,養在深閨知書達理的小娘子哪有過深夜狂奔的機會,她扭頭對著路杳杳笑說著,柳眉輕揚,灑脫又無畏地說著。


    柳家的覆滅磨滅了她眼底最後一絲軟弱,讓她迅速長大,陡然變得輕盈而自信。


    沒有束縛的燕雀注定要在天空飛翔。


    狗叫聲逐漸傳來,黑暗邊緣逐漸染上黑暗。


    “走吧。”路杳杳果斷朝著左邊走去,平安不安地刨了下爪子,毛茸茸的大尾巴晃了晃,猶豫一會緊跟著她的腳步而去。


    人若是倒黴,大概吸口氣都要被風嗆著。


    路杳杳走到了一條死路。


    她看著眼前巨大的石壁擋住的死路,眼睫微微顫動一下,最後輕輕吐出一口氣。


    “我這運氣……”她低聲說道,“也太差了點。”


    火把照亮了僻靜的絕路,燭火燃燒得劈裏啪啦聲此起彼伏,密密麻麻的倒影落在眾人麵前,燭光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白家的人終於追到了。


    “太子妃不用掙紮了。”白丈麵帶憐憫地打量著麵前之人,獰笑著開口道,“隻是可憐太子妃腹中胎兒,還未出世就要被自己人葬送了。”


    路杳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次肚子裏的小東西倒是聽話,沒給她添亂。


    “我弟弟呢。”她索性坐在地上,摸了摸走得發疼的腳踝,淡定問道。


    白丈冷笑一聲:“帶上來,正好姐弟兩一起送上路,可免得太子妃一個人害怕。”


    人群沉默散開,路遠晨鼻青臉腫,一臉血的被人推了上來。


    “你放屁。”路遠晨不虧是不服輸的紈絝子弟,被人打得這麽慘了,不服氣的時候還是囂張極了,“爺死了就死了,你們這群王八蛋都要給爺陪葬的。”


    白丈冷笑一聲,嘴角挽起,不屑說道:“小郎君怕是等不到了,到時候荒郊野外一扔,野獸一啃,誰還能認出來。”


    “呸。”路遠晨當場反駁道,“那爺就變成鬼纏著你。”


    “巧了,小人正好不信鬼神,不如也不會做這些殺人滅口的事情。”白丈手中的長劍被緩緩拔出,銳利的劍鋒被無數火把照亮著,雪白到幾乎刺眼。


    路遠晨瞳孔一縮,臉色微微發白。


    “你就是白平洲手下的白丈吧。”路杳杳出聲打斷他的動作,臉上還帶著幾分笑,“早就聽聞您的事跡,沒想到白相竟然讓你來抓我,當真是出人意料。。”


    白丈抬眸看向石頭上冷靜的路杳杳,驚訝地揚了揚眉:“太子妃也是讓人出人意料。”


    路杳杳沒有理會他意有所指的話,轉移話題說道:“白相對你下了指令要就地處決我。”


    “是。”白丈大大方方地點頭。


    “既然如此。”路杳杳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站在高處朝著遠處眺望著,目之所及皆是黑暗空洞之色,她收回視線,下了高山,站在白丈麵前,“既然隻是處決我,那就放了我弟弟。”


    “杳杳。”柳文宜上前一步打算拉住她,卻見路杳杳背在身後的手晃了晃,隻好強忍著衝動,僵硬地站在原地。


    一直安靜站著的平安突然上前站在石頭邊沿,前爪趴伏,毛發豎起。


    白丈驚訝地看著她站在自己麵前,笑臉盈盈,不慌不忙。


    “我不要。”路遠晨梗著脖子叫到,“你快上去。”


    “我才不會死呢。”他激動地臉都紅了,“我可是長安的第一大紈絝。”


    “紈絝子弟才不會死的。”他眨眨眼,小聲說道,“話本裏說的。”


    路杳杳輕笑一聲,上前小心擦了擦他臉頰上的血跡:“疼嗎?”


    “疼。”路遠晨下意識地說道,忍不住嬌氣說道,“他們都打我臉。”


    “嗯,爹爹說得對,哪是個堂堂正正的小郎君,分明是嬌滴滴的小娘子。”路杳杳伸手隔開他脖頸處的劍鋒。


    那劍的侍衛猶豫地扭頭看向白丈。


    白丈饒有興趣地看著路杳杳,點點頭:“太子妃心善,不願牽連他們,隻是我早聽說這位小郎君可是要搶你親哥的位置。”


    路遠晨聞言臉色大變:“你個放屁大臭蟲,眼瞎耳聾整日用屁股說話,誰喜歡他的東西,我才不要。”


    路杳杳聞言捏了捏他的嘴,無奈說道:“不要說髒話,去吧,和你柳姐姐呆一起。”


    她伸手把人推開,路遠晨猶豫地站在她麵前,倔強地不願走。


    “你床底下話本不想要了,還不走。”路杳杳沉下臉,厲聲嗬斥道。


    路遠晨目光複雜看著她,隻能僵在原地雙手緊握,最後還是一抹臉,頭也不回地爬上巨石。


    白丈像是看了一出好戲,看得津津有味,連連鼓掌:“真是不錯。”


    “是啊。”路杳杳笑說著,“你不帶我去見白相。”


    “不了。”白丈手中的劍握在手心,挑眉笑道,“路相並不願意舍棄他的權勢,所以選擇拋棄你。”


    路杳杳失笑,淺色的眸子應著夜色,倒映著連綿不絕的燭火,宛若兩顆帶火的明珠,她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笑說道:“確定不是有人找到這裏了。”


    她的目光掃過身後密密麻麻的人,笑說著:“你全部的手下都在這裏了吧,被人趕出來了。”


    春夜的風悠悠而來,略過樹林山間,帶來連綿不絕的沙沙聲,路杳杳被吹得臉色煞白,籠著袖子保暖。


    白丈臉色一沉,舉起手中長劍,陰狠地瞪著她:“少廢話,不要拖延時間,不論如何,你今夜必須把命留在這裏。”


    路杳杳點頭:“反正都是死,你先放我的人離開。”


    “離開?”白丈猙獰大笑著,長劍架在她的脖頸下,冷冷說道,“怕是離不開了。”


    路杳杳臉色微微變,不由朝他邁進一步,杏眼圓瞪,憤怒嗬斥道:“不守信用。”


    “誰和你……”白丈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眼珠子下垂,不屑嘲笑著看著麵前虛張聲勢的人。


    話還未說話,局勢眨眼發生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靠他極近的路杳杳突然發難,手中一把玄鐵薄刃自手心劃出,淩厲的刀光露出一點煞氣光芒。


    那刀鋒速度極快,距離極短。


    緊接著,隻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


    帶血的匕首映出路杳杳一雙冷漠如雪的琥珀色雙眼,染紅了雙眼。


    那把削鐵如泥的手掌長短的利刃直勾勾地劃破白丈的脖頸,深刻見骨,鮮血噴湧,直接淋濕了路杳杳的臉。


    眾人大駭,看著那道幾乎要了他的命的傷口,好似脖子隻有一半連著。


    “別動。”


    變故發生的實在太快了,等眾人反應過來,路杳杳已經把人拉在自己麵前,手中匕首穩穩地架在他的脖頸上。


    那動作又快又恨,直接劃破了血管,瞬間染紅了路杳杳的手。


    柳文宜帶人從石頭上跑下來站在她身後。


    白丈自驚駭中回神,強忍著劇痛,怒極反笑,開口沙啞如石礫,尖銳而陰冷地說著:“娘娘第一次拿刀,那就拿穩了。”


    路杳杳麵不改色,隻是壓緊手中的短刀,冷笑道:“玄鐵短刃,殺你倒不需要太穩當。”


    “你瞧我不是輕輕一劃……”她帶血的臉上依舊含笑,手中匕首卻是直接再一次逼近他的脖子,鮮血越發奔湧,嘴上淡淡說著,“別動,刀上有毒。”


    白丈成爪的手一僵。


    “早就聽聞白家走狗白丈武功高強,這匕首,這毒藥,還是第一次出鞘,送你也不枉你此生走這一趟。”


    白家眾人大駭,看著燭火跳躍下的笑臉女子,談笑風生直接割斷了白丈半個脖子,雪白的臉頰帶著噴濺上的血跡,眼睛卻依舊明亮,掃過眾人冰冷而無畏。


    “你們滅四個火把,綠腰,把他腰間的火折子拿過來。”


    路杳杳有條不紊地吩咐著。


    綠腰撿起白家侍衛扔的火把,自己重新點燃起來。


    “你威脅我也沒用,相爺下了死命令,若是被人發現,便直接送你走。”白丈好似四麵漏風的破鑼,喘著氣,啞聲說道。


    “那你猜他們願不願意上來。”路杳杳挾持著一個七尺大漢實在有些吃力,但麵上前卻不敢露出一點,隻是對著路遠晨說道,“把地上的劍撿起來。”


    “你看看他們願不願意擔上害死白相左膀右臂的責罵。”路杳杳冷靜說道,“都讓開,不然你們帶會我的屍體還要帶回白丈的屍體。”


    “白相培養你這樣一條狗可不容易,白家如今情況不明,死了隻要要生氣了。”她說的大聲而清晰,完全不怵麵前的場景。


    白家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舉起手中的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路杳杳挾持著人一步步消失在眾人麵前。


    白丈帶來的都是他的心腹,自然不會隨意動刀,隻能看著他們逐漸走到分岔路口。


    “好像有人朝我們走來了。”柳文宜小聲說道。


    不知是敵是友。路杳杳心中一個咯噔。


    “是殿下!”路遠晨想著右邊快走幾步,眼尖地看到高高揚起的東字的東宮大旗,眼睛一亮,大喊著。


    路杳杳心中一鬆。


    隻聽到耳邊突然傳來一個怪異的笑聲。


    “嘻嘻,嘻嘻。”黑暗中一道寒光閃過,“去死吧,路杳杳。”


    拖著人路杳杳反而被禁錮住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白月如猙獰地握著刀,朝她撲過來。


    與此同時,被她桎梏著的白丈借機發難,直接握住她拿到的手,整個人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彎了過來,那把玄鐵薄刃撲麵而來。


    一側的柳文宜直接伸手把人拉過來,


    路杳杳後脖頸寒毛直豎,下意識彎腰,卻見白月如的刀隨之而來。


    白丈顯然想把她當場斃於倒下,不顧自己的傷口,直接欺身而上。


    這運氣!


    路杳杳腹背受敵,兩麵夾擊,心中閃過一絲絕望。


    就在此時,隻聽到一聲野獸般低啞的喘息聲,理她最近的玄鐵短刃將在原處,隻見他背後掛著一隻白絨絨的大狗。


    正是平安。


    平安身上雪白的皮毛被鮮血染紅。


    那張嘴直接咬在他脖頸的傷口處,犬牙深深嵌在脖頸處。


    被鮮血噴了一臉的白月如停下腳步,被麵前的情景嚇得放聲尖叫,聲音尖銳。


    不可一世的白丈不可置信地睜開眼,最後砰地一聲倒在地上,與此同時,路遠晨直接提劍把白月如一腳踢開,朝著她的手直接當頭劈下,鮮血直流。


    綠腰臉色煞白,柳文宜把人緊緊抱在懷中。


    眾人麵前,平安四肢著地,尾巴豎起,嘴角還帶著血,獸瞳冰冷地掃視著麵前蠢蠢欲動的人。


    一時間把人驚駭在原處。


    平安平日裏總是透露耍滑,好吃懶做,胡作非為,總是讓人忘了它其實是一隻成年大犬,體型巨大,若是站起來也能到路杳杳胸前。


    咬死一個人不需要太大的力氣。


    平安喉嚨間發出恐怖的低吼聲,不少人被它盯著不由移開視線,就連帶來的獵犬也不由夾緊尾巴靠在主人腿邊。


    “不過是一條狗,殺了路杳杳,我爹能給你們一輩子都用不盡的榮華富貴。”白月如狼狽地趴在地上,看著僵持的眾人,出聲誘惑著,“就隻有一條狗而已。”


    路杳杳剛才劇烈動靜,抽到了腰,疼得直抽氣。


    “太子殿下來了,現在放下刀,我保你們不死。”她環顧周圍,堅定又認真地說著。


    “聽她胡說什麽,她爹可是路尋義,殺人如麻的路尋義,你們這樣對他的女兒,還打算活命嗎。”白月如見有人退縮,不可置信地大喊著。


    路遠晨不耐煩地嗬斥道:“閉嘴。”


    “反正大家都活不了。”白月如癲狂地笑著,“你可知我過得是什麽日子,不過沒事了,反正你死的比我早,早一會也是一會啊。”


    “瘋婆子,是你爹送你進來的,和我姐有什麽關係。”路遠晨受夠了她,直接用劍讓她閉嘴,“我姐死了,我就先送你上路,早一會是一會。”


    “死就死,殺了她啊,殺了她,就是榮華富貴啊。”白月如抓著劍刃,任由劍鋒割破雙手,鮮血直流,聲音宛若指甲劃在白字上,沙啞而尖銳。


    原本僵持的白家人不知是誰先衝了出來,對著路杳杳衝過來,平安一個飛躍,直接利用自己的重量把人才踩到在地上,那人看著近在咫尺猙獰的狗臉,嚇得大叫,眼睛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很快就有很多人圍了上來,路遠晨揮著三腳貓功夫艱難地把人隔開:“殿下就在山下,快跑。”


    綠腰拉著路杳杳朝著山下那條路跑去,隻是剛剛邁出幾步,就被人攔住。


    那人高高舉著刀朝著路杳杳劈下,綠腰把人抱在自己懷中。


    隻聽一聲尖銳鶴唳長鳴。


    白羽還在風中微微顫動,羽箭已經貫穿胸膛,與此同時,原本黑暗的樹林中出現一個個身影,帶著殺氣的森白箭頭對中白家眾人。


    路杳杳看著小道上出現的北衙禁軍,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


    溫歸遠騎在馬上,手握弓箭,緊繃的弓箭還在發出不堪重任的錚鳴。


    “全都拿下。”他冷冷說道,視線自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掃過,之後麵不斜視地下馬,一步步走向路杳杳。


    大紅色披風兜麵而下,把人裹在其中,他把人緊緊抱在懷中,連著手臂都在微微顫動,卻依舊沒有卸下一點力氣。


    “沒事了。”他自言自語,也不知是安慰路杳杳還是寬慰自己緊懸了一天的心。


    “沒事了。”路杳杳被人禁錮著,隻能仰頭看著他,一雙眼睛明亮如珍珠。


    溫歸遠伸手,小心擦拭著她臉上的血跡,漆黑的眼睛背對光顯得沉默而深邃。


    “我就知道你會上山。”他慶幸又慌亂地說著。


    “我就知道你會知道。”路杳杳小心翼翼地握著他緊攥的手,冰冷的指尖觸得兩人皆是一怔。


    溫歸遠從失而複得的狂喜中回神,滿腔擔憂焦慮在此刻隻化成自責心疼,能做的隻有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


    “我們回家。”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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