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珩眉心一凝,卻發現倒不是綠鬢再次偷窺到了他的心魔搞鬼,而是這個姑娘肯定是想到了往事中什麽不堪回首的地方,情緒失控。


    他拂袖,白霧一散,綠鬢恍然失神,路珩問道:“然後呢?他辜負你了?”


    路珩猜測綠鬢一定要說文子清過去就喜歡興悅公主,求之不得,然後把她當成了替代品,雖然故事淒慘纏綿,但惜之俗套,他也就有些懶得聽,沒想到綠鬢卻搖了搖頭。


    他眉梢一揚:“哦,不是嗎?”


    綠鬢苦笑道:“我和興悅公主長得像,是因為我們本是同母異父的姐妹,我娘就是當時貴妃,她假扮處子入宮,獲得盛寵,卻沒想到被她拋棄的長女竟然會加入丞相府,再一次出現在她的麵前,大家這才知道了一切,都非常震驚。”


    “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貴妃本來想殺我,子清力保,我僥幸逃得一命,從此假裝身體不好,足不出戶,隻是一心一意地在家裏操持家務,外麵都盛傳文子清不單娶了個□□,還是個病秧子,對他多有嘲笑,但是他對我依然如故。直到崇德九年,嶽將軍叛亂,京都大亂,很多人都逃跑了。普通百姓也還好,皇室和重臣家眷卻是叛軍重點搜查的對象,我在家中等著子清送完婆母再來與我一同離開,然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幾百年,但那恨意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淡漠,反倒一點點堆疊在胸口,刻下經年日久的烙印,時時刻刻讓人感到窒息。


    這個祭廟金碧輝煌,尤其是四根柱子依舊如新,但綠鬢卻覺得那紅色亮的刺眼,於是她閉上了眼睛。


    慢慢地說:“然後他來了,身邊還帶著興悅公主,他灌了我麻痹身體的藥。我朝皇室公主,從出生以來手腕上便用藥水畫以蘭花型的圖案,繪蘭的手法獨特,正是文家不傳之秘,是他親手為我一筆筆畫上,把我留在那裏,把興悅……帶走了。”


    路珩的表情有點奇怪,道:“他想讓你替興悅死?”


    綠鬢沒有回答他。


    這麽多年獨自被關在這裏,她以為她的心已經被仇恨填滿了,這仇恨梗在心頭,硌的人生疼,同時卻又將所有的懷戀與悲傷阻擋在了外麵,鬼是不會流眼淚的,她也以為自己忘記了什麽是悲傷。


    可是在重新與人提起時,綠鬢的心裏忽然湧起一陣巨大的哀慟,那些記憶中的畫麵,就像是這柱子上的紅漆一樣,待在封閉的空間裏,沒有半點褪色。


    柔軟的筆鋒在如同凝脂的肌膚上繪出蘭花,想想應該是很風雅的畫麵,可惜並非閨房之樂,而是暗藏殺機。


    那一筆筆下去,就好像一刀刀的淩遲,讓她全身的血肉剝離,露出白骨,與白骨中間一顆碎裂的心。


    從此之後,她就是個怨鬼了。


    變成鬼也好,因為活著實在是太苦了。


    鬼的去處是陰間,能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都需要有很多很多的仇恨,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心。她生來貧賤,每日努力討好父親,做零活貼補家用,最後還是被賣到了青樓裏,倚門賣笑的營生,任是誰都可以踐踏唾棄,欺騙羞辱,綠鬢本來早已習慣了


    可是,唯獨這個人不能是他啊!


    不是應該做了壞事的人才會受到懲罰嗎?為什麽她那麽努力地想把日子過好,最後卻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路珩吐了口氣,問道:“這麽說你應該是被亂軍殺死的,可是我看你分明是?。”


    ?指的是自殺而死的怨鬼,綠鬢並不否認:“那麻藥的藥勁不大,他們走後不久,我就有點能動了。那時外麵殺生擾攘,叛軍已經進門,與其讓他們抓到受辱,倒不如我自己了斷。”


    路珩淡淡笑了笑:“真是思慮不周。如果我是文子清,又何必給你下麻藥那麽麻煩?直接把你裝扮成公主的樣子,再殺了你讓他們認為公主已死,豈不是省去了很多麻煩?”


    這個時候還這種反應,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大概就是仗著他法力高深,不會被打死。綠鬢眉宇間顯出怒意,但仔細想了想,還是有些遲疑,總覺得路珩這話說的別有用意。


    她咬了咬唇,道:“我死後,魂魄一直在文府徘徊,他從未來看過一眼。後來人們說文府有女鬼夜哭,陰魂作祟,建了這座雙麵墳將我鎮壓,我昏睡了一百年,醒來後,在柱子上見到了他的名字……”


    路珩打斷她:“那你知道嶽將軍為什麽要造反嗎?”


    綠鬢微微一愣,柱子上寫著曆年大事,她數百年來在這裏,長日無聊,幾乎每一個字都能倒背如流,很快回答道:“當年一名道士向宮中進獻了一張駐顏方子,稱將不足兩歲的女童活活投入沸水中熬成糊狀敷麵,可以永葆青春。當時本來已經被皇後斥為無稽之談禁止了,但興悅公主卻不死心,偷偷弄到了那張方子。將軍有一獨女剛滿周歲,被她當成普通民女弄進宮……活生生煮死了,嶽將軍悲憤之下,這才打著‘清君側’的名號起兵造反。”


    她說到這裏,不由冷笑:“他明知道嶽將軍最恨的就是興悅,還讓我扮成了她!到現在我都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是喜歡興悅,還是想要討好皇室?但不論如何,我都絕對不會原諒他!”


    即使這份不原諒同樣讓她自己不得往生輪回,日日難安。


    “‘清君側’,真是微妙的借口。”


    路珩搖了搖頭,似歎非歎:“這樣一來就邏輯不通了,將軍造反成功,皇帝在亂軍之中墜馬而死,由嶽將軍為首的幾名重臣擁立三皇子成為新帝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個三皇子正是興悅公主的同母胞弟。嶽將軍恨她恨到可以造反,為什麽在造反之後又要擁立她的胞弟呢?”


    綠鬢語塞。


    路珩道:“你不應該忽略的。請細看柱子上的文字,我雖然對書法沒有太多研究,但也能看出來,這筆字寫的非常不錯,想必應該是出於名家之手,再由匠人刻下。但這其中有個地方我很不解,那就是為什麽前後敘述之時,提到的兩次都稱呼公主為‘興悅公主’,到了後麵敘說嶽將軍小女之死時,卻變成了興悅?前後不一是大忌。這樣的書法名家,性格一定是個非常嚴謹認真的人,怎會犯這樣的錯誤?”


    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了一片死寂,綠鬢沒回答路珩,但她顯然聽見了對方的話,而且聽的非常清楚,因為她的整個鬼體都在波動著,時聚時散,顯出情緒上巨大的波動。


    路珩並不覺得尷尬,他仿佛在自言自語:“會變成這樣,是不是因為,四個字寫不開了,所以隻能寫兩個字?原先這個位置,想要刻的既不是‘興悅’,也不是‘興悅公主’,而是……”


    “而是什麽?!”


    路珩凝視著終於開口的女鬼,淡淡吐出幾個字:“而是……文氏。”


    綠鬢的身體猛地一抖,失聲道:“我沒有!他女兒真的不是我殺的,真的是興悅殺的!”


    路珩點了點頭:“我聽得出來,你剛才應該沒說謊。但如果不是你,又是誰呢?為什麽你的名字會被改成興悅……我有一個猜測,你願意聽可以參考一下。”


    他來回踱了幾下,微微沉吟,說道:“道士進獻的駐顏之術顯然不是正經東西,皇後看到之後,嚴厲廢止,但其中內容總能流傳出去。興悅一方麵畏懼皇後知道,另一方麵卻又十分想要嚐試,靈機一動之下想到既然如此,那何不冒充一個跟自己長相相似,又不愛見人的女子,來進行這件事呢?”


    “據我剛剛看到的這些史載,嶽將軍不願女兒慘死的事情成為眾人的談資,所以造反的時候是沒有明言的,他說清君側,清的恐怕就是文家吧?他最狠的人不是興悅,而是你啊!”


    綠鬢聲音顫抖:“怎、怎麽可能……”


    路珩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如果事實真的如此,文家冤屈,文子清作為你的丈夫,一定知道這些乃是你被人冤枉。所以他到底是想讓你為了興悅公主抵罪,還是想騙得興悅公主裝成文氏跟他一起走,替你引開叛軍!”


    綠鬢久久無語,她流不出來眼淚,卻有兩行鮮血順著眼眶滑落,在青色的麵頰上留下了兩道血痕。


    她冷冰冰地說:“這一切不過是你的推測罷了。”


    路珩道:“沒錯,是我的推測,但這些猜想不是僅僅通過柱子上文字的改變,你說文子清再沒有回來過,或許他不是不想回來了解你的安危,或許他隻是不能回來了。”


    綠鬢失聲道:“你什麽意思!”


    路珩不回答她,走到柱子前,將手覆在上麵,一點點撫過。


    他的手掌移動,柱子上的字跡沒有絲毫變化,要不是看見路珩的神情嚴肅,綠鬢幾乎要以為他在耍自己了。


    但緊接著,她就瞪大了眼睛,發現寫著“文子清”名字的那幾個字,以及幾處由“文氏”改成的“興悅”,都由金色變成了黑色。


    綠鬢道:“你做了什麽?”


    路珩淡笑不語,忽然湊近她一些,伸手撈起她華麗的衣帶,輕輕一捏,隨即放手。


    綠鬢下意識地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的衣帶上麵留下了幾個漆黑的指印,其他路珩沒有接觸過的地方仍是華麗細膩,毫無變化。


    路珩這才道:“我什麽都沒做,隻是我身為男子,陽氣充沛,與死者身上的陰氣相克,兩相接觸,自然會發生反應。”


    他這樣一說,綠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隻是不願意相信,喃喃地說:“你說文子清早就死了?那怎麽可能。”


    路珩道:“我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麽,但這字上麵有陰氣,死靈所寫毫無疑問。更何況……”


    他反手一扣,手中多了一個小光點,正是上一回從那個碰瓷老太太的傻孫子身上抽出的神魂,他將光點向著自己身後的殿門方向彈出,輕喝道:“顯形!”


    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長衫的古代男人靈體,麵容儒雅,文質彬彬,隻是身上斑斑駁駁的都是血跡,顯然是經曆過一番廝殺才死亡的。


    路珩道:“這個靈體並不完全,隻是人的靈慧魄,無法思考,也不能說話,但主體給他的殘存意識肯定是守護這個地方。我剛剛進來的時候被他阻攔,但因身上帶著無意中得來的一縷神魂,所以很快又被放行了。”


    那個小傻子竟然就是文子清的轉世,隻因為他自願把自己的一魄留在這裏守護愛人,不肯參與輪回,所以才會世世癡傻。


    這件事也實在是湊巧,路珩知道綠鬢受到的打擊有點大,本來想給她點時間冷靜一下,但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這個地方本來沒有信號,一般人是打不通電話的,路珩連忙接了,風聲夾雜著喘息聲透過無線電波傳入耳中。


    路珩的心一下子提起來:“阿瀾?”


    喬廣瀾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就是顯得有些氣急敗壞:“我靠啊!喬克振那個傻逼就知道坑老子……路珩,你那邊事情解決完了嗎?解決完了快來t大南校區,喬慧慧變成血屍了!”


    這時候大約是淩晨三點左右,t大南校區跟喬家的距離不遠,喬廣瀾跟路珩通電話的時候,已經同時單手撐牆,翻進了學校,他掛了電話,將羅盤拿出來,上麵的鋼珠正在發瘋一樣地旋轉。


    整個校園的夜色不再清澈平和,四下都好像被蒙了一層隱隱約約的霧氣,天邊的月亮幾乎變成了暗紅色,喬廣瀾等待片刻,羅盤中的鋼珠隻是轉著圈的亂撞,卻無法指出一個明確的方向。


    他皺起眉頭,喬慧慧是被親人害死的,死狀又淒慘無比,既有冤屈,也有怨恨,肯定剛剛去世就有了很深的煞氣。但像羅盤這種反應,說明煞氣已經擴散到整個校園中,難以辨別方向。


    這不符合常理,想來想去隻可能是喬慧慧被手撕之後化成的血屍到處亂跑,肯定是跑到了什麽旺陰的位置,以至於煞氣擴散,難以克製。


    喬廣瀾打手電看了一下學校門口的校園地圖,試探著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發現羅盤的躁動反而好像有些減輕了,他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這樣也好。叫路珩過來本來是覺得他臉皮夠厚,可以派去搜查女廁所,如果血屍已經從宿舍樓跑出來了的話,我自己也ok了。”


    學校裏麵旺陰的地方,會是哪裏呢?


    喬廣瀾在校園裏轉了一圈,周圍漆黑而安靜,但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教學樓最頂層的一個窗戶中有光線一閃而過,緊接著又變黑了。


    喬廣瀾神情一動,立刻朝著那個方向走去,走了一會,他迷路了。


    喬廣瀾:“……”


    正在這時,他發現前方不遠處還有一個女生,正背著書包小心翼翼地走著。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喬廣瀾興奮地跑過去,叫了一聲:“同學!”


    淩晨三四點鍾的時候外麵還黑著,女生本來就有些害怕,這時候突然看見躥出來一個人,嚇了一跳,短促地驚叫了一聲。


    喬廣瀾連忙道:“噓!”


    女生驚魂未定地看著他,發現麵前是個俊美逼人的青年,看了下臉頓時覺得安心了很多,不再害怕,反倒有點臉紅。


    喬廣瀾道:“同學不好意思啊,嚇著你了。我迷路了,就是想問問跟女生宿舍對著的那個白色的教學樓怎麽走啊?”


    他還擔心自己形容的不清楚,沒想到這麽一說女生立刻就了然了:“我知道,你是想去成教樓609上自習吧?我也要去,我領你去。”


    我擦這小哥哥太特麽好看了,絕對得發朋友圈顯擺的那種好看!別說上自習,就是去南極也得領!


    喬廣瀾試探著說:“好的,那謝謝了。我就是擔心教室裏位置不夠,那我就得再換一個地方了。”


    女生道:“這個時間別的教室怎麽可能開門啊。放心吧,考研的人雖然多,但是大多數人都怕609真的鬧鬼,位置肯定還能空下來很多的。”


    “鬧鬼?!”喬廣瀾立刻進入飆戲狀態,大驚失色,“是我宿舍的人說夜裏可以去那裏自習,可我怎麽不知道原來609還鬧鬼啊!”


    女生說:“嗯,都這麽說,不過沒見過……你很激動嗎?”


    喬廣瀾揉了揉鼻子:“不是,我這表情是害怕的意思……下一話題吧,為什麽說這個教室鬧鬼啊?”


    兩個人邊走邊聊,女生挺驚訝他居然什麽都不知道的,但倒是也樂於解答:“以前那個教室裏麵曾經死過人的,具體怎麽死的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教室裏的桌椅擺放都和平常不一樣,而且無論用什麽鎖都鎖不住門。一開始我們還挺害怕的,結果後來那個教室也沒出過事,考研的想通宵學習,就會偷偷去,隻要不被主任抓到就沒關係的!徐夜叉可比鬼可怕多了。”


    喬廣瀾沉吟了一下,他雖然沒去過那個教室,但可以從女生的話裏推斷出一些消息教室的桌椅擺放很奇怪,但又沒出過事,很有可能那些桌椅形成的根本就是一個陣法,將裏麵的東西都鎮壓住了。


    但每天都有學生去那個教室裏上自習,就算是再無意也難免會把桌椅碰亂一些,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平時沒事也就算了,喬慧慧萬一被那個教室的陰氣吸引,淩亂的陣法根本擋不住他,這是要出大事!


    眼看著就到了樓裏麵,喬廣瀾看了一眼身邊懵懂不知的女生,本來想讓她先回去,但是猶豫了一下,又覺得今夜煞氣充盈,如果她在回去的路上碰見了什麽危險更加麻煩,還不如跟在自己身邊安全。


    喬廣瀾悄悄把一張平安符折起來,塞到了女生的書包側兜裏,兩個人一起上了電梯。


    上電梯的時候,女生還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這樣的時間點,如果不是有男同學陪著,她是絕對不敢一個人坐電梯的,還得自己辛辛苦苦爬上六層樓。


    喬廣瀾卻沒有那份天真無邪的好心情,身上的符?和法器正在蠢蠢欲動,要不是他壓製著,恐怕這個時候都要飛起來了喬慧慧一定在這層樓裏。


    喬廣瀾不動聲色地向女生靠近了幾步。


    電梯上升的非常緩慢,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一樣,女生也覺得有點害怕,忍不住說:“這個電梯怎麽回事……”


    喬廣瀾道:“萬一有事,你就往我後麵躲,記住這一點就行,不用怕。”


    女生一愣,轉頭看他,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喬廣瀾卻覺得脖子有點癢癢,忍不住回手一摸,原來是幾縷頭發。


    他有點尷尬,連忙放手,又稍稍跟女生保持了一點距離,然後“叮”的一聲,電梯停了。


    一切的發生前後間隔不足兩秒,幾乎就是同時進行的,眼看身邊的女生就要向外走,喬廣瀾無意中瞥見了她的背影,電光石火之間,他猛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個女生明明是短發,就算距離再怎麽靠近,那些頭發也不應該掃到他的身上!


    喬廣瀾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女生的胳膊往自己身後一拉:“別出去!”


    與此同時,電梯門已經一下子打開了,長可及地的頭發飄了進來,一雙手從那長發中伸出,直抓向首當其衝的喬廣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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