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辣漢子


    許白也是最近才確定,他家傅先生真的不能吃辣。


    傅西棠常常在家下廚,會做的菜涵蓋國內外各大菜係,當然也會做口味辛辣的。許白喜歡吃辣,所以川菜、湘菜在家中餐桌上出現的頻率並不算低,傅西棠偶爾也會夾一筷子,淡定如常。


    可前段時間許白因為拍戲的緣故跑到了重慶,到了重慶除了拍戲能幹什麽?當然是吃火鍋!


    恰逢傅西棠去探班,於是許白興致勃勃地拉著傅西棠拜訪各大火鍋店。無論是裝修精美、聲名在外的老火鍋店,還是隱藏在不起眼的街邊小角落裏的蒼蠅館子,許白都不打算放過。


    可這一吃,就吃出問題來了。


    作為一個資深火鍋愛好者,許白當然是不屑於點鴛鴦鍋這樣的慫鍋的,是真漢子,就要吃紅油鍋。


    傅西棠提醒他注意腸胃,不要過分嗜辣。


    許白摸了摸自己幾乎沒長過痘痘的光滑的臉,然後一本正經地告訴傅西棠:“我的胃是鐵做的。”


    可是鐵胃一說並沒有打動傅西棠,許白還是被傅西棠帶著連吃了好幾天的日料和江浙菜。於是許白的心裏漸漸產生了疑惑,他想:火鍋那麽好吃,傅先生居然對它不假以辭色,一定有問題。


    不,不能讓火鍋蒙受這樣的冤屈,他一定要為火鍋正名!


    於是在離開重慶前,許白又是賣乖又是討好的求著傅西棠跟他去了一趟火鍋店。一邊吃,許白一邊留心著傅西棠的反應,企圖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些端倪。


    傅西棠全程神色淡然,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過竹筷,慢條斯理地涮肉下菜,慢條斯理地將一個個q彈圓潤的蝦滑撈進許白的碗裏。


    他自己也吃了一個,嚼得斯文得體,而後喝了一口冰鎮酸梅湯。


    看到這裏,許白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因為傅西棠平日裏就很講究吃飯的禮儀,無論在家裏還是在外麵的飯館,吃飯的動作都算得上賞心悅目。


    可是許白卻在不經意間,隔著湯鍋上冒出的熱汽看到了傅西棠微紅的耳垂。那紅色真的很淡,比湯底的顏色淡很多,如果不仔細看壓根看不出來。


    但紅了就是紅了!


    傅西棠在床上的時候都沒幾次紅過耳朵,現在吃個火鍋就變成了這樣,若說這裏麵沒問題,打死許白都不信!


    忽然,許白想到了什麽,嘴角緩緩勾起一個蔫壞的笑。單手撐著側臉,屈指在耳朵邊輕輕敲著,笑盈盈地問:“傅先生,你是不是不能吃辣啊?”


    聞言,傅西棠深深地看著他,就在許白以為他要否定的時候,他卻又雲淡風輕地來了一句,“確實不會。”


    大意了,許白心平氣和地想。


    原本這就是“無所不能的傅先生居然不能吃辣”的勁爆戲碼,足以讓許白一直笑到老,可經過傅西棠這麽輕飄飄的一句,劇情就頓時變成了他明明不能吃辣,卻為愛犧牲,感動天下。


    雖然事實是這樣沒錯。


    於是許白隻好在回到酒店後,把傅西棠壓在門板上給了他一個麻辣味的熱吻,以表達自己的感動。


    火辣辣的吻,火辣辣的唇,火辣辣的心裏是我對你火辣辣的情。


    傅西棠的耳垂近在咫尺,許白看著那誘人的粉色,心裏癢癢,於是一口咬了上去。傅西棠無可奈何,隻得故作凶狠地拍了拍他的屁股,以示懲罰。


    可許白是個願意為愛獻身的人,反而整個人撲在他身上,滿心眼兒裏想著傅先生的粉紅耳垂,笑得賊壞。


    這個晚上,傅先生冷酷地拒絕了小蛇妖的求歡,因為他不吃辣。


    (二)遊湖


    在一起第三年的春天,許白特意排出了一個很長的假期,帶傅西棠和阿煙一起回杭州見父母。


    這是傅西棠第一次作為許白的男朋友正式登門拜訪,自然要鄭重一些,所以從庫房裏拿了些藏品當見麵禮。


    傅先生的私庫那是許白都很少進去的地方,裏麵究竟藏了多少寶貝至今仍是個謎。但許白仔細翻了翻他拿出來送給爸媽的禮物,除了老爸會喜歡的書畫手稿,竟然還有一些做工精美的古董首飾,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麽一堆東西,價值不可估量。不過許白倒沒有矯情地讓傅西棠收回去,而是有點擔心自家老爸。


    媽媽說,他到現在還無法坦然接受“那個學識淵博、萬妖敬仰、朗月清風般的傅先生竟然變成了自家兒婿”的事實,隔三差五就要拉著老婆問一問:這是真的嗎?


    事實證明許白的擔憂是很正確的,因為登門當日,他爸穿反了拖鞋,並且全程保持冷酷,半個字都不肯多說。


    阿煙很擔心,他還以為許爸爸不喜歡他家先生,所以表現得特別乖巧,嘴特別甜,甚至甘願變回原形讓許媽媽摸尾巴。


    為了他家先生的終身大事,煙哥也是操碎了心。


    許媽媽則沒有絲毫的不適應,當天下午就帶著他們去遊湖。至於她老公,被她以“表現太差”為由留在家裏看門。


    許爸爸負手站在家門口目送著他們離開,身材偉岸,不苟言笑。可一等到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他就立刻拿出手機,哆嗦著手給他老師打電話。


    “喂?老師,嗯……嗯……我想請教老師一個問題……傅先生來我家了,你說我現在應該讓他叫我啥?”


    另一邊,許媽媽興致勃勃。她有相熟的妖怪朋友在做劃船的生意,所以她一早就跟人打好了招呼,說今天要帶兒子的男朋友來遊湖,讓他提前在老地方等。


    整個西湖區的妖怪都知道他們的“湖上一朵花”要帶兒子的男朋友過來,所以今日的西湖,妖滿為患。


    有那等還不知道傅西棠名諱的小妖怪,純粹就是來湊個熱鬧。還有一些仰慕傅西棠的老妖怪,在期待自己的“有生之年”係列。


    當然,還有許白的一些發小和那隻總是跟他不對盤的死王八都潛在水裏,這其中難免有幾個喜歡過許白的,為此心情複雜。


    許媽媽獨自一人坐在船頭,端莊雅靜,眼眸裏卻有無人敢犯的霸氣,麵帶微笑,猶如女王出巡。


    不過消息確實不是許媽媽特意傳出去的,是作為許家鄰居的王八兄為許白打了一次免費廣告,才有了今日的盛況。


    許白很無奈,可既來之則安之,他一邊給傅西棠介紹著路過的水妖,這裏麵可能就有以前的某位同學、某位叔伯,一邊跟傅西棠講他以前的事情。


    三潭印月那兒有個小島,是年輕妖怪們的聚集地。許白還小的時候經常遊去那兒玩,交了很多朋友,還老跟王八打架。


    “王八不地道,打不過我就要請外援。傅先生你看見那隻大白鳥了嗎?他以前還是小白鳥的時候就幫著王八跟我打架,我又不會飛,氣死我了。”


    傅西棠莞爾,他聽著許白小時候的故事,總結出兩個字——打架。浪裏白條的整個童年幾乎都在爭奪“西湖小霸王”的江湖地位,創造出了連續霸榜三十一天的最高紀錄。


    第三十二天的時候,他就被他爸提溜上岸,念書去了。


    浪裏白條還逃過學,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跟王八兄一起化成原形大搖大擺地從學校圍牆下的小破洞裏溜了出去,前往靈隱找從蘇州寒山寺來的妖僧。


    據說那個妖僧很厲害,是一個赫赫有名的大佬,所以兩人想要去拜師學藝。


    那個時候的浪裏白條,心中還有一個武俠夢。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是王八兄爬得太慢了,於是兩個小妖怪瞅準時機躲到了一輛出租車上,搭了個順風車。


    可悲劇的是,妖僧不收徒。但他覺得這兩個小妖怪很有勇氣,很合他的眼緣,就帶著他倆躲開一群大和尚,跑到飛來峰上麵偷偷烤肉吃。


    許爸爸和許媽媽心急火燎地找到許白的時候,他吃得肚子鼓鼓的,盤在妖僧的紫金缽盂裏睡大覺。


    故事的最後,許白被爸媽狠狠打了一頓。


    這麽丟臉的事情,許白當然不會告訴傅西棠,但他沒有料到那妖僧認識傅西棠,而且恰好也來了杭州。


    浪裏白條的一世英名,毀了。


    (三)葫蘆娃


    許白跟傅西棠在一起的第五年,葫蘆兄弟終於開始了二次化形。眾所周知,影妖的本體隻是一團黑霧,沒有性別、沒有五官,小黑團子就是它們化形後的結果。


    但因為祛黎發生了變異,又與胡三小姐誕下了本不該存在的後代,所以這個後代也跟著變異了。


    這可是件新鮮事兒,妖界數萬年以來第一例由母胎誕生的影妖,它們能不能成功進行二次化形,最終會長成什麽樣子,誰都不敢保證。


    所以當葫蘆娃身上有了即將化形的征兆後,祛黎鄭重地邀請了傅西棠前去保駕護航。許白當然是跟著傅西棠一道去的,到達祛黎家的大別墅後,他才發現不止他們,連商四和白藤都來了。


    七個葫蘆娃被放在了客廳正中央的一塊毛絨地毯上,像曬團子似地一字排開。它們自己尚還懵懵懂懂的,看到許白來了,就要蹦過去跳到他身上。


    祛黎便不厭其煩地把它們從許白身上摘下來,一個個重新碼回去,叮囑道:“不準再貪玩兒了知道嗎?你們乖乖的,待會兒就可以跟胡八一起玩兒了。”


    “啾啾!”葫蘆娃也不知到底聽懂了沒有,在毛毯上滾來滾去。


    這時胡三小姐從廚房端了茶水出來,她好似淡定得很,待客仍然熱情大方,可許白能從她握緊的手看出她的緊張,於是便陪著她在沙發上坐下說話。


    化形的過程比許白想象的要更出人意料。


    傅西棠、商四、祛黎、白藤分四個方位站立,將葫蘆娃圍在中間,並運起法力,一有不對,立刻出手。


    可是他們等了很久,葫蘆娃都沒有任何動靜。


    祛黎深深蹙眉,胡三小姐的臉上也露出了明顯的擔憂之色。而就在這時,葫蘆娃忽然發出一連串的驚呼。


    “啾啾啾啾啾啾!”


    七個葫蘆娃,忽然像氣球一樣鼓了起來,越變越大、越變越大,然後晃晃悠悠地飄起來了!


    許白哪裏還坐得住,霍然站起,可就在他站起的瞬間,黑色大氣球倏然爆開,化作無邊的黑霧充斥了整間屋子。


    “不好!攔住它們!”祛黎大喊。


    商四的結界瞬間張開,傅西棠也第一時間封住門窗,許白扶著胡三小姐在一片黑霧中緊張等待。足足十分鍾後,屋子裏終於恢複如初。


    黑霧散去了,眾人麵麵相覷——葫蘆娃呢?


    葫蘆娃不見了!


    胡三小姐頓時慌了,祛黎也麵露沉凝,他們沒有想到這麽多人看著竟然還能出事。商四和傅西棠對視一眼,二話不說立刻開始尋找。


    葫蘆娃一定還在屋子裏,沒有任何妖怪能逃得過他們的聯手封鎖。


    許白也趕緊加入搜索小分隊,五分鍾後,在廚房的水池裏發現了大胖小子一枚。


    小娃娃看起來大約四五歲的模樣,白白胖胖、粉雕玉琢,趴在水池裏拱著屁股,屁股上還有半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他像是睡著了,閉著眼張著嘴巴,還流著哈喇子。


    “我找到一個了!”許白怕他著涼,趕緊把孩子抱出去。


    最終,他們又在臥室、衛生間、遊戲房等處發現了其餘五個,可剩下最後一個卻遲遲找不到。


    商四看著沙發上一溜的大胖小子,問:“最後一個難道是六娃嗎?”


    祛黎和胡三小姐可疑地沉默了,孩子雖然是他們生的,可長得實在太像了,黑乎乎一團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


    否則也不會有胡一二三四五六七這樣隨便的名字。


    這時,許白忽然感覺到有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嚇得他渾身一個激靈。低頭一看,一個胖娃娃從沙發底下探出頭來,眨巴眨巴眼睛流著口水傻不愣登地看著他。


    “爸!”胖娃娃嗓音清脆。


    “不不不,我不是你爸。”許白連忙搖頭。


    “爸!”胖娃娃卻越叫越開心,最終被黑著臉的祛黎一把從沙發底下拎出來,丟去跟他其餘幾個倒黴兄弟團聚。


    很久以後,許白才知道原來當初葫蘆娃叫的是“八”,胡八的八,隻是音調錯了,所以聽起來像在喊爸爸。


    可這會兒誰都沒反應過來,於是把祛黎氣的哦,差點要得心髒病。


    後來的後來,葫蘆娃終於學會了說話,便被送到了學校上幼兒園。祛黎不差錢,就挑了一個學費昂貴的私立幼兒園,一個班才十幾個人,師資力量卻極為雄厚。


    但是問題來了。


    葫蘆兄弟的感情太好了,長相又相似到仿佛複製黏貼,於是當他們往一個班裏一坐,半個教室都是同一張臉。


    整個學校的老師同學甚至掃地阿姨都忍不住慕名前去圍觀,差一點就把胡家兄弟送上了社會新聞。


    學校為了維持紀律,不得不把七兄弟打散了分到各個班級,可問題又來了——老師和同學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各班的課表排得又不一樣,於是就出現了“同一個人在不同教室連續上了三節手工課”的神奇情況。


    祛黎和胡三小姐幾乎每個禮拜都被請到學校商談,他們也嚐試了很多辦法幫助老師分辨七兄弟,可是都沒有用。


    叮囑兒子乖乖遵守課堂紀律吧,他們不聽。不聽也就罷了,事後互相甩鍋,甩到你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誰幹了壞事。


    給他們穿不同的衣服吧,小兔崽子分分鍾給你換過來,換得你親爹親媽都認不出來。


    沒辦法,胡三小姐隻好請傅西棠出馬,做了七個大金環套在兒子脖子裏。金環上掛著長命鎖,每把鎖上刻了各自的名字,除非有鑰匙,否則永遠都解不下來。


    金環就像猴子的金箍,可算把七兄弟給鎮住了,再不敢胡亂作妖。隻是他們那造型,每回都讓許白覺得自己看到了哪吒。


    哪吒一來還來七個,一排腦袋瓜鬼鬼祟祟地從北街10號的門外探進來,悄悄問爬山虎弟弟“傅先生在不在”。


    如果傅先生在,立刻跑路,因為他會叫他們留下來做作業。


    如果傅先生不在,他們就會跑進去找許白玩兒,不玩到祛黎找過來,堅決不回去。


    “胡八!胡八!胡八!”那一疊聲的呼喚,透著無與倫比的歡樂與朝氣。


    但正所謂兒子笑嘻嘻,老子苦兮兮,沒能在學校接到兒子的祛黎,今天也很心累,累得腦殼疼,全身都疼。


    該死的小兔崽子,爸爸生氣了,準備受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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