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內的氣氛很熱鬧, 卻給人一種明顯的分割感。


    陳嶺明顯感覺到,那些熱鬧在抵達自己的時候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擋住了,他的角落安安靜靜, 襯得與大家格格不入。


    有人遞過來一杯酒,是個漂亮的女生。


    江域:“不喝,謝謝。”


    女生失望的撇嘴, 目光越過這個好看的交換生,落在陳嶺身上,她摸了摸胳膊, 小聲道:“你叫江域對嗎?我看你是新同學才告訴你的,你旁邊那個人, 你最好還是離遠一點吧, 小心等下受到波及。”


    江域抬眸看過去,明明沒什麽情緒的眼神,卻硬是看得女生渾身發冷。


    知道自己的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她敢怒不敢言,抬身挪開,拉著閨蜜抱怨:“那江域什麽意思啊, 我好心提醒他別挨著災星, 他不聽就算了, 還拿眼睛瞪我。”


    “別人愛死不死,管你什麽事。”閨蜜塞給她一杯啤酒, “來來來, 我們喝酒。”


    “大家別光顧著自己啊, 也跟人家陳嶺說說話啊。”於峰起身說道,拿了個空杯倒滿,繞過茶幾走到陳嶺麵前, “陳嶺,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們當朋友嗎?是朋友就把這杯喝了。”


    陳嶺看著冒著泡的啤酒,皺了皺眉,“我不太會喝酒。”


    “不給麵子是不是。”另一個同學也站起來,“想融入我們就得守我們的規矩,來,喝了咱們以後就是哥們兒。”


    陳嶺怔愣的望著那兩個人,心裏竟然浮起一絲期盼,真心想要跟他們做朋友,可在期盼背後卻藏著點點排斥。


    ——真朋友不會強迫你做不願意做的事。


    “對啊陳嶺,喝吧喝吧。”那些從來沒跟他說過話的人,也突然朝著他喊起來。


    鬧鬧哄哄的包廂變得十分嘈雜,那些聲音一個比一個尖銳,肆意的鑽進他的耳朵,甚至有人直接把身體探了過來,不知從哪裏抓了杯酒,強硬地塞到他手裏。


    “夠了。”江域不耐煩地低吼一聲,一切聲音全都消失了。


    過了半晌,陳光拿著酒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吆喝著大家開始玩兒遊戲,遊戲很簡單,翻大小鬼。


    翻到大小鬼的就站起來表演節目。


    陳嶺不想參與,卻硬被拖了進去,不到兩輪就拿到了一張大鬼。


    別人都是自願選擇表演什麽節目,到了他這裏,是由大家規定表演某個節目。


    有個男生摸著下巴道:“聽說衛生間晦氣重,你去那兒請鬼看看,讓我們見識見識,你是不是真的那麽邪門兒。”


    陳嶺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邪門的人,他呆滯的望著那個男生,忘了反應。


    其餘人見他一動不動,開始唧唧喳喳的催促:“對嘛,你不是可以通靈嗎,讓大家見識見識唄。你想融入我們,總要讓我們知道你是個有意思的人才行吧。要不多沒勁。”


    “我會通靈?”陳嶺喃喃一句,抬頭看向江域,“我會通靈嗎?”


    江域把人拉進懷裏,雙手捂住他的耳朵:“那不是通靈,隻是老天爺給你的天賦,是用來自保的能力,而不是供他們觀看的表演。”


    “所以我真的會嗎?”陳嶺的眼睛在包廂五光十色的燈光中奕奕放光,但轉瞬就黯然失色,他不是傻子,聽得出那些言語中的惡意。


    在那些人眼裏,他就一個會耍雜技的猴子。


    陳嶺依舊坐在位置上,沒有要動身的意思,大家按捺不住了,一窩蜂全湧過來,每一隻手都按在陳嶺身上,推著他往衛生間走。


    衛生間裏一派死寂,一根檀香立在牆角,飄著幽幽青煙。


    陳嶺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回頭看向人群,江域居然不在。


    他去哪兒了呢?


    “放輕鬆,別害怕。”江域居然就站在自己背後,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他雙手落在青年的肩膀上,“隻要你想,我可以在任何時候出現在你身邊。”


    陳嶺臉上有點紅,連帶著被那一雙雙眼睛盯著的焦躁感都淡化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他低聲說道。


    江域抓著他的手,修長的手指與對方的扣緊,“閉上眼睛,心會告訴你該怎麽做。”


    陳嶺當真閉上了眼睛,可是下一秒,衛生間裏突然響起了生日歌,隱約感覺,有人走了過來,停在自己對麵。


    他睜開眼,看到一個小推車,小推車上居然放著一個生日蛋糕。


    陳光笑著說:“生日快樂陳嶺,十九歲了哦。”


    陳嶺驚訝地將目光從亮著蠟燭的蛋糕上挪開,掃過那一張張洋溢著笑意的臉,他們的眼神那麽的真誠,表情那麽的喜悅,仿佛自己真的是個受歡迎的人。


    心裏浮現出一絲害怕,有個聲音告訴他,假的,都是假的!


    “可我的生日不是今天。”陳嶺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陳光說:“你生日的時候我們都放假了,大家提前兩個月給你慶祝,你該高興才對。”


    “對啊,我們是為了你才打算今天聯誼的。”


    “你看我們對你多好。”


    “我們現在是好朋友了吧?”


    四周七嘴八舌,那股令人無法忍受的嘈雜感又來了。


    “愣著做什麽,快許願吹蠟燭啊!”有個女同學突然催促,隨後低頭從紙袋子裏拿出一個蛋糕切刀和許多一次性小盤子,看樣子是要在吹完蠟燭後,跟大家一起分食蛋糕。


    “啊,好。”陳嶺回過神,閉上眼睛許願,腦子裏卻一片空白,一個願望也想不起來。


    片刻後,他睜開眼,一口氣把蠟燭全吹滅了。


    女同學已經把一次性盤子分給了大家,幾乎人手一個,不等壽星切蛋糕,已經有人麻利的切下蛋糕分給每一個人。


    先拿到蛋糕的人並沒有吃,他們將其托在手心,好整以暇地等待。


    陳嶺心裏依舊覺得古怪,甚至想要逃跑,卻被江域從背後給擋住了。


    男人緊緊握著他的手,“逃避不是解決的辦法,你要麵對他們。”


    “不,我害怕,我……我……”陳嶺的聲音哽咽,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反手用力捏著男人的指尖,“江域,你帶我走好不好,這裏太奇怪了,我一秒鍾都不想留在這裏。”


    江域撫摸他的臉,拇指停在眼角,那地方浸出一滴滾燙的淚水。


    他心疼將淚水擦掉,搖了搖頭:“你不能逃跑。”


    “陳嶺。”有人喊了一聲,陳嶺驚慌回頭,便看見一個皮膚黝黑的男生,陰森的衝著他笑道,“你怎麽不高興呢,我們這麽多人都答應跟你做朋友,你快過來跟我們說謝謝啊。”


    “對啊,你躲什麽。”


    “我們特意來給你過生日的,我們對你這麽好,你不該好好感謝我們嗎?”


    “是你跟輔導員說我們孤立你的吧,我們被談話後深刻反省了,確實不對,我們為之前的事給你道歉。”


    “不就是想交朋友嘛,多大了還告老師。”


    “我沒有……”陳嶺覺得眼前有些模糊,眩暈,忽然覺得眼前的這些人都好可怕。


    明明之前還對他微笑友好,為什麽轉瞬之間就變得麵目可憎。


    “你怎麽沒有,不是你我們會被談話嗎?”陳光突然站出來,對陳嶺的否認十分氣憤,“你好意思告狀說我們孤立你,冷暴力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誰跟你接觸誰倒黴,隔壁班的孫豔豔不就跟你一起吃了一頓飯,第二天就高燒不起。還有我們宿舍的張堯,不是你從外麵帶些髒東西回來,他怎麽會被嚇的退學!”


    宿舍裏空出的床位原來是有人睡的嗎?


    陳嶺模糊的大腦中浮現出一張人臉,樣貌清秀帥氣帶著一副眼鏡,因為家裏有錢又被父母溺愛,張堯的脾氣很壞,還是個花心大蘿卜。


    “他被嚇退學是他自己做了虧心事,跟我沒關係!”陳嶺腦子裏湧入許多畫麵,怔愣幾秒,他快速否認道。


    他想起來了,張堯那天強行拉著他去掃墓,路上還一直神神叨叨,東張西望,似在防備什麽。


    到了墓地,他硬拉著他去祭拜。


    祭拜的對象,是一個陌生女孩兒。女孩兒長得小家碧玉,笑容恬靜,而墓碑上她的死亡時間,就在去年。


    張堯對著墓碑念念有詞,“徐瑤瑤,你以後別纏著我了,我給你帶了個新朋友過來,他看得見你,你去找他玩吧。”


    陳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堯說完,生怕他走人,連忙用力攥住他的胳膊,“你別走,你就當幫我一個忙行不行。”


    “不行!”陳嶺臉色鐵青。


    他本來就不願意來這種地方,是張堯騙他說一起去電玩城才跟著一起出門,誰知道半路他突然改道,來了陵園。


    “陳嶺,當初你說在山裏看見摔死的學姐,大家都不信,隻有我相信你。”張堯擺出一副大發慈悲的模樣,“我把你當朋友,你是不是該有所回報。”


    “你真把我當朋友就不會提出這種要求!”陳嶺氣得不行,他這個破身體,從十八歲後就莫名其妙開始撞鬼,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為了不波及他人,他甚至很少和旁人有肢體接觸,好多時候都是獨來獨往。


    張堯沒聽見似的,冷笑一聲,鬆開手去給徐瑤瑤燒紙:“當初鬧分手,你想不開跳了樓,我的確有責任,但如今人鬼殊途,你整天弄些不大不小的動靜真的讓我很困擾。如今有個能看的見你的新朋友,挺好。”


    “瑤瑤,聽話,要是有緣分,我們下輩子再見。”


    恐怕連張堯自己都不知道,他臉上悲哀的表情有多虛假滑稽。


    可就是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陳嶺看見一個流著血淚的女鬼在他旁邊蹲了下來。


    女鬼回頭跟陳嶺對視一眼,隨後把腦袋歪著靠在張堯肩上,低聲說著:“你甩不掉我的,我不允許你把我甩掉,決不允許……”


    從那天開始,張堯每天夜裏都做噩夢。


    別人看不見,陳嶺卻總在半夜驚醒,看見一團模糊的影子徘徊在張堯的床前,像是輕飄飄的雲彩,時而貼近沉睡的張堯,時而又遠離站在一旁安靜的看著。


    不久後,張堯就退學了,退學前他還指著陳嶺的臉說:“是你,她明明該去找你的!一定是你說了什麽欺騙她的話,讓她來害我!”


    張堯的離開是一個開端。


    第二天清早,學校論壇多了個標紅的熱帖。


    發帖稱陳嶺會巫術,能通靈縱鬼,也能詛咒,否則為什麽他總是躲大家遠遠的,為什麽偶爾有人碰到他,不是轉過背就摔跤碰頭,就是發燒頭疼。


    帖子的熱度經久不下,很快就有人所謂的“業內人士”開始分析陳嶺的麵相。說他親緣淡薄,誰跟他走得近就克誰。


    原本是陳嶺為了不給人帶來麻煩,主動遠離人群,現在成了被人排斥在外。


    每個人見到他都像是見到蒼蠅蛆蟲那樣,露出惡心厭惡的表情。


    輔導員察覺到了同學間的異樣,單獨找陳嶺談過話,他什麽也沒說,隻是說自己性格孤僻,不喜歡跟人來往密切。


    學校裏的風言風語到處都是,論壇上的帖子高居不下,輔導員根本不信他的話,第二天就把班裏的人叫去單獨問話。


    問話後,同學們對陳嶺的態度立刻就變了,尤其體現在同宿舍的陳光和於峰身上。


    自從十八歲之後,陳嶺已經很久沒有與人建立親密的朋友關係了,陳光和於峰對他態度的轉變,讓他既欣喜又忐忑。


    好在,那段時間周圍太平,撞鬼的時間不算多,並沒有波及到兩個室友身上。


    陳嶺高興極了,卻不想,後來有一天,大家突然拉著他去ktv,說是要給他提前過生日。


    生日!


    陳嶺眼眸裏的光在晃動,從突然冒出來的記憶中醒過神,看周圍局勢的瞬間,他的瞳孔緊縮起來,那些綴著奶油的蛋糕,被同學們揚手砸了過來。


    江域把人拉進懷裏,用後背抵擋那些攻擊。


    被砸爛了的奶油蛋糕散發著甜膩的味道,而甜蜜的香味中卻伴隨著惡意的嘲諷,“就你也配跟我們當朋友,滾你媽的。”


    “你看,我說我們都一樣吧。”本不該出現的何向西也站了出來,他站在陳嶺對麵,神色冰冷,“我是怪胎,你也是怪胎,不,他們對我的厭惡就比對你的厭惡更勝!”


    說完,他突然用力拉住陳嶺的手。


    霎時間,天旋地轉,被蛋糕糊得亂七八糟的衛生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破敗的小房間。


    房間裏的布置非常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張堆滿書的書桌,房門破舊,窗戶玻璃上還布著裂痕。


    如果猜的沒錯,這應該是何向西家裏的房間。


    何向西鬆開陳嶺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床鋪。


    床單老舊,襯得青年蒼白憔悴的皮膚十分脆弱,好像隨手一戳就會戳破似的。


    陳嶺腦子裏亂糟糟的,他轉身往四周看去,江域不在了。


    “我怎麽會在這裏?”


    “這要問你自己。”何向西低低笑起來,肩膀不住的聳動,顫抖,“這是你心裏最避諱的地方,最恐懼的地方。”


    陳嶺腦子裏轟然一聲,他感覺掩在腦海和眼前的迷霧就要散開了,下意識想去找江域求證。


    何向西看出他在找誰,仰頭躺下,雙手安詳地放於腹部,盯著天花板說:“選擇自己走向死亡是一件很懦弱的事,你怎麽會讓他看見你懦弱的樣子呢?”


    陳嶺感覺到對方的誘導,蹙眉道:“我沒有這種想法。”


    “你會有的,你怎麽能沒有呢。”何向西一眨不眨的盯著虛空,說,“我這一輩子過的好累,家境不好,於是拚了命的想要往上爬,所有的時間我都拿去學習。為了把時間利用起來,我沒有社交,沒有玩樂。結果呢,沒有人知道我背後的辛苦和付出,都說我是有病,疏遠我,排擠我,還在背後議論我……”


    “我們兩個人這麽相似……”何向西忽然轉頭,直勾勾地看著陳嶺,“不如一起離開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遷墳大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朝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朝邶並收藏遷墳大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