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太攏了攏散落的頭發,微笑著對青年說:“老祖宗的墓碑,如果可以的話,麻煩陳先生幫忙準備一下。我聽說墓碑的尺寸很有講究,我們也不懂這個。”


    墓碑其實是包含在業務範圍內的,陳嶺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送走了江家人,陳嶺頂著火|辣的太陽,一路小跑回小院子。院子裏,趙迅昌的臉色很差,伸手掐住小徒弟的胳膊,把剛從麵前經過的人拽回到麵前。


    “你給我說說,江家那衣冠怎麽會由你捧著!”


    師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陳嶺不敢敷衍,連忙把當時的情況仔細交代了一遍。


    “你說衣服是自己飛到你頭上的?”趙迅昌也是頭一次聽說這種事,表情驚訝、詫異,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去,能參與到現場親自經曆一遍。


    陳嶺無奈道:“既然衣冠到了我的手裏,出於規矩,肯定不能再丟給他人。”


    趙迅昌打算給同門師兄弟交流交流這種情況,給徒弟灌下一碗去煞的符水,回到自己房間去打視頻電話。


    陳嶺痛苦的吐著舌頭,苦著臉跑去廚房拿冰可樂,無論多少次,他都沒法將冒著煙灰味道的符水當快樂水喝!


    冰涼甜膩的液體淌過喉嚨,連續幾口後,符水的味道總算是進到肚子裏,不再往上反。


    陳嶺如獲新生,放下罐子,滿足的的哈了一口氣,正想去問師父要不要也來了一罐,院門外響傳來一道女聲。


    “你好,有人在嗎?”


    腳下一轉,陳嶺拎著空罐子走出去,丟進大門邊的小垃圾桶,順道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麵色憔悴的女人,她頭發粗糙的紮在後麵,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腳底穿著一雙軍綠的膠鞋。


    陳嶺認出她來,是村子裏僅剩的住戶之一 ,張曉霞。


    “張姐。”他笑著打招呼。


    張曉霞點了點頭,笑容牽強,她緊張的抓著衣角來回搓,拘謹地問:“我聽說,你們要在山上建陵園……我想來問問價錢。”


    陳嶺哪能想到第二單生意這麽快就上門了,趕緊把人請進去。


    因為緊張,進入客廳落座後,張曉霞一句話也沒說,兩腿並攏,雙手用力抓著膝蓋,近乎懇求的望向正在為自己倒水的青年。


    “陳……”良久,她有些結巴道,“陳嶺,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然可以。”陳嶺衝他笑了笑,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


    張曉霞的心情緩解些許,感激的雙手捧起溫熱的水杯,隨即想起什麽,她的眼神黯淡下來,吞吞吐吐道:“我沒有多少錢,隻有兩萬多塊……”近乎卑微的望著對麵的人,“我想買一個遺體墓,小孩子用的,要不了多大。如果太貴的話,我可以分期,慢慢付清餘款。”


    “張姐,聽你的意思,是要給孩子遷墳?”張曉霞大約半年前才生下一個男孩兒,不幸早夭,孩子死時才三個多月,就埋在距離村子不遠的荒地裏。


    陳嶺記得,那天他和師父抵達昱和山的那天,孩子才剛下葬不到一個月,張曉霞整天都在哭她可憐的孩子,不分晝夜的哭。


    有那麽兩天晚上,陳嶺生生被那哀怨的哭聲給嚇醒了。


    張曉霞眼裏的淚水滾落出來,“我也不想的,可我們家小寶的墳,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給掘了,我今早去看他才發現土被破開,棺材翻倒在地麵上,屍體就橫在旁邊,連個遮蓋的都沒有……”


    一想起那畫麵,張曉霞又氣憤,又悲痛。


    陳嶺追問:“小寶的遺體有損壞嗎?”


    聽到遺體兩個字,張曉霞心裏的傷口被觸動,落在膝蓋上的雙手猛地一抓,大聲慟哭出聲,撕心裂肺,聽得人揪心。


    趙迅昌剛放下電話,就聽見客廳方向傳來聲音,帶著寵物鸚鵡轉悠過去,瞅見張曉霞那張蠟黃的臉時,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師父。”陳嶺仰頭喊人,往旁邊挪了挪。


    趙迅昌坐到小徒弟身邊,低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陳嶺搖了搖頭,從紙巾盒裏抽出紙遞給張曉霞。


    紙巾被淚水打濕,被張曉霞緊緊攥在手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女人的哭聲漸漸停歇。


    張曉霞深吸口氣,苦笑道:“讓你們見笑了。”努力調整一番情緒,繼續道,“趙老先生,既然您和陳先生要在這裏建陵園,一定懂得一些陰陽術法吧?即便不懂,那也一定認識這方麵的人。”


    開陵園不是開公園,隻負責栽樹種草就可以了,沒有幾把刷子,誰敢沾跟死人有關的晦氣生意。


    趙迅昌喝了口茶,說:“略懂一二。”


    “太好了,太好了。”張曉霞激動喃喃自語,隨即期盼的望兩人,“如果方便的話,能否請你們上我家先看看我們小寶?”


    趙迅昌最近陪小徒弟再次清修,快閑出屁來了,聞言立刻拉住小徒弟的胳膊站起來:“可以。”


    張曉霞家住在西北方向,距離村子裏其他住戶非常遠,令人驚訝的是,她家旁邊不知何時起了一棟大別墅。


    隔著老遠,陳嶺就看見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趴在頂樓露台的金屬欄杆上。


    趙迅昌抬手拍在小徒弟後腦勺上,“瞎看什麽!”


    陳嶺小聲說:“我怎麽不知道村裏還有小別墅。”


    張曉霞也看見了那個女人,突然停下,隻見她兩隻手用力攥成拳頭,指甲陷入掌心,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緊繃而仇恨的狀態。


    “那棟剛建好沒兩天,聽說是什麽鋼結構組裝別墅,才不到十天就修好了。”張曉霞用力呼吸,克製著翻湧的情緒,繼續道,“住在裏麵的是一位女士,姓高,聽說是身體不好,來這兒靜養的。”


    陳嶺:“……”


    靜養不去山林別墅,不去療養院,而是來這荒郊野外?


    趴在欄杆上的女人,拉了拉太陽帽,纖細的手臂叉著腰,看見什麽,她忽然站直,側臉朝三人方向看來。


    陳嶺腦子裏精光一閃,這是之前拍過他肩膀的那個陌生女人!


    “師父,我見過她。”陳嶺跟趙迅昌說。


    趙迅昌眯了迷眼,沒有順著話問,而是說:“先去張曉霞家看看。”


    張曉霞的婆婆身體一直不好,又因為小孫子的夭折心力交瘁,沒撐幾天就撒手人寰。張曉霞本來打算將家裏收拾一番,就去城裏找丈夫的,如今小寶的墳突然被毀,家裏亂糟糟一團,她也沒有閑心收拾,許多東西都散在院子裏,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尷尬的將擋路的東西撥到一旁,她領著兩人進門,倒了兩杯水後便起身去到裏屋,抱出一個繈褓。


    孩子明明已經死了,她卻還當是活的,橫抱的動作輕柔如水,生怕驚擾了寶寶。


    小心翼翼的將繈褓放到沙發上,將其拆開,露出裏麵閉著眼,寧靜安睡的兒子。


    屍體居然沒有腐爛,麵色青白,嘴唇發黑,臉頰上沾著一點墳地帶出的泥土,胳膊和腿上有幾條怪異的深紫色痕跡,似是被人用力掐出來的。


    這就是張曉霞悲痛欲絕的原因。


    孩子生前遭受病痛,死後仍舊得不到安寧。


    死而不腐可不是好現象,陳嶺心裏疑惑,卻不忍多看,總覺得下一秒,那孩子會睜開眼睛,吃痛的大哭出來。


    趙迅昌問:“報警了嗎?”


    張曉霞愣了下,抹著眼淚點頭,哽咽道:“報了,村子裏沒有監控,什麽也查不到。警察做了筆錄就走了,然後告訴我說,陳先生要在昱和山建陵園,讓我來問問,看能不能把孩子重新安葬到陵園內,說是有人看著,比埋在荒地裏更安全。”


    趙迅昌扭頭看向自己的徒弟,“看出什麽來了?”


    陳嶺麵頰微紅,覺得自己有點太菜了,老老實實地搖搖頭:“暫時沒有……”


    張曉霞小心翼翼地把繈褓裹回去,重新將孩子抱在臂彎中,“我知道找出掘墳的人是奢望,所以眼下,我隻希望兩位能幫我安撫一下孩子的亡靈,再重新下葬。”


    “你孩子死後,魂魄並未離開,這件事你知道嗎?”趙迅昌突然開口。


    陳嶺驚訝,重新看向小寶,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總覺得這具死嬰會哭出來了,是因為屍體上有濃重的屍氣和陰氣。


    這是魂魄盤踞不散才有的情況。


    夭折的嬰孩新出生不久,對陽世的好奇和留戀最重,很容易在死後彌留不肯離去,長時間的附在自己屍體上,隨著怨氣越發深重,就會變成充滿煞氣的嬰鬼。


    而陰煞之氣滋養了嬰鬼的載體,使得屍體長久不腐。


    陳嶺從兜裏掏出三清鈴,鈴鐺雖然沒響,但一直在幅度輕微的震動,這說明它感覺到了鬼物的陰氣,卻沒能感覺出能傷人的煞氣。


    這說明小寶的魂,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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