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雨的緣故,今天天氣晴朗,耀眼的光束穿過緊密的樹葉,正好落在陳嶺臉上。


    看著閉上眼睛,神情肅穆,嘴裏念著玄妙咒語的青年,江太太心裏感激。


    她知道,青年之所以額外加上這些繁複的儀式,隻是想確保遷墳萬無一失,無論地下是否有知,隻要他們禮節到了,就不會遭到怪罪。


    這是一份真摯的好心,江家不會不領情。


    青年嘴裏說的什麽,誰也沒聽清,他們有人恭順地垂眸,有人目不轉睛的望著孤墳前的石碑,神色肅穆。


    不知道為什麽,當那聽不清的咒語響起時,每個人都感覺到一股說不清,摸不著的東西在周遭流轉,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咒畢,該破土了。


    以江盛行的長子江意風為首,其餘旁支按照輩分,依次跟在他後麵舉起鐵鍬鏟土。


    人多力量大,沒多久,濕潤的泥土被徹底鏟開,露出下麵漆黑的棺材蓋。正欲彎腰揭開棺蓋,怪異的聲音突然響起,有東西在棺材兩側的泥土中拱動。


    陳嶺第一個反應過來:“快散開!”


    圍聚在墳墓四周的人像被按下開關,步調一致地驚恐後退,眼睛害怕又好奇的盯著鬆軟的泥土。


    看啊看,看到最後竟然從土裏鑽出來一群身體通黑的大蠍子!


    蠍子是五毒之首,陰氣也是五毒中最重的,而眼前這座墳頭中竟然一下子就鑽出來這麽一大群!


    又是老槐樹,又是陰濕的毒蠍子……這樣一個陰邪之地,也不知道當初埋葬老祖宗的人是怎麽想的。


    蠍子快速地爬走了,沒有一隻回頭,眾人紛紛從驚恐中回過神,不安的望向青年。


    陳嶺第一次被這麽多雙眼睛同時盯著,不自覺的緊張起來,臉頰不受控製的泛起一點紅。


    他抿了抿嘴,微微抬高下巴,臉頰微微繃著:“沒事,不用在意。現在準備起棺蓋,將裏麵的衣冠雙手捧出來,放進托盤中,再用白布蓋上。”


    有了剛才那一出,誰都不敢再大意,哆哆嗦嗦的將沉重的棺蓋起開。


    棺材裏,躺著一套黑色的古代長袍,黑色綢緞光滑如水,純金線描繪出的圖案,安靜地嵌在衣襟、袖口和腰帶上,陽光落上去金光閃爍,華美得不似凡物。


    陳嶺眨了下眼,拒絕被奢侈品誘惑,轉頭指揮江意風下去,將長袍取出來。


    江意風手心全是汗,他一個出國留學回來的高材生,在外不信西方上帝,回國後自然也不信本土神佛,可家裏最近發生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根本無法用科學去解釋。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嘴裏念了一句:“老祖宗莫怪。”


    棺材陷在泥土中,得跳下去才能將衣冠取出,江意風單手撐住地麵,尚未正式往下跳,掌心被邊緣泥土中藏匿的石子劃了一下。


    疼痛沿著小臂往上竄,他下意識抬起手,瞳孔緊緊縮了下。


    被劃拉出的傷口很大,但不深,貫穿整個掌心,鮮血迅速從皮肉中滲出,沿著手腕往下滴。


    陳嶺眼疾手快,一張紙巾按上去:“別讓血滴進去。”


    江意風被眼前的狀況砸懵了,腦子裏一團漿糊,忘了該作何反應。最後是在陳嶺的攙扶下站起來,近乎麻木的走回到老爹江盛行身邊。


    江太太急得眼睛都紅了,心疼的問兒子疼不疼。


    江意風搖頭說沒事,轉頭愣怔的望向棺材裏的衣服,就在他準備踏進棺材的瞬間,好像瞅見自己對麵有什麽東西。


    也就那麽一晃神的功夫,手就受傷了。


    江意風的妻子用自己隨身攜帶的手絹幫他簡易包紮了下,隨即看向陳嶺:“陳先生,眼下這種情況我先生可能沒辦法進去取出衣冠,你看能不能讓其他人代勞。”


    按規矩講,遷墳撿骨或者取出衣冠,應該由長房親自進行,可如今長房的長子江盛行病懨懨的,行走都成問題,而長孫又恰巧傷了手。


    陳嶺沒想到,第一次接單子就遇到突發狀況,有些頭疼,轉身朝人群中最年長的老人走去。


    老人今年九十多歲了,精神頭不錯,是江盛行的叔爺爺,曾當過一段時間的江氏族長。


    想來想去,隻有他合適了。


    陳嶺站定在老人麵前,還沒開口,老人就摁著額頭唉聲歎氣,嘴裏嚷嚷:“頭疼,哎喲我頭好疼。”


    附近的人默契的別開眼,心裏都清楚,前任族長這是不想碰那件衣服。


    老人“病”了,陳嶺總不好再強人所難,隻能無奈的把目光轉向他人。結果誰都不願意和他對視,動作一致的別開臉,假裝自己不存在。


    說白了,誰都不像沾染晦氣。


    安靜的樹林,因為在所有人沉默的抵抗中,變得越發令人不安。


    陳嶺像是沒察覺到大家的態度,聲音幹脆道:“土已破,棺蓋開,就沒有擇日重來的機會。現在距離正午還有不到一個半小時,如果在這之前,沒有將衣冠送到新墳重新葬好,將來會發生什麽,我也說不清楚。”


    威脅和警告的意圖很明顯,於是沉默的人們開始相互推搡,最後竟然吵起來。


    微風從林中刮過,樹葉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察覺到不太明顯的涼意,陳嶺反手按住後頸,轉身向後,目光恰好停在老槐樹上。


    一簇鮮亮的小白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簇白花隨著輕風抖動,其中一朵脫離花枝,紛揚飄來。


    陳嶺看著那朵花由遠及近,在自己的視野中放大,最後輕輕觸碰到他的眉心。緊跟著,細微的,帶著植物香氣的微風突地猛烈,樹枝搖動,樹葉聲陡然增大。


    令人驚恐的畫麵再次重現,江盛行險些從輪椅上跳起,扭頭想向陳嶺求助,卻看見了驚人的一幕。


    安靜躺在棺材內的衣冠,不知何時被狂風吹起來,朝著青年的方向飛去,最後直接蒙在了他的腦袋上!


    陳嶺被突如其來的一切砸懵了,一動不敢動,視野被衣袍遮蓋住,看不見一絲光亮。


    周圍一片嘩然,大概是意識到嘈雜在這種場合有些冒犯,又連忙噤聲。


    那一道道驚訝的視線,就連厚重的衣袍都無法擋住,陳嶺尷尬得不行,他唇角抿得很緊,閉上眼睛,若無其事的將衣袍從頭頂拿下來,又一臉淡定的折疊好,用上手捧著。


    無論是遺骨還是衣冠,被生人觸碰過後,就得負責拿,不得推來阻去,否則對逝者太過不尊重。


    而且,老祖宗現在說不定就在旁邊看著呢。


    陳嶺肅著臉,掃了眼周圍,淡聲說:“既然衣冠自己到了我手上,就由我來吧。”


    江家的人回過神,忙不迭點頭,為了化解現場不自然的氣氛,前任族長開了口,笑嗬嗬的說:“看來老祖宗和陳先生有緣,有緣!”


    陳嶺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步伐很快,他覺得貼著布料的指腹和掌心,正在發燙。


    狂風依舊不停,似乎在催促他們離開,有膽小的抱著胳膊就開跑,發誓再也不來這個恐怖的地方。


    車隊離開了,與之前不同的是,陳嶺不再跟江盛行同車,而是自己單獨坐在車隊的第一輛車內。


    這是一輛加長版轎車,衣冠此時被放在對麵座位上的楠木托盤中,上麵蓋著白布。車窗玻璃是墨色的,將陽光和紫外線一並阻擋在外麵,昏暗的車內,白布白得刺目。


    陳嶺正低頭擦手,一包紙巾都快被用完了,可無論擦多少次,布料絲滑的觸感依舊殘留在皮膚上,讓人心裏很不舒服。


    上午十一點四十,車隊終於抵達昱和山腳下。


    作為手捧祖先衣冠的人,必須走頭一個,於是老遠,趙迅昌就看見自家小徒弟,雙手捧著一個被白布蓋住的托盤,一步一個腳印,沉重而恭敬的往山上走。


    遠處和身後的人都不知道,陳嶺此時的雙手如同端著秤砣,秤砣的重量就壓在他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二百米的山路,走了十幾分鍾,終於搶在正午之前,將衣服放進抬來的棺材裏。江家人合力,把棺材安放進寬敞的墓坑中,出乎陳嶺意料的是,不大不小,竟然剛剛好。


    看著嵌得嚴絲合縫的棺材和墓穴,著實捏了把冷汗。


    當初挖掘墓穴的時候,是按照正常棺材的尺寸來的,誰能想到江家定做的棺材竟然這麽大,如果當時沒將坑穴擴寬,現在大夥肯定隻能站在兩邊幹瞪眼。


    陳嶺在心裏嚴厲地批評自己做事不夠仔細,下次再接到類似的單子,一定要事先向客戶了解棺材尺寸。


    不過……嘖,這口棺材也太大了吧,兩個人躺進去來回翻身,絕對不擠!


    蓋上棺蓋,封死墓蓋,收尾儀式結束時,所有人如釋重負,誇張的長籲口氣。


    陳嶺從江意風妻子手裏接過自己的手機,保存好視頻。江太太感念他的周到,又給塞了一個厚實的大紅包。


    “陳先生,今天能這麽順利,多虧了你。”


    “是老祖宗庇佑。”陳嶺說著,垂在腿側的手指忍不住又撚了撚,指腹摩擦,灼燒感還在。


    不行,回去得用酒精消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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