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嶺用指甲在皮膚上摳了兩下,不疼不癢,也沒有因為外部刺激起小疙瘩,應該不是蚊蟲叮咬的。


    難道是碰了什麽不該碰的,過敏了?


    左手邊響起一陣敲門聲。


    趙迅昌見徒弟進衛生間半天不出來,不自覺的擔心,扯著嗓子在外頭喊:“在裏麵做什麽呢?怎麽還不出來!”


    “好了好了,我馬上就出來。”


    徒弟的聲音被木門阻擋,甕聲甕氣的,聽著有些心虛,像在刻意隱瞞什麽。


    趙迅昌眉頭一緊,正在考慮要不要破門而入,緊閉的木門發出“哢”的一聲,開了。


    陳嶺捂住頸側走出來,“師父,我沒事。”


    趙迅昌吹胡子瞪眼,“沒事你窩在裏麵磨洋工!”


    挪開掌心,陳嶺偏著腦袋把脖子上的痕跡露出來:“過敏了,塗了點藥。”


    他並不知道,起初還隻是淡粉的痕跡,如今已經變深成了朱紅色,邊緣隱隱有變紫的趨勢。


    沒從陳嶺身上覺察出任何陰氣,趙迅昌鬆了口氣,目光卻依舊銳利,將眼前的青年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終於察覺到從徒弟進門起,自己心裏陡然生出的不和諧。


    “給你的三清鈴呢,怎麽沒聽見響?”趙迅昌言辭嚴厲,儼然是要教訓人。


    “在這兒呢!”陳嶺把揣在褲兜裏的三清鈴掏出來,取出塞在底部的衛生紙,討好道:“您看,我沒弄丟。”


    趙迅昌接過銅鈴鐺,放在耳邊搖了聲響,鈴聲脆如玉石相擊。


    確定小徒弟沒被鬼物纏住,將三清鈴遞還過去,厲聲告誡:“任何情況都不準用衛生紙塞住銅鈴。”見徒弟蔫了吧唧的“哦”了一聲,他自然地轉移話題,說起工人們的事。


    “我把你畫的陵園規劃圖紙給包工頭了,讓他先自己研究研究。”趙迅昌說完從兜裏掏出一枚疊得厚實飽滿的三角符紙,“萬一遇到事時我不在,你就把這個丟出去,不說保命,至少能贏得一點逃跑時間。”


    陳嶺乖乖接過,放在胸口的襯衣口袋裏,“謝謝師父。”


    趙迅昂起下巴:“客氣什麽,都是一家人。”


    陳嶺回房間換下襯衣西褲,將三清鈴掛回腰上,揣上師父新給的三角黃符,往頭上扣了頂太陽帽,朝山上跑去。


    這些年為了不被鬼怪勾命,他練出了一副好耐力,憑著這份耐力,他輕輕鬆鬆爬上了山頂。


    昱和山到處都是頹敗的枯黃,如同被寒冬臘月狠狠摧殘過,奪走了一切生機。


    包工頭帶著工人們正坐在碩大的太陽傘下,聽見腳步,他抬頭望過去,瞧見一名眼熟的青年。


    青年樣貌出色,剪了一頭利落幹淨的短發,身穿白t恤,卡其色中褲,腳上是一淺色的針織運動鞋,眉宇間盡是張揚的活力。


    包工頭整理衣服,從石頭上站起來,待青年走近,他主動伸手:“不知道陳先生是否還記得我,我是之前跟你簽約的楊建民,也是這次陵園項目的帶隊包工頭。”


    陳嶺與中年男人友好握手,“楊先生你好。”


    兩人同時鬆手,坐到傘下,說起了這次的項目。


    昱和山不小,前山後山加起來足有二百多畝,但能作為陰宅陵園的,隻有前山正對著下方死水湖的區區四十多畝地,而這其中,還包括了陵園內的綠化麵積。


    陳嶺就簡略的施工方案和趙迅昌幫忙畫的設計圖與包工頭商討了近兩個小時,臨走前,想起江家那位,他停下來,往四周看了一圈,似是在尋找什麽。隨後大步往斜上方,靠近山頂的方向爬去。


    早在確定要將昱和山改造成陵園起,趙迅昌就帶著他用雙腳一寸寸的丈量了整座山,哪個位置,哪個方位適合安葬,陳嶺心裏門兒清。為免出錯,他還背著師父偷偷做了標記。


    距離山頂大概四十米的位置,陳嶺停下來,移開標記用的石塊,往泥土裏插了一根幹枯的木棍。


    陳嶺:“楊先生,今天太陽下山前,請務必在這個位置挖出一個墓坑。”


    一般來說,存放骨灰盒的單人墓穴不得超過1平方米,這麽小的地兒,實在太委屈金主老祖宗了。


    陳嶺覺得自己拿了雙倍的錢,就該給對方一個理想的舒適的安眠環境,怎麽著也該是一座山景豪宅吧,“按照安葬遺體的尺寸來。”


    包工頭拿筆記下小老板的要求,末了確認道:“也就是長4米,寬2米,淨高1.4米?”


    這麽寬鬆的居住條件,在別的陵園可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陳嶺點了點頭,叮囑道:“速度要快,明天正午之前就得用上。”


    遷墳不過午,因為正午的太陽過於猛烈,會灼傷屍骨。


    楊包工頭不是第一次接這種工程,知道一點相關常識,當即保證自己一定完美完成任務,心裏卻有些疑惑。


    想起之前的一些聽聞,包工頭拉住想走的青年,問道:“陳先生,這穴到底是給誰用的,怎麽著急成這樣,不會是城南江家吧?”


    陳嶺扭頭看過去,戒備地反問:“你怎麽知道?”


    包工頭瞪大眼珠子:“還真是啊?”


    見青年探究的盯著自己,包工頭解釋道:“我可沒有私下調查你的生意。我聽說啊,江家那祖墳賊怪,沒和其他仙逝的祖先葬在一起,而是單獨待在郊區的樹林子裏。”


    陳嶺來了興趣:“你還知道什麽?”


    “嗐,我一個底層小人物,哪能知道豪門秘辛。”包工頭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也就之前在xx陵園做工的時候,恰巧撞見江家的人看墓,事後好奇聽人多八卦了幾句。”


    陳嶺斜睨他一眼,口吻變得老成:“既然知道是江家,幹活的時候更要仔細,別糊弄。”


    “明白,我明白。”包工頭連連保證。


    江家在北市的根基很深,最遠可追溯到幾百年前,且至今興盛不衰,政商兩界皆有涉獵。這樣一個家族,除非是嫌自己命長想找死,沒人敢去招惹。


    包工頭望了眼小老板遠去的背影,搖頭晃腦地笑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姓陳的年紀輕輕的竟然能攀上江家這棵大樹。


    陳嶺回到小院,一頭紮進臨時騰出的簡易書房,惡補專業知識。


    趙迅昌正在給愛鳥順毛,抽空看了眼書房半開的小窗戶,走了過去。


    曲指在玻璃上敲了幾下,趙迅昌說:“這次的事情全靠你自己,我不插手,正好檢驗檢驗你這兩個月學得怎麽樣。”


    陳嶺苦著臉:“才兩個月就讓我出師啊,我心裏沒底。”


    “隻看書不應用,你永遠學不會。”


    接近傍晚的時候,已經褪去了毒辣的陽光突然被雲層擋住,帶著潮氣和熱度的風刮起來,屋頂上的青瓦隨之震動,鐺鐺作響。


    紫藍鸚鵡尖聲叫喚起來:“下雨啦,要下雨啦!”


    陳嶺丟下書跑去院子裏收衣服,剛抱了個滿懷,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砸在人身上竟然有點疼。


    這場雨下得很大,烏雲密布,狂風呼嘯,整片天呈現出一種反常的陰暗。


    陳嶺擔心江家祖宗的墳出問題,放下衣服,給江太太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一直是占線狀態,無論打多少個,結果都是不通。


    陳嶺心裏浮現出一絲不好的預感,頭皮發麻,渾身上下冷嗖嗖的……這種感覺隻有在他撞鬼的時候才會有!


    下意識把手伸進褲兜裏,用力握住裏麵的三清鈴。


    鈴鐺沒響,說明四周沒有陰邪。


    陳嶺揉了揉眉心,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明天要獨自挑大梁,緊張過度產生了錯覺。


    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從枕頭下掏出一本厚厚的刑法,一字一句朗聲念起來。


    這是他從第一次見鬼後所養出的習慣,害怕的時候背背核心價值觀,念念刑法寶典,這樣就能將社會主義的正氣過渡到自己身上,啥都不怕。


    趙迅昌就住在隔壁,聽著那包含感情,抑揚頓挫的朗讀聲抽了幾下嘴角,抓起雞毛撣子敲打兩間方中間的那堵牆。


    知道自己造成了噪音汙染,陳嶺委屈的抿了抿嘴,將朗讀改為默念。


    外麵的天色越來越暗,在風雨的遮擋下,不遠處那幾座房子的燈火微弱漸熄,犬吠不斷,汪汪汪的叫聲在漆黑的傍晚裏異常清晰,而且越來越密集。


    陳嶺忽然想起,貓狗能看見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


    迅速打住自己的胡思亂想,他一本正經的清清嗓子,握緊手裏的書,剛要張嘴繼續念,身體陡然僵硬,脖子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吐不出一個字。


    眼角餘光能瞥見的牆角處,站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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