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對於遷祖墳的態度著實怪異。


    說他們信鬼神吧,在對待遷墳這件事上又過於隨意;說不信吧,他們卻願意花重金請他這麽一個新手上門,多少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思。


    陳嶺記得很清楚,自己貼在網上的廣告是昱和山新建陵園的廣告,遷墳隻是附贈業務,並且在後麵注明自己並不專業,介意者可自行聯係其他專業人士。


    “江太太,冒昧問一句,你為什麽願意把這件事交給我來做呢?”


    江太太的臉緊繃而僵硬,嘴唇上下翕動著,遲遲沒有出聲。


    “有什麽不能說的嗎?”陳嶺嘴角帶笑,目光卻冷淡下來,“江太太,你有事瞞著我。”


    尷尬焦灼的氣氛在兩人間彌散開,過了良久,江太太用力閉了閉眼,“其實,在找到你之前,我們家曾請過五位大師。”


    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江太太渾身發寒,抬手將垂落的發絲撥弄到耳後,借由這個姿勢,緩解內心的恐懼。


    半個月前,江家的現任家主江盛行親自帶著重金請來的五位大師前來看墳。


    一行六人剛走進樹林,樹葉就開始沙沙作響,陰風陣陣,整片林子在眨眼間陷入暗淡的光線中,就像是被什麽可怕的,巨大的東西籠罩著。


    越是往前走,光線就越昏暗,甚至於在不久後,江盛行竟然聞到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異味,腐朽、血腥,帶著深重的戾氣。


    江盛行頭皮發麻,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幾位大師,問他們有沒有聞到什麽。


    幾位大師誰也沒有搭腔,但臉色都不太好,嚴陣以待的模樣,其中兩個已經掏出了法器和符紙。


    隨著距離祖墳越來越近,大師們強裝的鎮定繃不住了,很快就撂了手裏的家夥,拽上大金主江盛行一起跑路。


    徹底離開樹林範圍後,其中一位大師語氣沉重地告訴江盛行,“江家這座墳太凶,我們束手無策,另請高明吧。”


    當天夜裏,江盛行發起高燒,被送進了醫院。在做了全身檢查後,醫生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下麵的江家旁支得知了這件事,紛紛趕到醫院看望,其中有位高壽的老爺子猜測說,肯定是因為江盛行貿然帶著不三不四的人前去,衝撞了老祖宗,被老祖宗怪罪了。


    五位大師都是經熟人介紹的,在此之前從沒有人對他們的身份產生過懷疑。


    聞言,眾人紛紛派人去查證。結果令人大跌眼鏡,五位高人中的其中兩個竟然是資深騙子。


    江太太差點氣出心髒病,二話不說報了警,發誓要讓兩人牢底坐穿。


    為了讓老祖宗消消氣,她帶著兒子和媳婦去墳前磕頭認錯,各種好話說盡……一點用也沒有。


    眼看著丈夫的身體越來越不行,隻能抹著眼淚幹著急的江太太,突然收到一條由江盛行的特助發來的網絡連接。


    點開鏈接,彈出一則簡單的廣告:【風水福地,頂級物業,高端配套,尊享奢華墓地。(免費遷墳)】


    當初可不就是因為遷墳的事情得罪了老祖宗嗎,若是能幫他找個合意的墓地,說不定他老人家的氣就消了呢?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江太太親自聯係到發布廣告的陳嶺,為了不把人嚇跑,她選擇了暫時隱瞞某些情況。


    聽完小故事,陳嶺忍不住嘀咕,“老祖宗的脾氣也太暴躁吧,一般人惹不起。”


    哦,不止暴躁,還很小氣,不喜歡騙子來圍觀自己墳頭可以托夢說一聲嘛,幹嘛怪罪到小輩身上。


    江太太滿腹心神都在老公的安危上,沒注意去聽青年的自言自語,“其實在帶你來這裏之前,我心裏還有諸多不確定,擔心遇到跟我老公一樣的情況,結果從外麵一路走進來,什麽怪事也沒發生。”


    說話間,手伸進皮包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支票。


    “我相信,老祖宗這是在默許遷墳的事必須交由你來辦。陳先生,這是我們兩家的緣分,你可千萬不能推辭。”怕青年不接活,江太太快速把支票塞進他手裏。


    克製住不去看支票上的數字,陳嶺不動聲色道:“江太太,你知道,我們昱和陵園還沒有正式動工,而江域先生的墓碑和棺材也要現去定做,最重要的是,據我所知,明天日子不太好。”


    “再不好的日子,也總有個吉時。”江太太打斷青年的話,“墓碑可以後期做,至於棺材,我們早就準備好了。”


    用被揉成一團的紙巾再次擦掉額角新滾出的汗水,江太太朝某個方向指了下:“陳先生,不是我們著急,而是事情刻不容緩,不信你看看那兒……”


    墳頭背後,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裏,褐色的泥土竟然凹陷了下去。


    祖墳無故塌陷是大忌,一旦發生,後人諸事不順,嚴重者,可能會家破人亡。如今江家這座祖墳的情況還不算嚴重,但隻要下一場雨,整座墳頭很可能全部塌下去。


    偏偏,最近恰巧是雨季,每隔三兩天就下場暴雨,以緩解城市裏的炎炎暑氣。


    難怪江家會這麽著急。


    可當初五位大師裏,至少有三位大師是真的,業內人士都不敢碰的事,沒道理他就敢碰。


    陳嶺惜命,沒有當場答應,礙於江太太在,他這次不打電話,選擇給師父發信息。


    將前因後果發送出去以後,過了半刻鍾,有消息回複過來,【卦相大吉。】


    僅四個字,陳嶺心裏有底了,當場跟江太太拍板了起墳的時間,還給列了一張單子,讓江太太務必托人準備好。


    “你放心,我立刻差人去辦。”江太太將便簽紙疊好,收進包裏,隨後走到簡陋的墳頭前,恭敬作揖,嘴裏念念有詞,聽不清在說什麽。


    陳嶺安靜等在一旁,目光定格在老槐樹上。


    槐樹莖體遒勁,葉茂如鱗,如今正是它一年中最繁茂的時候,枝幹徹底舒展開少說有個十米,蒼蒼鬱鬱。這種視覺上的衝擊令人震撼,同時亦給人帶來一種厚重的壓抑感。


    “陳先生,我們走吧。”事情談妥了,江太太一掃之前的低沉,拎著皮包,踩著貓步的模樣優雅而自信。


    陳嶺安靜跟在客戶身後離開樹林,就在他拉開車門,準備低頭坐進去時,突然從背後刮來一陣寒風。


    那陣風涼得刺骨,割裂炎熱的空氣,直直往汽車裏灌。


    風太大了,陳嶺感覺自己背後像是憑空多出一隻手,按住他的後肩,將他直接推進了車裏。


    還沒坐穩,脖子上被什麽鋒利的東西一劃,刺骨的涼意直往骨頭裏鑽。


    下意識反手按住頸側,發現掌心多了一片樹葉。


    樹葉碧綠,脈絡清晰,尖上突兀地多出一點殷紅,像是蟲眼,又像是刺眼的血點。


    陳嶺條件反射的,第一時間伸手去摸兜裏的銅鈴,如果真遇上邪物,即便底部被塞住,三清鈴也應該震動才對。既然沒有反應,就說明剛剛刮的不是什麽陰風妖風。


    心裏鬆了口氣,隨手將葉子丟出車門。


    司機把主人送回家後,按照吩咐,將陳嶺送回到昱和山。


    從車上下來,一仰頭就看見自家灰撲撲,寸草不生的山頭,陳嶺頭疼的揉了揉額角。


    昱和山是陳家的祖產之一,老早以前因為分家,被劃分到陳嶺爺爺的名下。


    人為財死,陳家人為了這點祖產,雖沒有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也徹底撕破了臉。


    陳嶺的爺爺是個老實人,不想參與這場爭奪,於是別的兄弟姐妹把旺街鋪麵和收成好的果園瓜分得幹幹淨淨,就給他剩下一座山頭。


    最初的昱和山因為地勢原因不便於耕種,自然生態沒有遭到任何破壞,林間樹木茂盛,鳥語花香,拂曉時總是罩著一層薄霧,美如仙境。


    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山上的草木一夕枯敗,種什麽死什麽,山腳下那半圈圍繞的湖水成了死水,由清澈變為黢黑,惡臭衝天。


    附近的住戶因為環境問題,漸漸搬離,隻剩下幾戶經濟狀況不太好的還住在山腳下。


    這些事情,是陳家父母於兩個月前向陳嶺吐露的。說出來的原因是,他們希望兒子能回去住一段時間。


    十八歲生日之前,陳嶺是標準的唯物主義好青年。十八歲生日之後,他開始撞邪,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始終潛伏在黑暗中,窺伺他的生命。


    二十歲這年,一次道觀求簽途中,陳家父母巧合結識了陳嶺現在的師父。


    師父名為趙迅昌,自稱是龍虎山出來的正經天師,擅長除煞斬邪,替人排憂解難。


    當天晚上,趙迅昌跟陳家父母關起門來,在書房裏聊了許久。再出來,茫然無措的陳嶺就被父母按著腦袋,磕頭認師。


    隨後又被塞了一張早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就被轉到自己名下的地契。


    聽說隻要和趙迅昌去昱和山住一陣就能緩解撞邪的情況,陳嶺心裏就兩個字,扯淡。覺得爹媽肯定又被騙了。


    然而,打臉來的很快。


    奇跡發生了。


    到昱和山不滿半個月,陳嶺的狀況真的有所好轉,至少晚上能夠睡個安穩覺,不會再在半夜被突然掐醒,或是起夜時撞見披頭散發,滿臉潰爛的女人。


    趙迅昌給出的答案是,小徒弟和昱和山氣場相合,最好常住下去。


    既然要常住,就不能整天癱在屋子裏荒廢時間。可麵對死氣沉沉的昱和山,陳嶺實在想不出,自己在這兒能幹什麽。最後還是聽師父說,昱和山是難得一見的陰宅福地,可為下葬者和其後人添福增壽,同時也能幫陳嶺積攢功德,化解身體裏失衡的陰陽兩氣。


    這事兒利人利己,沒道理不幹。


    至於惡劣的環境,師父微眯著眼睛,態度高深莫測,說是轉機很快就會到來。


    就這樣,昱和山陵園項目被正式敲定,在陳家父母的運作下,各項手續很快就辦了下來。


    ——


    天上日頭不減,陳嶺頂著火辣的太陽走進山腳下臨時租賃的小院子。


    院子裏,趙迅昌正拿著瓜子逗他的金剛鸚鵡。


    鸚鵡是少見的紫藍色,屬於鸚鵡科中個頭最大的一種,愛好模仿,是個話癆。


    還沒來得及跟師父打聲招呼,就聽見鸚鵡尖聲尖氣的喊:“回來啦,回來啦,陳嶺回來啦。”


    陳嶺經過時摸了把鸚鵡的腦袋,越過以後直接進了裏麵的衛生間。


    解決完生理問題,他一身輕鬆地湊到鏡子前洗手,然後往臉上潑了幾捧涼水。被熱暈的腦袋被水一激,清明不少,隨手扯來一張紙巾擦拭臉上的水。


    擦著擦著,陳嶺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他往鏡子方向傾過去,偏著頭,仔細觀察自己頸側的皮膚。白皙的皮膚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抹紅痕,仿佛有人用手指用力按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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