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士卒圍成一圈,看場內兩人比試,看得起勁,熱火朝天,誰也沒發現將軍。沈二安入伍時本是個毫無根基的新兵,營中眾人瞧他不起,可他這一番日夜練習不止追上眾人,每每操練中不僅毫不落後還學有餘力。營中士卒本羨慕他能入長吏門下,心存排擠,今日操練中伍中眾人兩兩交手,沈二安居然不落下風,眾人不服被一個新來者撂了麵子,拾掇伍長落落沈二安威風。其實沈二安雖然少年,但為人謙虛謹慎,也不驕燥,且自認自己初學者,對同營士卒伍長也是一直恪守本份。伍長喊他出列,要與他比試,他一開始步步退讓,然伍長拿著長戟來勢凶猛,毫不留情,也激起沈二安少年心性,他將平日所學牢默心中,卻也沒有對手可以練習,今日索性將伍長當成練習對手,一招一式使了出來。他的身手靈活,卻不淩厲,以避為主,奪人兵器,幾招下來,伍長被他一腳踢中手腕,長戟應聲而落,伍長麵色慘白。圍觀者有人稀稀拉拉鼓掌,沈二安猛然醒悟過來,將長戟撿起半跪呈於伍長道:“伍長恕罪。”


    伍長惱羞成怒,接過長戟一腳踢在沈二安身上,揚身而去。這時終於有人發現圍觀中居然有將軍,驚嚇起來。卓路不以為然地看了眾人一眼:“軍中違紀鬥毆,營中連坐,今日不許領膳,繞營地跑十圈。”眾人連連應喏。卓路又點了點沈二安:“沈二安,升伍長。”


    眾士卒聞言,麵色各異,有羨慕有憤怒,沈二安這廝挑戰伍長,以下犯上,結果連累眾人不說,自己倒是升了官。


    沈二安欲辭而不授:“將軍……”


    卓路卻是理也不理他,徑直走了。沈二安想了想,跑上前追上將軍,他喏喏道:“將軍,二安初學,剛剛僥幸得贏了一回,實不是伍長對手。”


    卓路嗤笑一聲,瞧了他一眼:“你這德性,真丟師傅的臉。”


    沈二安呆立原地,卓路此言頗有些承認與他同一師門的意思,令他不勝惶恐,受寵若驚。


    卓路走了一段路,不禁回過頭,見這傻子愣在那裏。這傻子頭發倒是長得很快,已經能短短束成一揪係在腦後,這段時日不繼日夜勤學苦練倒是身量長開,風吹雨淋陽光暴曬,與過去的白晳清秀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皮膚曬成古銅,骨骼強健,一雙眼睛倒是烏黑發亮炯炯有神。


    卓路朝他招招手,沈二安連忙疾步上前,卓路拍拍他肩膀道:“一個月後,若能贏什長,我升你為什長。若不能,給我回鄉下種田。”說完,留下一臉茫然的沈二安,徑直走了。


    那伍長姓陸名虎,是個膘肥體粗大漢,當眾丟了麵子,位置更被沈二安替換,他欺沈二安年輕,身量遠不及自己,那日所贏自己實屬僥幸,於是心存不甘處處使絆子,不服管束。一日操練結束,由於陸虎違規,沈二安這一隊五人被連坐各挨了三十大板,隊中其餘幾人憤憤不平。入夜時分,沈二安將陸虎叫了出來。陸虎大搖大擺出來:“怎樣,我就是不服你!”


    沈二安問:“你敢不敢比。若你贏了,我立即回稟將軍,還你伍長之位。若你輸了,你可是心服口服。”


    陸虎哈哈大笑:“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上一次僥幸贏我一次,看我這次不把你打得哭爹喊娘。”


    “若是這次還是我贏了呢。”


    “若你贏了,我就服你!”


    “君子一言,四馬難追!”


    話音剛落,陸虎一個拳頭打了過來,他對此事鬱結已久,這一架正合他心意。沈二安臉一偏,堪堪避了過去,一個腳連環踢出對著陸虎臉膛連踢,陸虎雙手用力抓住沈二安的腳一個扭轉,沈二安眼見著要摔在地上,他腳上巧使勁,腳尖一彎從陸虎手中跳出,在地上微微一借力又迎了上去。沈二安勝在身形矯健敏捷,陸虎贏在體型魁梧彪悍有力。兩人足足打了一柱香的功夫,臉上身上均有掛彩,最終是沈二安一個胳膊肘痛擊陸虎腹部,右腳一勾將陸虎拽倒在地,右膝牢牢壓在他背上。陸虎掙紮幾下無法起身,憤憤將臉轉向一邊。沈二安卻放下腳起身,將陸虎拉了起來,一臉誠懇地抱拳道:“陸大哥承讓。”


    陸虎呆立半刻,恨聲道:“是我技不如人,我服你就是!”


    沈二安卻道:“陸大哥勇猛過人,追隨將軍斬兵殺敵,前途不可限量,往後又豈在區區伍長之列。沈二安年輕曆淺,之後營中還望陸大哥多加指點。”


    陸虎看了看他,慚聲道:“我是不如你。”話罷徑自走因營中。之後倒是真服了沈二安。沈二安為人不倨不傲,謙虛誠懇,營中士卒過來討教無一不悉心指點,一時之間,倒是樹了不少威望。


    宇文朔不知從何處聽說此事,撫撫須道:“將軍治軍嚴謹,違規軍紀者,輕則捆打四十,重則軍前斬首,軍威赫赫,無人不從。”


    沈二安小小伍長,平日裏難得見著將軍。那一日下午操練完他得宇文朔令借了匹馬在校場練習騎射,駿馬桀驁不聽使喚,每每射箭時準頭把握不好,練了許久,看天色不早,他牽馬欲回馬廄,剛到校場門口,一匹黑馬從身邊飛馳而過,來者一拉馬韁,轉過頭看了沈二安一眼,道:“跟上。”輕輕一磕馬腹,疾馳而去。沈二安連忙上馬緊緊跟著。


    卓路一路疾馳出了大營,沈二安緊追其後。漸騎漸遠,突然卓路抽出鞍側弓箭,右手執弓左手搭箭,利箭直射沈二安麵門。沈二安大駭,一拉馬韁掉頭往側路疾馳,箭堪堪擦過他的麵頰,在臉上劃出一道血痕。卓路的箭一支急過一支,沈二安一開始還是疾奔,看箭總是擦著自己周邊而射卻不中要害,明白卓路心存考驗。心中幾個思量,一拉馬韁回頭,朝卓路迎麵而去。


    卓路眼睛眯了眯又搭上一根箭,眼見箭朝自己迎麵而來,沈二安將身子低伏,箭飛嘯而去。卓路搭箭朝下,沈二安側身一翻,人懸於馬匹一側。卓路將弓拉低,對準馬匹,沈二安心中一凜,還沒來得及調轉方向,馬腹中箭,馬兒一聲痛嘶,撒腿疾奔。沈二安翻身坐正,緊緊拉住馬韁,馬卻停不下來。卓路的馬緊緊跟著,卻也不見他幫忙。


    沈二安拚命拉住馬韁降低馬速,眼見著與黑馬並列,但見他一個躍身,雙腳一蹬馬背,朝卓路的馬後跳去,卓路顯是明白他的意圖,嘴角一勾,突然加快速度,沈二安撞在馬背上,摔倒在地。由於馬速過快,沈二安這一摔著實厲害,額頭鮮血直流,他還未緩過神來,但見那黑馬又蹬蹬蹬騎到自己身側,卓路半彎一拉,他將拉至座前,兩人一馬策馬疾馳。黑馬腳程快,很快看到中箭的那匹馬的身影,卓路將箭遞給沈二安,道:“射中它。”


    沈二安凝神,左手持弓,右手扣弦,正欲放手。卓路從後麵伸手,將他左臂下沉,肘內旋,左手虎口推弓固定,在他耳邊快速道:“身體前傾,左側瞄準,手抬高,射!”沈二依言而行,穩穩地將箭射出,那馬瘋跑亂竄中馬頭中箭,轟然倒下。沈二安心中震撼,啞聲道:“將軍騎□□湛,二安佩服。”


    卓路冷冷道:“若是兩軍對敵,你可知你適才犯了幾處錯誤。”


    沈二安心中了然,一開始卓路追趕他時,他馬上有箭,起碼可以借機射對方的馬,打亂對方的節奏。當馬中箭時,應該當機立斷將馬殺死棄馬而逃。沈二安趕緊回:“請將軍教誨。”


    卓路冷冷哼了聲,也不言語,拉了拉馬韁調轉方向朝營中疾馳。進了營中,他飛身下馬,將馬扔給沈二安,徑直走了。沈二安看著卓路挺拔的背景,心中不無佩服,對剛剛驚心動魄這一幕,心有餘悸之餘又不免生了少年豪情。


    他晚上也沒有再練習,直接回了帳中。相較平時,今日回的還算早,帳中士卒剛剛入睡。沈二安住的是小帳,設通鋪五張,沈二安入帳後例行掃了一眼每個床位,卻發覺陸虎不在鋪上。帳中沒有點燈,隻有淺淺月光印在帳篷上。沈二安正待聊帳出去尋找,卻發覺隔壁鋪上明顯擠著兩人。那兩人明顯不防沈二安今日這麽早回來,沒來得及閃躲回鋪,隻好縮在棉被中。沈二安一愣,隨即眼光掃到地上脫落的衣巾,然後回過神來聞到帳中隱約一股異樣的麝香味,心下了悟。他在攬玉樓這麽長時間光景,對這些見怪不怪,隻是軍中紀律嚴明,對軍中□□條法分明,在卓路的十八條軍令中,赫然寫著,軍中□□者斬。


    沈二安佯裝從帳中取物,拿了件厚衣裳匆匆出了帳外。他在外麵練習至午夜,如往常般回到帳中,每個人都如常睡在自己鋪上。沈二安心中吐了口氣,睡下了。


    沈二安心中對此事存有隱憂,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對此事留了意,難免多了些觀察,另一士兵喚作霍玉,麵容白晰長相瘦弱,平日裏寡言少語。陸虎明裏暗裏對霍玉多有維護,但霍玉一直不冷不淡,看不出任何跡相。沈二安琢磨著得尋一日和陸虎好好談談,不料,這事這麽快被察覺了。


    那日沈二安還有練武場練習,帳中一士兵急匆匆奔來大喊:“伍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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