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冬,雲山草木蕭瑟,寒風淩冽。沈二安迎著寒風抵達雲山大營,遠遠望見一麵玄紅色的大旗在風中烈烈飛揚,旗麵上濃墨潑灑著一個大大的“卓”字。天空中響徹著號角聲,士兵操練聲,金戈鐵馬聲不絕於耳,突然萬馬奔騰聲響起,濃塵滾滾直揚上空,萬鼓齊捶。少年二安被這場麵激得有些熱血沸騰。


    他在營口被攔住,便解釋自己是雲州卓府仆從沈二安,特來求見卓大人。守衛聞言便進去了,過不多時出來,手裏拿著一封手書,呈於二安。二安打開一看,隻見卓路寥寥數筆在信中吩咐卓府管家將沈二安賣身契還於二安。二安拿著信,問營口士兵:“我可否見卓大人一麵。”


    士後將手中的鐵戟往地上重重一插:“將軍豈是你等想見就見。”


    二安想了想道:“我有韃靼軍情要稟告卓將軍。”


    那士兵狐疑地看看二安,蹬蹬跑了進去。倏忽一會又出來道:“你跟我來。”


    二安進去卓路的大營時,營內正在議事,卓路坐在正上方,頗有不耐煩地看下麵爭論一團。卓路的樣子既不是卓府時錦衣華裘,更不是身陷韃靼時粗布麻衣,隻見他穿著黑色甲胄,鶴冠束發,劍眉入鬢,目若朗星,薄唇微抿,煞有介事把玩著手中長劍,看到沈二安進來,掃了沈二安一眼。沈二安突然心中一振,腦海裏猛然想到韃靼大汗那句“烈日駿馬”,趕緊低下頭跪見。


    “你有何軍情要稟?”卓路開口,神情陌生。


    此音一落,營內頓時安靜了許多,大家的眼神刷刷掃向沈二安。


    二安道:“小的此次得逃出來,幸虧天恩寺永渡法師相助。法師身陷韃靼,渴望故土,韃靼蒙兀爾殘酷凶暴,小的求將軍救法師於囹圄。”


    席下眾人幾聲嗤笑,卓路卻是臉色一變,眼神陰冷下來:“蒙兀爾去了天恩寺?”


    二安恨聲道:“小的藏匿寺中,恰遇蒙兀爾暴虐行惡,小的隻恨手中無劍,不能將此人血刃!”


    卓路聲音像含著冰淬子:“怎麽暴虐行惡?”


    二安抬頭直視卓路,卻不肯言語。


    卓路突然暴怒:“來人!將他拖下去,謊報軍情,斬了!”


    沈二安震驚地看著卓路。這時一位褐衣白發身量瘦小的五旬老者出列,撫撫長須不緩不急道:“將軍息怒。”


    卓路餘怒未息,拳頭緊握。


    老者打量了一番沈二安,問:“就是你將將軍從汶水背出,伴將軍在胡山數月有餘,救了將軍一命?”


    沈二安被卓路的突然暴怒驚得不知所措,喏喏稱是。


    老者點點頭,一隻手突然按在沈二安肩上,二安頓覺肩上千斤壓下,半片身子僵成一片,他一個搖晃險些仆倒在地上,老者及時收了手,自語道:“竟是個不懂武藝的。”


    卓路哼聲道:“你以為如何?”


    “不妨,貴在有情有義,赤膽忠肝,孺子可教。”老者不疾不速道:“老朽多年不曾帶徒,行將入土,將軍不妨將此人交給老朽吧。”


    眾人皆驚,有一身材健碩威武的漢子不服嚷聲道:“長吏大人,下官也是有情有義赤膽忠肝。”


    長吏笑笑撫須:“中郞將忠義自不必言,文才武略樣樣精通,老朽豈敢。”


    一個細眉細眼麵紅齒白的年青小將笑嘻嘻出列:“長吏大人除了將軍,沒有再收過徒弟。我等不敢求與將軍同門,隻是教一個是教,兩個也是教,長吏大人能否也指點指點我。”


    長吏哈哈笑道:“豈敢豈敢。”


    卓路一直陰著臉盯著席下眾人,卻沒有言語,沈二安則是一臉震驚地看著眾人。


    “怎麽,你不願拜我為師。”長吏見沈二安半天沒有反印,微笑打趣問。


    沈二安猛然醒悟過來,繼而心中狂喜,連忙磕頭道:“沈二安拜見師傅。”


    卓路冷冷地吭聲:“這麽傻的,你確定要教?”


    長吏撫撫須:“二安,過來拜見大師兄。”


    卓路站起身,拂袖而去。


    長吏複姓宇文單名朔,先皇在世時,軍功卓著,驍勇善戰,以軍功官拜大左衛大將軍,隻是後來眾皇子□□,宇文朔一力扶持太子,孰料二皇子上位,幸得卓山力保,宇文吏當得保全性命,貶為平民。他一生孤伶,沒有親眷,心灰意冷後,本想找個窮鄉僻壤了此殘生。卓山卻說家中吾弟,頑劣不堪,煩請宇文先生大駕寒舍代為管教一二。宇文朔受卓山大恩不好推辭,本想教個數月,還卓山人情便辭去。入卓府後,卓老夫人對他恭敬有加,全府上下奉他尤如半個主人,卓路也並不像兄長所說性情頑劣,隻是少年郞爭強好勝卻不失善良正直。於是他收了卓路為徒,在卓府隔壁賃了間宅子長久住了下來。隻是堪堪教了卓路一年有餘,卓路少年英勇自視甚高鋒芒畢露,跑到雲洲大營效力。卓路在雲洲大營短短三年時間,像雄鷹展翅,一路扶搖直上,他驍勇好戰,越擊越勇,將韃靼打退至雲山以北。元嘉帝對他很是喜歡,諸多褒獎,直封他驍勇將軍,卓路名聲彰顯,意氣風發,少年得意,一時無二。少年太過得誌,容易忘形,卓山對此頗有隱憂,本想替卓路辭掉這些名頭,元嘉帝卻是瞥了瞥他道:“朕視他如弟。”


    宇文朔不僅武藝高超並且謀略過人,卓路每有疑惑必回雲洲請教,本想請他出山至雲山大營,宇文朔以不想再入官場拒絕。但對於卓路,一片拳拳之心,見他少年氣盛,數次叮囑他遇到蒙兀爾可誘敵深入卻不可乘勝追擊。然而,卓路在數次大小戰役履戰履勝後,氣焰囂張,再加上眾人的追捧,伊然戰神再世,在於蒙兀爾對戰中窮追不舍,中了埋伏,全軍折損,自己也被敵軍所抓。這一困,便是一年。元嘉帝提出諸多條件願換回卓路,均被蒙兀爾拒絕。直至一年後卓山使計抓了蒙兀爾愛子,蒙兀爾氣憤之餘終於鬆了口,願將卓路換回世子,但提出必須得再多加一個美人,以美易美。口氣輕佻,可惡之極。卓山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僧人和韃靼世子一起送了過去,從此韃靼永渡法師名聲大振。卓路歸來後,性情大變。他誰也不見,抗旨拒絕入京,也不願回雲洲卓府,整天呆在雲山大營,勵兵秣馬,瘋了一樣勤學苦練。性情喜怒無常,在軍中陰冷嚴酷,治軍近乎殘暴,有一次竟將軍中兵卒活生生當眾鞭死。宇文朔奔至雲山大營,將他一頓嚴斥,畢竟師徒情深,看他如今這處境,又心生可憐,不忍再責罵。之後卓路稍有收斂,但一年後私自遣全軍之力迎擊韃靼。他自己抱著必死之心,不殺蒙兀爾誓不罷休。此役雖然將韃靼全軍殺了個措手不及,元氣大傷,但雲山大營死傷慘重,可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仍不罷休,欲率兵再追擊,被卓山遣了宇文朔趕到,卸了他的軍職,將全軍帶回雲山大營。從此宇文朔以長吏身份長駐雲山,一直伴卓路左右,雲山大營元氣大傷,養兵休整直至今日。卓路虎符被收,但身邊養了十三燕騎,個個挑的一等一的好手,這次霍奇被抓,他瞞著宇文朔輕率十三燕奇入韃靼,險些又難生還,令宇文朔勃然大怒。


    此次收沈二安為徒,宇文朔一則感懷沈二安小小年紀卻俠肝義膽,二則他自覺年事漸高,也不知能陪伴卓路多久,卻也不知能將他托付給何人,想著培養一個徒弟,往後代替自己照顧卓路,自己便是百年後,也能心安。他對卓路拳拳之心,溢於言表。


    且說沈二安拜宇文朔門下後,便入了軍籍。燕軍以五人為伍,設一伍長;二十人為什長,百人為百夫長,千人為都統,萬人則為將。沈二安即便入長吏門下,一無所長,從普通士卒做起,每日跟著伍長排隊操練,一天訓練結束,才去找宇文朔。宇文朔一開始怕他毫無根基,不宜強度太大,然而馬上發現,沈二安此人耐力強,悟性高,肯吃苦,人還非常機敏聰慧,簡直尋不得一點錯處。他每日和眾士卒操練完,再完成宇文朔的要求,還不知疲憊精神抖擻將宇文朔教的從頭到尾練習數遍,每日練到深夜,第二天依然還能第一個從營中爬起,繼續練習。宇文朔本隻是惜他為人忠厚,這一教下來,發覺撿了個資質俱佳的徒弟,老大欣慰,亦悉心教誨,甚至發現沈二安識字不多時,扔了本兵法字帖讓二安背誦臨摹。孰料沈二安十來天便背得滾瓜爛熟,將整本書默了下來,雖然字跡不可與字帖媲美,但完全不像初學者模樣。宇文朔咄咄稱奇,遇到卓路時向他讚了幾句,並且忍不住道:“為師教你時,教個十成你學了八成,其中有四成還是應付了草,你瞧為師新收的徒弟,為師授個十成,他學了十二成,且不驕不燥,肯吃苦,性情好。”樣樣戳卓路傷處,卓路隻當聽不出,哼了哼,慢吞吞踱到營地,時值正午,士兵們正在排隊領取午膳。然而,他一眼便瞅見了沈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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