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映入孫奔的眼中,他的雙目被染成了暗紅,注視著綿延的火海,肆意長笑。


    正在此時,內宮之內,昭沅金色的龍影騰空而起,盤旋於天上,呼地吐出涼風。


    昭沅在心中默念:一,呼風;二,喚雷;三,布雲;四,施雨—陰雲聚攏,電閃雷鳴中,瓢潑大雨傾盆而下,衝天的火勢在雨水中漸漸熄滅。


    就在此時,一個影子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掠向來內宮。


    鳳乾宮內,已經嘈亂成一團,內侍們稟報道,宮門已被衝開,樂越的人馬防火燒了前宮院,正向內宮而來。


    膽小的宮女們嚇得哭了出來。


    皇後與嬪妃們驚慌失措,太後歎息著向皇後道:“哀家告訴你,不知是福是禍,此時已應驗了吧。”


    皇後顫聲道:“那麽,應該怎麽辦呢……他們嘴裏說著保護皇上……其實比慕氏父子更加來者不善……”


    太後道:“隻能聽天由命了。”


    皇後怔怔地站了半晌,突然吸了一口氣,挺直脊背,擦去淚水,走到廊下高聲道:“所有人都靜下來,聽本宮吩咐!”


    宮院中一時安靜了下來,皇後道:“現在,有人衝破了宮門,打敗了安順王掌控的禁軍。她們說,是為清除慕氏一黨,還政於皇上。鳳乾宮的侍衛、內侍,凡手中有兵器者,都到鳳乾宮的宮牆與前宮院處把守。所有宮婢,都聽本宮安排,取利刃分隊把守各層宮院。若他們真的為保護皇上而來,我們開門請入,若非如此,為了應朝社稷,就算隻剩下最後一個女人,也要保護皇上!”


    她即刻清點眾人,分排列隊,太後在一旁協助。兵器不夠,就拿出做針線用的剪子,宮女們握緊手中分發的兵器,卻都忍不住瑟瑟發抖。


    和韶在內殿想說些什麽,卻因咳嗽一時難以開口。


    凰鈴和凰珠衣衫殘破的站在屋頂,服侍著宮院內,留下了眼淚。


    “君上和鳳桐哥哥為什麽不來幫我們?”“為什麽要讓龍和麒麟攻進皇宮?”


    一個碩大無比的鳳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她們頭頂。


    凰鈴和凰珠仰起頭,愕然道:“梧……梧哥哥……”


    鳳凰收攏雙翼,緩緩落下,化成人形,立到廊下。


    宮院內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沒料到,在祭壇上刺殺樂越後重傷的國師鳳梧會突然出現。


    鳳梧一甩衣袖,太後、皇後、宮女、侍衛,鳳乾宮中所有的其他人都被定在了原地。他緩緩步入內殿,步履微微有些蹣跚,燈光下映出他慘白憔悴的麵容。


    和韶在臥榻上掙紮著撐起身體,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個想自己走來的身影:“國……國師……”


    他剛要問,你的傷勢如何了,鳳梧已走到榻前,扣住他的手臂:“叛軍已經衝進了前宮院,你如果不想應朝滅亡,就與我一同出去。”


    和韶虛弱的咳嗽道:……國師……想讓朕,去哪裏?……”


    鳳梧麵色陰霾:“當然是出內宮,道鳳和殿前。叛軍以你的名義打入皇宮,隻有你能製止。”


    和韶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原來到了此時此刻……國師終於發現……朕還有用?”他抬袖擦去咳出的腥液,“朕不會和你去的。”


    鳳梧不容置疑地道:“你必須去,你要對那些叛軍說,樂越才是叛黨,太子時你選擇的正統繼位之人,否則,應朝必將滅亡。皇上難道想讓應朝會在你的手裏?”


    和韶淡淡道:“即使沒有樂越,應朝難道就不會毀在我的手裏?……慕禎並非長公主的孩子,樂越卻可能是和氏的血脈……到了此時此刻,真嗣後,皇位到底是姓慕還是姓樂有什麽不同?……”


    鳳梧緊緊箍住他的手臂:“有!慕禎做太子,是順應天命。如果樂越奪了皇位,妖魔即將作亂,整個人間都會陷入煉獄!“和韶虛弱地搖了搖頭:“國師啊,連朕這個凡人到了此刻都能看開,你為什麽還看不透?什麽是天命……什麽是有,什麽是無……何必太過執著……”


    鳳梧不由分說的扯起他,勉強聚集起全身之力:“到了鳳乾宮,孽龍之流,由我來對付,你隻要……”


    他忽然發現不對,和韶氣息微弱,根本站立不住鳳梧扶起和韶,和韶再度露出苦笑:“沒想大,朕在死之前,還能再見國師一麵……國師……朕一生不能如你所願……恐怕最後一次……依然要讓你失望了……”


    鳳梧絳紅的衣袖從和韶慢慢鬆開的手中滑出,和韶的氣息漸漸變無,闔上了雙眼。


    寧瑞十一年夏,崇德帝和韶駕崩於鳳乾宮,終年二十八歲。


    鳳梧化回鳳身,展翅飛上了天空。


    他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他知道麒麟與孽龍一定會察覺到,說不定現在正向這裏趕來。鳳梧卻沒有迎戰或暫時隱匿的心情,他的心中突然之間沒有任何情緒,也沒了再去爭鬥的念天命?天命到底是什麽?難道當年在鏡中所見的事實,真的無論如何不可改變?他突然之間,不想再追究了。


    他跟隨鳳君數百年,見慣凡人生死,早就看出和韶身體羸弱,命難長久。


    可此時此刻,和韶猝不及防的亡故在他麵前,這個他一直沒有瞧上眼的懦弱皇帝卻讓他感到莫名的蒼涼。


    他還記得和韶初登皇位,第一次以皇帝身份祭拜宗廟時,用少年天真的目光期待他看著他:“國師,朕此時,是否是被鳳神認定的皇帝?”


    代替鳳君護佑了幾代皇帝,在少年的目光中,的特帶了做神的滿足與愉悅。但他當時認為,這個皇帝如果不多多勤奮,恐怕會一世庸碌,便避開其目光,保守地答道:“皇上剛剛繼位,待有政績之時,才能論及此事。”


    少年的申請有些失常,但那點期待的目光,依然隱藏在他的眼底。


    如今這目光再也看不到了。


    因為天下已經沒有和韶,他也不會再守護下一個皇帝。


    鳳梧仰天厲嘯一聲,周身縱起絳紅的火焰。他的法力和仙元當日被應澤全部震碎,勉強支撐到今日,現在終於到了盡頭。


    焚燒自身的火焰,到最後變成了五彩的顏色。在火焰消散之時,一點微弱的靈光向著天庭的方向飄蕩而去。


    琳箐、昭沅和商景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這是護脈鳳神鳳梧最後的結果。凰鈴和凰珠淒厲地悲鳴著,向著京城某處展翅飛去。天空漸漸泛出白色,黑夜將盡,黎明即將來臨。


    昭沅的龍角有隱隱有了異樣的感覺。


    地上的大火已被昭沅的大雨熄滅,樂越、杜如淵和洛淩之已從東宮迎出來,與孫奔的人馬匯合。


    南郡的兵卒們口呼世子,向杜如淵跪拜。為首的副將道:“啟稟世子,方才末將看見傳訊的煙火,王爺已被救出,應該正在盤控京城大局。”


    被擒的禁軍交代,皇宮之中剩下的守衛都聚集在鳳乾宮。皇上、太後、皇後等都在鳳乾宮內。


    副將道:“樂……樂皇子,是否要臣等立刻前去鳳乾宮,控製局麵?”


    此時此刻,樂越在這些人口中,已經正式變成了樂皇子。


    樂越道:“不可,我們的目的是自安順王一黨手中救出皇上,若率兵去鳳乾宮,豈不是變成了逼宮的亂黨了麽?”


    副將立刻道:“是,樂皇子寬厚任義,乃仁德之君。”


    樂越渾身直不自在,剛要開口說什麽,杜如淵搶在他之前道:“陳將軍,你火速遣一兵卒,卸去盔甲兵器,去鳳乾宮中報信,說樂皇子率軍清除了安順王逆黨,請皇上下旨,調遣重兵。”


    副將即刻去辦。杜如淵飛快地低聲說:“越兄,這等關頭,你可不能公開說出你不是皇子這種話來啊,一說我們就都變成亂黨了。”


    樂越隻得應著。


    孫奔揚手,將手中的馬鞭惡化一樣東西拋給洛淩之:“洛將軍,接著,這是調兵的虎符,琳公主從定南王口中問得了它的下落,從南郡將它取來,暫借給孫某,現在交給你了。”


    他三下五除二脫去身上的鎧甲,再披上破披風,抬手抱拳:“各位,保護皇上這種事,孫某就不奉陪了,告辭。”吹聲口哨換上飛先鋒,翻身上馬,調轉馬頭便走。


    樂越連忙道:“孫兄留步。”


    琳箐昭沅和商景已經折返回來,琳箐道:“姓孫的,你……”


    孫奔勒住馬勢,注視燒焦的殿閣:“可惜啊,這場火燒的好,但怎麽也不可能比得上是多年前的紫陽鎮。”


    孫奔打馬飛馳出城門,琳箐在他頭頂的天上叫:“喂喂,姓孫的。”


    孫奔再度停住馬:“麒麟姑娘,在下與和氏慕氏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幫樂越,隻能幫到這裏。你放心,就算樂越真是和氏後人,在下也不會對付他的。”


    琳箐輕盈的落到馬前,挑起眉:“你好羅嗦,我知道你的血海深仇,誌向抱負,我追過來,隻想和你說一句話——”仰頭看著孫奔,莞爾一笑。“這一仗,你打得夠漂亮,我很欣賞。”


    孫奔露出雪白的牙齒:“多謝。”


    前去傳信的小兵帶回話來,太後代皇上傳口諭,著樂越單獨到鳳乾宮中見駕,並令百官入朝,皇上有旨要宣。


    杜如淵即刻讓人前去延請百官入朝,樂越再次踏進鳳乾宮的正殿,與上一次相隔不過數日,卻恍若隔世。


    正殿中懸掛著紗簾,樂越隱約窺見簾後端坐的不是皇帝和韶,而是一個華服的婦人。


    少卿,一個柔和卻充滿威儀的女聲緩緩道:“樂越,你替皇上鏟除了慕氏亂黨,匡正朝綱,皇上與哀家都要替江山社稷謝謝你。”


    樂越立刻醒悟這是太後,行禮之後道:“太後娘娘不必客氣,我,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假如我不反抗,可能已經被太子拿去煉壇子了。總之,這樣做,也是為了自保。”


    太後沉默片刻,道:“聽聞樂少俠出身江湖,果然快人快語,坦坦蕩蕩。宗廟中,皇上本已鑒定出你的確是皇家血脈,如今慕氏父子既除,今後肅清朝綱,還少不了你多多出力。”


    樂越誠實道:“朝政之類,草民其實一竅不通,這次能勝,多虧太後娘娘的幫忙,引安順王離開京城的計策才能成功,安順王手中仍握有重兵,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戰事隻是剛開頭而已。其他的事情,不妨等徹底太平了才說。”


    太後道:“皇上心中已有論斷,這次招樂少俠前來,隻是由哀家先表謝意而已。樂少俠請在鳳和宮前稍作休息,待百官到來之時,再宣皇上旨意。”


    樂越行禮退出。


    太後從座椅上站起,一個搖晃,險些跌倒,皇後從屏風後衝出扶住她,痛苦道:“母後———”太後顫巍巍地叮囑道:“忍住,千萬要忍住,此刻還不是大放悲聲的時候,一定要忍到百官到來、”再度坐回椅上,歎息道:“剛才看這樂越的形容,倒是個質樸少年,但願哀家沒有看走眼。”


    朝陽高高升起時,朝中文武眾官都聚集到鳳和宮外。


    昨晚那驚心動魄的一夜,眾官此時仍心有餘悸。本以為安順王和國師是很角色,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後浪遠比前浪勇,一夜之間,竟然勝負顛倒,京城易主。


    左邊上首那地兒,本應該站著太子,現在變成樂越了。右邊上首那地兒,本應該站著安順王,現在變成定南王樂。


    世事無常,時局叵測,當如何自處?百官正在心中忐忑,突然有內侍來到鳳和殿前,高高掛起喪幔,沉重的喪鍾響起,太後與皇後一身縞素,出現在眾官麵前。


    “皇上昨夜,已駕崩於鳳乾宮。”


    眾官嘩然。有人頓時伏地慟哭。


    昭沅想起昨夜隕亡的鳳梧,隱約明白了緣由。它的龍角再度奇怪地癢痛起來。


    眾官之中已有人道:“皇上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偽太子慕禎既已除去,當由和人繼承大統?”


    又有一官越眾而出,道:“先皇之前本已在宗廟前鑒定,樂皇子乃皇族血脈。當由樂皇子繼位。”


    澹台修出列道:“太後,不知先帝駕崩前,可有遺詔?”


    不少臣子立刻也跟著附和。


    樂越目睹眼前景象,覺得如做夢一般,總感覺不對。


    很不對。


    太容易,太順利了。


    按理說,不應該如此順利。


    琳菁在半空中皺眉向昭沅道:“真是古怪,鳳凰葫蘆裏在賣什麽藥?”昭沅也不解,鳳君、鳳桐,都沒有出現,它有種前所未有的不安與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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