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臣一路上隨手抓了兩隻野雞,一隻野兔,宰殺剝皮,何老在土地廟旁的溪水中洗淨,掐了些草葉塞在雞和兔子的腹中,用泥糊住,架在火堆上燒烤。


    野味烤好後,百裏臣切下幾塊兔肉遞給何老,自己抓起一隻雞啃了兩口,嘖嘖讚道:“香!這肚裏塞的什麽葉子,竟讓肉香了十倍!”


    何老道:“是小茴香。”


    百裏臣皺眉:“小茴香?不像,這個味兒我以前沒……”


    他話說到這裏,突然身體一晃,按住額頭,詫異地看向何老,張口待要再說什麽,口中湧出白沫,雙眼向上一翻,癱倒在火堆旁。


    何老慢吞吞地吃完手中的肉,顫巍巍站起身,低頭看百裏臣,哢哢咳嗽兩聲,映在牆上的影子跟著火光搖擺跳躍。


    “當然不是小茴香,是能放倒一頭牛的草藥,方才小老兒我在飯前已經吃了另一味解藥,可惜百裏俠士你沒有吃。”


    何老吭吭地怪笑起來,顫巍巍彎腰將百裏臣仰麵放平,取出他懷中的靈芝,拿起火堆邊的匕首,雙手握緊,高高抬起,向著百裏臣的脖子狠狠插下。


    樂越看著眼前情形,不禁心驚肉跳,可又不能進入場景中,隻能眼睜睜看著何老一刀一刀一刀落下,拖拽著百裏臣的屍體扔進土地廟後的一個深坑中,推土埋上,再仔細地打掃幹淨痕跡,到河邊洗幹淨手,佝僂著身體好像沒事的人一樣離開。


    一隻手抓住樂越的袖子扯了扯,樂越側首,發現昭沅站在身旁,它也看見了方才的全部情形,正要和樂越說些什麽,腳下和四周又開始扭曲,樂越的身體猛地墜下,重重砸落地麵,一個東西跟著咚地掉在他的胸口,蠕動了兩下。


    樂越爬起身,發現自己身在一塊菜地中,頭頂藍天白雲,周圍一派農家風情,龍形的昭沅爬到他肩頭揉揉眼,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忽然變回了原形。


    菜地不遠處,有一座茅屋,屋頂上有兩個奇怪的孩童。男童穿著金色的小袍子,女童身著水藍色的衫裙,並肩坐在一起,好奇地看著樂越和昭沅。


    昭沅喃喃道:“他們身上有龍氣,他們是龍。”


    那男童從屋頂跳到地麵,眨眼間到了樂越和昭沅的麵前,側首打量昭沅片刻,周身金光閃爍,嘭的一聲化成一條金色的小龍,在空中扭動了兩下,飄到昭沅身邊,頭靠在它的頭旁,伸直身體,和它比了一下長短。


    這隻小龍似是比昭沅還年幼,盡管它努力地從龍角到尾巴稍都伸得筆直,仍然比昭沅短了一截。


    小龍從鼻孔中噴出一口氣,用尾巴拍打一下昭沅的身體,嘭地又變作剛才的男童模樣。


    昭沅也化成人形。他眼下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可那男童看起來比應澤還幼齒些許,至多隻有七八歲大,拚命踮起腳尖,也隻有昭沅的肩膀高。


    藍衣女童也跑了過來,向那男童道:“阿尚,你就不要和人家比了,差太多了。”


    男童鼓起腮:“它沒我強壯!”


    女孩子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可表情中明顯寫著否定。


    男童挺起胸脯,對昭沅拱拱手,老氣橫秋道:“原來你這位是龍族同宗,但不知閣下出身哪裏何處,貴姓尊名?”


    女童拉拉他的袖子,小小聲提醒他:“阿尚你說錯話了。‘你閣下’這種說法是錯的,還有……”


    男童抓抓頭:“是嗎?可是我聽父王他們都是這樣寒磣的。”


    女童再小小聲說:“是寒暄不是寒磣。”


    昭沅忍著笑說:“我叫昭沅。”


    男童依然一本正經地拱手:“見過見過,我敝姓大名辰尚,是護脈龍族,不知你閣下是哪一族?”又變成金色的小龍,飄到昭沅麵前,用龍角在昭沅臉頰蹭了蹭。


    昭沅呆立在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樂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


    辰尚?這條小龍它它它居然是傻龍的爹?樂越忍不住探手戳戳小龍的身體。小龍立刻扭身閃開,吹起胡須:“凡人,休得無禮!”一道金色的閃電喀喇劈向樂越伸出的右手。


    昭沅抬手攔下:“他是我的朋友。”


    小龍再化為人形站回地麵,雙手背在身後,眉頭緊緊擰起,滿臉嫌惡上下打量樂越:“一看就不像好東西。”上前一步,擋在昭沅麵前,隔開它和樂越,“不要和他做朋友。”


    女童再次拉扯他的衣袖:“別胡亂說旁人的壞話。剛剛他們兩個是一起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定是關係很好的朋友。”


    男童故作老成地拍開她的手:“棠妹,我有分寸。此人我怎麽看都不順眼。”語重心長向昭沅道,“他不適合和你做朋友。”


    樂越有些哭笑不得,昭沅卻隻顧著緊緊盯著那女童。因為它剛剛從幼年的父王口中聽到了“棠妹”兩個字。


    那麽這個女童,就是母後?女童見昭沅總看著自己,便盈盈一笑,溫婉秀美的眉目中,已隱約有盛年時母後的神韻。天空之上,湧起大片爛漫的雲霞,絳紅中透著紫氣,女童抬頭望去,開心地喊道:“快了,快了呢。”


    大片雲霞都聚攏向茅屋上方的天空。男童仰首看著天空,露出喜悅的神色。雲霞緋紅的光彩與他周身的金色龍氣相呼應。籠罩在茅屋四周。


    難道這茅屋中的人,是……


    之前種種湧上心頭,樂越突然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想……


    正在此時,忽有涼風驟起,聚攏的雲霞四散裂開,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狠狠向著茅屋拍出一道白光。


    辰尚立刻飛身而起,擋開白光,護在茅屋屋頂:“你是誰?敢妄動我們護脈龍神選中的承天命之人?”


    那白色身影立在半空,冷笑:“承天命之人?這個孩子根本就是違背天道,不該出生!”


    樂越和昭沅看清來者的臉,均大吃一驚,她,竟然是白芝!


    樂越此時已大概猜出事實真相,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白芝像從未認識過樂越和昭沅一樣,冰冷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三條小龍和一個凡人,你們懂得什麽才是真的天道?這個孩子根本早就該死了,他如果出生,所有因果冤孽,便會從此而起。”


    她的語氣狠厲,卻透著虛弱,身體竟然是半透明的,好像下一個瞬間就會消融在空中。


    辰尚皺起臉:“你是一縷精魂吧,帶著鳳凰的氣息但不是鳳凰,有些像器物又不是器物,都不知該算入哪一界哪一類,居然用這種口氣教訓我們?我們護脈龍神奉天帝旨意,觀察凡間的運數,選擇君王定下朝代,這間屋子裏的,就是我選定的開辟新朝代的帝王,你別想傷他!”


    白芝淒厲地盯著茅屋,身影在空中忽實忽幻:“不錯,我隻是一縷快散的精魂而已。我留住最後一絲神念,來到這裏,就是為了結果掉這個孩子,了結這段因果孽債!”


    最後一個字尚未說完,她周身白色的光芒暴漲,仿佛一簇徹底燃燒的火焰,猛地撞向茅屋。


    辰尚搖身變回龍形,身形驟然膨脹,張口吐出龍珠,金光萬道,與白芝化作的光芒在半空中相撞,白色的光芒頓時如水浪撞上岩石般破碎四濺,星星點點的螢光微微亮了亮,便黯然熄滅。


    半天空中,唯有一張白紙飄飄蕩蕩落下,那張紙上,有一隻用黯沉的朱紅草草勾畫的鳳凰。(白芝難道就是白紙…)藍衣女童俯身拾起那張紙:“阿尚,她好像……消失了……”昭沅心髒的位置好像被尖銳的東西紮到,有一點從未有過的刺痛與酸澀。(傻龍不會真的煞到白芝了吧…還心痛…)茅屋中,傳出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屋門打開,何老佝僂著脊背自門內走出,跪倒在地,朝天叩拜。


    “老天,多謝你保佑我終於得了一個孫兒。我自知犯下萬劫不複的罪孽,但所有罪過,請隻報應在我一人的身上。”


    樂越手腳冰涼,握緊了拳。


    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和氏皇族的來曆。


    原來這就是他樂越祖宗的來曆。


    人可何變成了禾口和,想來是因為何老本應姓李,這個孩子因靈固村井中的靈芝才能成活,井口之禾,故而改姓和。


    史書記載,太祖皇帝之父和存,十七歲入軍,二十六歲做參將,三十四歲統領十萬兵馬割據一方,五十八歲收服中原十二郡,十分天下,已得八分。


    年六十九歲時,卒,長子和恩繼承父業,終將另外兩分江山取入囊中,即加冕為帝,定國號應,廢前朝舊都,興建新都應京。


    周遭景象又漸漸模糊,年幼的辰尚和龍後、茅屋、郊野、何老,皆被抹去,混沌之中,應京氣象萬千的圖景在樂越和昭沅的眼前鋪開。


    玄色金龍旗幟獵獵飄揚,恢弘的殿宇之上,白發道人向禦座中的皇帝道:“千秋業,萬古城,始於龍,亂於鳳,破於百裏,亡於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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