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越第一次見到這麽理直氣壯正義凜然的強盜


    王知縣一場夜審,徒然把自己和衙役們及請來觀審的人氣了個半死,孫奔依然是那副茅坑石頭般的模樣。


    出了衙門,回到客棧,樂越等人又收了一籮筐的讚譽,今天眾人都耗費了很多精神,黃掌櫃多送了他們兩間客房,琳菁單睡一間,洛淩之和應澤合住一間,原本的客房裏隻剩下了樂越和昭沅。小夥計抬了兩大桶熱熱的洗澡水進來。昭沅變回龍形,半沉在浴桶中享受,樂越泡在旁邊的另一隻浴桶裏,將浸透熱水的手巾折疊了頂在腦門上,長長呼氣道:“真是愜意啊。”


    昭沅浸得龍鱗都好像變軟了,把頭抬到水麵上道:“要是每天都能這樣就好了。”


    樂越嗯了一聲:“這個要求不算高,咱們好好打拚,應該能做到。”


    昭沅小聲道:“做皇帝。可以天天這樣吧。”


    樂越道:“不知會這樣。”他告訴昭沅,在多年前有個朝代叫唐朝,其中一位叫唐明皇得皇帝,在一座山頂建了一個大溫泉,每天帶著他世上最美麗得妃子楊玉環一起泡澡。


    就這樣泡啊泡啊,終於有一天泡出事了,一個胡人帶兵造反,殺進他的皇宮,皇帝的位置差點不保,最漂亮的妃子也翹掉了。樂越唏噓地道,這段史實告誡我們,做皇帝不能天天泡澡。


    昭沅聽得也很唏噓,正想也說點啥時,突然察覺到窗外有一絲妖氣,它噌地變回人性,瞬間衣履整齊地站在盆外。樂越被它嚇了一跳,又不由得有點羨慕,會仙術就是這點好。


    窗外傳來篤篤的敲擊聲,不疾不徐,彬彬有禮。


    樂越這才後知後覺地知曉窗外有人,忙圍上浴巾,正要從木桶中站起,房門咣當一聲被猛地踹開,琳菁像團火一樣地衝了進來:“你們這邊有妖怪!”


    樂越撲通坐回木桶,琳菁哎呀一聲,滿臉通紅,轉過身去:“你你你為什麽不說一聲!”


    樂越清清喉道:“應該是我問你進來為什麽不通知一聲吧。”


    琳菁的臉真的已經紅成了火,走廊上有別的房間打開門的聲音和腳步聲,昭沅趕緊過去關上了門。


    樂越咳嗽了一聲道:“萬幸啊,琳菁你不是凡間的女孩子,要不然,我這樣被你看了兩次,你不嫁給我都不行了。”


    琳菁捂住眼麵向牆壁,向後一彈手指在自己身後拉出一道光障,跺腳道:“你……你快點。”


    樂越飛快地穿上衣物。


    窗外的敲擊聲已經沒有了,昭沅發現窗外紙上多了個窟窿,一隻紅紅的眼睛透過窟窿一眨不眨地盯著屋內。


    樂越穿戴完畢,又咳了一聲,跺跺腳,琳菁這才揮手收了光障,轉回身。


    樂越走到窗邊,抬起窗扇:“外麵是哪位客人,請進來吧。”


    窗外某物撲扇了一下翅膀,跳進房內。竟然是孫奔的那隻大翼猴。琳菁抽出鞭子,樂越抬手阻止道:“它好像不是來打架的。”


    大翼猴用力點頭,唔唔吱吱地叫了兩聲,跪倒在地,拿出一件亮晶晶的東西擺在地板上,低頭匍匐。


    那件亮晶晶的東西貌似是它今天從南宮二夫人頭上搶走的珠釵。


    樂越詫異,搞什麽,猴子來投降了?琳菁麵無表情地道:“它應該是來和你做交易,想拿東西換孫奔。”


    大翼猴抬起血紅的眼睛,嗯嗯吱吱地點頭。它解開捆在脖子上的結,取下背後鼓鼓囊囊的包袱,摸出一隻玉石扳指,放在珠釵旁邊。再用紅紅的眼睛期待地看樂越。


    樂越的眼不由自主地發直,他不知道該做出怎麽樣的反應。大翼猴見他不動,又把爪子伸進包袱中摸索,掏出一隻撥浪鼓,還舉著轉了兩下,讓它發出咣啷咣啷的聲音,表明這是一隻完好的撥浪鼓。


    連昭沅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大翼猴仍沒有得到樂越的回應,它變一件一件地從包袱裏往外掏東西。


    硯台、毛筆、銀耳環、玉鐲子、茶杯蓋、銅門環、白色的小石頭、挖耳勺、絹花……甚至還有肚兜和奶娃娃穿的虎頭鞋。


    最後,它滿眼絕望,把已經幹癟的包袱解開,攤在地上,包袱皮上孤零零地立著一隻壽星臉的不倒翁,是它壓箱底的最後寶藏。


    樂越渾身無力,麵部僵硬。大翼猴睜大血紅的眼睛直直地哀求地瞅著她樂越終於出聲道:“本少俠知道你很有誠意。可是你的這些東西,都是你跟著孫奔搶劫搶回來的贓物吧。”


    大翼猴嘎嘎吱吱地叫了幾聲,把那堆東西向前推了推,似乎有懇求樂越收下之意。


    樂越搖頭:“本少俠不會收,如果收了你這些東西,就等於收贓。”


    大翼猴的目光變得狠絕望,兩行清淚溢出了它的眼眶,慢慢流下,浸透了臉上的猴毛。它哽咽地吱吱叫了兩聲,再次匍匐在地,像人一樣拚命磕頭。


    昭沅心中不忍,蹲下身想拉它起來。


    樂越不由得感歎,真是一隻有情有義的猴子。看來如果不答應,大翼猴就會和他們一直耗上了。他有些頭疼地按住眉心,猴子現在很可憐,但它和孫奔之前都很可恨。而且孫奔此時猶不知悔改。


    昭沅問:“孫奔這次被抓住,會有什麽結果?”


    樂越道:“朝廷向來嚴懲匪寇,一般不是刺配到邊疆去挖礦篩沙子作一輩子苦力,就是直接砍頭。孫奔武功高,懂玄法,又會操縱妖猴,十之有十要被喀嚓掉。而且,連秋後問斬都等不到,直接斬立決。”


    大翼猴哽咽得更淒苦了。


    昭沅愣住了,它沒想到對孫奔的處罰會這麽重。


    琳菁道:“孫奔這個人把恃強淩弱、打家劫舍當成天經地義,又自以為是,品德有些問題。但他資質不錯,又有抱負,算是個將才,被砍頭的話,是有些……”


    樂越道:“其實對他今天的束手就擒,我蠻佩服的。他應該知道被抓之後有什麽結果,可洛兄勝了之後,他主動和我們去了官府,有擔當,是個人物”這樣一分析,他更頭疼了,孫奔縱之可惡,殺之可惜,該如何是好。


    大翼猴聽得懂他在稱讚孫奔,嗯嗯吱吱地猛點頭。


    昭沅猶猶豫豫地道:“我……今天見了孫奔之後……一直有個想法。他該不會是琳菁要找的人吧……”


    它的話像一根大棒,同時掄在了樂越和琳菁的腦袋上,他們一起打了個哆嗦。


    琳菁跳起來:“不會,我找的亂世梟雄才不會是這種人品差勁打家劫舍欺負老百姓的土匪!”


    樂越直著眼合計了一下,是哦,武功、抱負、脾氣,都符合琳菁的要求,就是某些觀念扭曲了一點。不過,試想以往朝代中那些所謂的亂世梟雄,好像大部分都有點品德瑕疵,或者扭曲……這樣說來……


    樂越和昭沅互相對視,達成了一致。


    琳菁很激動,她非常不能接受:“就憑他恃強淩弱這一項,這個人就難成大事。我才不會保佑這種人。如果他做大將,樂越豈不要變成暴君?”


    一句話點醒了樂越,對哦,假如孫奔做了大將軍,十有八九是那種拿老百姓的命當稻草的悍將,那麽自己不就成了縱容殘暴臣子的暴君?下一瞬,樂越抬手狠狠敲了敲太陽穴,怎麽差點真的把自己當成皇帝候選人了。


    琳菁哼道:“如果孫奔是將才後備,那麽我情願去選洛淩之,橫豎他除了小白臉加有點假惺惺轉模作樣外,什麽都比孫奔強!”


    樂越和昭沅忽然有種茅塞頓開之感,再互望一眼,心中同時浮起一句話——我怎麽沒想到呢?洛淩之。對啊,為什麽一直不去想琳菁要找的人是洛淩之?樂越的內心在感慨,這難道就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琳菁皺眉:“你們兩個怎麽一下子變得怪怪的,有哪裏不對?”


    樂越搖頭:“沒有,太對了。”


    昭沅點頭:“嗯,洛淩之很好的。”


    樂越摸摸下巴:“怪不得你總針對洛兄,原來是因為特別注意他。”


    昭沅道:“我大哥告訴過我,有時候看不順眼,就等於特別順眼。特別不喜歡,其實就是特別喜歡。原來真的是這樣。”


    樂越搭著它的肩膀道:“你大哥真是個人才!”


    琳菁直跳起來:“胡說!我剛剛隻是在打比方!我才沒有特別注意洛淩之更不會喜歡他!我怎麽會喜歡他!我喜歡的明明就是……”


    昭沅和樂越一起瞪大眼。


    琳菁突然又漲紅了臉,狠狠咬住嘴唇,咽下了沒說完的話。她的神情一瞬間變了幾變,片刻後方才又開口道:“反正,洛淩之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再說,現在要討論的也不是這個話題。我們眼下是要解決猴子怎麽辦或者孫奔怎麽辦吧?”


    一直跪趴在地上的大翼猴吱吱了幾聲,樂越不得不重新麵對因剛才的跑題而被暫時冷落的它。一轉回來,樂越的頭又開始疼了,他揉揉太陽穴:“是啊,該怎麽辦好?”


    大翼猴紅紅的眼睛楚楚可憐地凝望著他,樂越蹲下身,和它對視:“孫奔已經被關進大牢,我不能帶你去劫獄啊。他如今算罪有應得。或者,你再給我點時間,讓我想一想?”


    大翼猴眼裏的光彩一下子全部熄滅了,它吱吱兩聲,閉上眼,爬起身,默默地爬上窗台,展開翅膀,消失在夜空中。


    房間的地上,它帶來的東西被油燈的光照得亮晶晶的,那隻壽星不倒翁輕輕地來回搖擺。


    昭沅的心中隱隱有些酸和悶。它蹲下身,把大翼猴帶來的東西重新收拾進包袱皮中包好,放到桌子上。


    樂越吐了口氣:“為啥搞得我們好像反派一樣。”


    琳菁也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要麽,等明天看情況再說吧,先睡覺。”她轉身走向屋外,“我先回房了。”


    樂越叫來客棧小夥計收了浴桶後,關上房門,熄滅油燈到床上躺下。


    昭沅聽見他喃喃道:“如果孫奔被砍頭,要不要救?救他是對是錯?”


    作為一個護脈神,它理應在這個迷茫的時候給樂越一點幫助。可它現在也很猶豫,所以隻能幹巴巴地說:“結果還沒出來,孫奔未必會被砍頭。”


    好像並沒有怎麽安慰得了樂越,樂越歎氣道:“也是。”翻個身不再言語。


    第二天早上,昭沅去隔壁叫了琳菁、洛淩之和應澤一道吃早飯。


    他們在樓下大堂靠角落的地方坐下,昨天共戰山匪翼猴的幾位江湖客也都在,一一和他們打了招呼。那位南宮少爺還特地到他們的桌邊客套了幾句,自報家門。


    南宮少爺名叫南宮芩,在南宮甲子弟中排行第五。


    和他一起的那位二夫人,乃是他二伯父的正室夫人,故而南宮芩喊她嬸娘。


    南宮少爺的二伯父是響當當的二俠南宮睦,南宮二夫人也是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她閨名竹音,二十多年前,江湖人都喊她竹音仙子,她與如今南海劍派的宗主綠蘿夫人以及千葉閣主的老婆芷蘅仙子並稱為江湖三美,傾折當時無數英雄少年。直至如今,江湖上也沒有出現過可以與昔日三美在名氣上一較高低的美人。樂越在茶樓中混書聽時,每每聽到她們的故事,都不禁痛惜自己晚生了二十年,不見美人韶華盛,隻見紅顏衰。


    沒想到昨日與自己並肩戰山匪的,居然是這麽閃亮的人物。


    可惜,樂越最近見到的大角色實在太多了,得知竹音仙子就在眼前時,他想蕩漾一下,竟然蕩漾不起來。


    南宮芩先道歉,說他昨日一時情急,說了點唐突的話,希望樂越等人不要計較,而後又稱讚他們昨日大破妖獸山匪,令他仰慕不已。


    樂越趕緊謙虛道不敢,這些都是眾人合力的結果,也讚美了一下南宮少爺儀表不凡,身為世家子弟卻行裝簡樸。


    南宮芩聽了他的稱讚,卻有些詫異:“樂兄竟然說出此話,難道不是與在下同路?”


    樂越也詫異了,南宮少爺講不講排場和他們同不同路有什麽關係?南宮芩道:“難道幾位不是前去參加楚齡郡主招親比試的?西郡王府的英雄貼中說,凡參與者,隨從不得超過五人,都要騎馬或者步行前往,據聞郡主一向不喜奢華浮誇之人。”


    所以南宮少爺這次身邊隻有一位管家,兩個仆人,加上二夫人和她的一個婢女。南宮世家最近有點棘手事情,隻能由二夫人做侄兒的高參。


    樂越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一起對付山匪的江湖人士每個看起來都有些來頭,他還納悶,為什麽舒縣一個小小縣城的客棧中會匯聚如此多的高手,原來都是為了趕去參加郡主招親。


    他笑道:“我們隻是想去看看熱鬧,我們這些尋常老百姓,郡主哪裏看的上?”


    南宮芩道:“在下也隻想過去會會江湖朋友,見識切磋一番。郡馬的頭銜萬萬不敢想。”他看向洛淩之,“敢問這位洛兄是否清玄派的首徒洛淩之少俠?”


    洛淩之微頷首:“在下洛淩之,幾日前已不再是清玄派弟子。”這句話出口,一旁座位上頓時有幾道眼光飄了過來。


    南宮少爺怔了怔,馬上道歉,說是自己多事了。他是個挺熱情的人,遂以大家反正是同路為由,誠邀樂越等和他結伴同行。可惜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琳菁,讓人懷疑他熱情的目的。樂越客氣地婉拒,聲明沿路還要等一位朋友,會耽誤幾天,恐怕拖累五少爺的行程。


    南宮芩立刻表示他能理解,沒有關係。


    這一會兒工夫,應澤已經喝了三碗粥,又讓小二再加一碗,外帶多要兩張油餅。


    南宮少爺笑眯眯地看了看應澤,向琳菁道:“令弟的飯量真好。”


    琳菁道:“一般般啦,他今天胃口不算好,吃得不多。”


    南宮芩溫文爾雅地微笑道:“唔?”


    應澤夾起一個小籠包:“因為我還小,正在長身體,所以要多吃點。”


    洛淩之不小心被嗆到,忍不住咳了一聲。樂越一口包子噎在喉嚨裏,忙端起碗灌了口粥,總算把那口包子順了下去。


    南宮芩終於回自己的桌子吃飯去了。


    昭沅覺得這位南宮少爺熱情得有點奇怪,不由多看了兩眼他的背影。


    樂越道:“他是來摸我們底細的,不用理會。”


    看昭沅一臉困惑,洛淩之向它解釋:“他認為我們會和他搶郡馬,所以先過來探探深淺。”


    樂越接著補充:“而且他大概以為那個和他搶的人是洛兄。”


    昭沅慢慢明白過來了:“那麽洛淩之說自己已經不是清玄派的弟子,他豈不是更加這樣以為?”


    清玄派是玄道門派。正式的弟子不能娶老婆。洛淩之搖首,慢慢道:“否,他打聽的是太子會不會去。”


    南宮世家乃武林名門,綜合家世樣貌年紀,在江湖中,幾乎沒人能比南宮芩更出挑,能讓他忌憚的,唯有真正的朝廷重臣子弟與貴族少年。


    樂越道:“看來郡主的招親搞不好會比論武大會還要熱鬧,一定精彩無比。”


    琳菁眨眼看他:“你還真打算去看戲呀,杜書呆可是建議你色誘的。”


    洛淩之第一次聽到樂越色誘之說,似又被嗆住,輕咳起來。


    樂越露出森森的牙齒,低聲道:“你不覺得,杜兄和郡主更般配麽?”


    琳菁的雙眼彎了起來:“是喔。色誘這個主意既然是杜書呆出的,想必他親自去做,會比任何人都嫻熟。”


    樂越和琳菁同時奸笑起來。


    此時,遙遠的定南王府中,杜世子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汗毛直豎,連打了,不由得喃喃道:“不知誰惦記吾了。”


    吃完飯後,樂越他們本預備去衙門看審訊孫奔,但因城中百姓想圍觀這次審訊的人太多,擠爆了衙門,知縣大人不得不改成不準任何閑雜人等在場,關門審訊。


    到了快中午,審完退堂,結果很快傳到客棧中。


    知縣大人判了孫奔斬立決,已起草公文上報州府轉呈刑部。待刑部批文一下,孫奔就會人頭落地。


    知縣大人派人來客棧請各位江湖俠士,說晚上要擺酒設宴,重重答謝。前來送口信得衙役曾與樂越在城門口並肩戰鬥,算是相識,他私下跟樂越說,孫奔的那隻會飛的妖猴從清早起就在縣衙上空盤旋,怪聲鬼叫,用箭無法將它射下來。希望樂越他們能去幫幫忙。


    樂越,滿口答應,一群人浩浩蕩蕩趕到縣衙,遠遠就聽見大翼猴淒厲的哀啼。大翼猴發現他們走近,立刻扇翅升高,迅速飛向城外。


    衙門們紛紛稱讚樂越等英雄了得,妖猴聞風喪膽。不過沒能抓住大翼猴,他們又有些遺憾。


    樂越趁機請衙役幫忙代問知縣大人,能否去牢中見見孫奔。


    孫奔被關押在縣衙最裏麵的地牢內。為了防止他越獄,知縣調動了衙門七成的獄卒,層層把守。


    獄卒頭兒舉著火把引樂越一行到了牢房前,孫奔坐在牆角的草褥上,手腳都上著鐵鏈鐐銬。


    隔了一夜未見,他身上添了不少新傷,橫七豎八全市鞭痕,頭發蓬亂,但渾身仍散發著一股桀驁之氣。


    獄卒小心翼翼地打開牢門,讓樂越等入內,又迅速關上牢門。


    孫奔抬頭看看他們,聲音依舊響亮:“怎麽,幾位過來看囚犯,連酒菜都舍不得帶?”


    昭沅歉疚地道:“對不起,我們很窮。”


    孫奔哈哈大笑起來:“不要緊,你們擒住了我,知縣大人應該會有賞銀送上,數目不會少。”


    樂越道:“那錢,在下不會拿。”


    孫奔翻翻眼皮:“既然已經抓了,有錢為何不拿?如果不拿,說明你是傻子。”


    樂越抱一抱拳:“孫兄,我們已經知道知縣大人判了你……對不住。不過,假如此事再發生一遍,我們還是會抓你。”


    孫奔哼道:“你也不必惺惺作態,此次我折在你們幾個之手,是我該有此劫。我有心做番事業,千古留名,卻不想天妒英才,我壯誌未酬,竟要被砍頭。罷了,隻當凡塵中不配有我這個英雄!”


    連琳箐都有些佩服孫奔了,身為一個死囚犯,他仍然說得出這樣一番自負的言論,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境界。


    她忍不住出言譏諷道:“隻會帶著幾隻妖猴,打打劫,欺負欺負老百姓,你還真當自己是英雄?”


    孫奔仍對他打家劫舍做草寇之事不以為恥,他繼續堅持昨天的說法——攻城是為了引起定南王的注意,證明自己的確是領兵人才,他打劫沒有傷人,隻搶東西糊口。


    琳箐撇嘴道:“你想證明自己,幹嘛不挑個大城打,隻敢蹲在小縣城外?明明是欺軟怕硬。”


    孫奔瞥她一眼:“一聽就知道是無知之人說出來的蠢話,不過,你是個女子,沒見識也不奇怪。舒縣雖是個小城,卻是兵家必爭之地,倘若西郡攻打南郡,定然會用重兵先攻舒縣,不然你以為,為什麽定南王爺要在一個小縣城塞近千兵卒。”他隨手拿起一塊碎瓦片,在地上大略畫圖示意。


    舒縣地處西郡與南郡交界處,這一帶多山,又有一條舒河直入長江,假如運兵,可有三條路走,山路,水路,陸路。山路多崎嶇,行路速度必慢,從水路要備大船,且容易水底遭伏。所以平坦的陸路定然是首選。而走陸路,就必要經過舒城。山與舒河也都在舒城邊,占據了舒城,便等於扼住了附近的牧州、唐池等幾座大城的咽喉。


    孫奔冷睨著他們道:“以城池大小來論重與不重要是最可笑之事。越小的城,往往越要緊。”他又在地上畫了兩道,“從這裏再往西郡走,有個紫陽鎮,論地勢比舒城重要許多。可惜那是西郡的地盤,西郡王是個庸才,我瞧不上眼,但定南王爺卻英雄了得,我意欲投靠,所以才選了舒縣,誰料……”他冷笑一聲,轉過話題,“當年忠順王領朝廷兵馬與叛王百裏齊在紫陽鎮有一場大戰,不知你們知不知道?”


    樂越怔了怔,低喃道:“叛王百裏齊?”


    孫奔挑眉:“看來那場大戰你有所耳聞,就是赫赫有名的血覆凃城。原本紫陽鎮叫做凃城,戰劫之後,因有人說凃字與屠殺之屠同音,才犯了滅城之劫,所以改成了紫陽鎮。”


    凃城……竟然是凃城……


    這個在心中念了十多年的凃城,竟然就在眼前。


    樂越覺得手腳有些涼,昭沅察覺他有異樣,輕輕扯扯他的衣袖。


    他盡量把口氣放得輕鬆些道:“不過那時候在下剛出生,一點印象都沒有,又過了這麽多年……我竟連凃城改名叫了紫陽鎮,就在附近都不知道,當真是不孝順。”


    孫奔看著樂越:“那我和你還真有些緣分,我父母也是因凃城之戰而死,我比你還慘,當時三四歲,已經記事了。”


    琳箐忍不住問:“你父母死於戰亂,你為何還如此好戰?”身為一頭戰麒麟,她都有些不理解。


    孫奔麵無表情道:“正是那場戰亂讓我明白,一個手握重兵之將,可主宰無數人生死,讓該死的人免於死,不該死的人沒命。戰亂起於兵戈,也唯能止於兵戈。”


    樂越等都默默地冷汗了。


    孫奔接著道:“我占了城西北方的山頭做匪寇,攻舒縣一年餘,最多隻帶百餘人,每次都隻用直攻法,或分散四門主攻西門之法,每攻必破,舒城的總兵與知縣全都滿腦油膏。”


    樂越再冷汗:“孫兄,那是因為你的大翼猴和它那堆猴子猴孫們太厲害。”


    “再厲害,難道無法可破?翼猴即使是妖獸,但也是猴子。猴子好仿人言行,喜愛鮮亮之物,怕火,怕爆竹聲。飛先鋒就是被我捉來的,他們為何不能?”孫奔冷笑,“再則,我手下最多隻有百餘人,舒縣有多少百姓?這些人中,有多少青壯男丁?滿城懦弱之民,一堆無用之兵,為何要說過錯全在我?”他拋下手中的瓦片靠回牆上,“算了,反正看你們蠢模蠢樣的,我說了你們也聽不懂。隻可歎我空有抱負,卻落得如斯下場,老天不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海紀之龍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風刮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風刮過並收藏山海紀之龍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