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年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夢。


    睜開眼時,麵前彌漫著山霧,低頭是一條礫石鋪的蹊徑,蜿蜿蜒蜒地往霧氣深裏通去。前麵似有人聲,還有些斑駁的影兒,他看不分明,便順著那蹊徑走上去。


    人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手裏提著裹著紅色綢布的方盒子,麵上帶著或是恭敬或是喜色,三五成群地沿著寬起來的山路往上走。


    那些人的身上都穿著長袍古服,宋思年卻沒覺著奇怪,好像就該這樣似的。


    他於是跟著那些人,不知目的地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座氣派堂皇的山莊。


    山莊正門,黑底金字的牌匾上描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宋”字,牌匾四周還被紅色的綢布係上了喜慶的裝點。門外站著器宇軒昂的大漢,穿著黑衣短打,表情嚴肅地守在門口。


    然而這絲毫沒有破壞來觀禮的人們的喜悅。


    他們手裏拿著紅紙黑字的婚禮團書,一個接一個地從兩邊進了山莊正門。


    宋思年沒有那種東西,他也沒帶任何賀禮。但看著這山莊門的時候,他卻絲毫沒有半點怯意,而是再自然不過地走了進去。


    也或者那感覺更像是“回”,而不像是“去”。


    進了山莊之後,走了幾步路,來時一同的人們卻都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他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山莊裏走來走去。那些路過的仆從下人卻似乎沒一個人看得到他,皆是旁若無人地走了過去。


    宋思年走著走著,天色便暗了下來,麵前景色一轉,變成了一間帶著兩派耳室的正屋。


    屋裏亮著盈盈的燭火,似乎還有一點隱約的聲音從門縫裏透了出來。


    宋思年好奇地趴了上去,扒著門縫細細地去聽裏麵的聲音——然而他剛把手伸向那門,便見麵前雕花的棕紅色木門突然吱喲一聲打了開來。


    宋思年嚇了一跳,連忙看向屋內。


    正屋裏卻隻豎著兩支又粗又長的紅燭,漂亮的燭花結在瑩瑩的燈火下麵。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而房間裏的聲音好像也更清晰了一點,但仍舊聽不出在說些什麽。


    若有若無又時高時低的聲音撩撥得他心尖發癢,但又莫名有些不舒服的預感……就好像前麵藏著什麽叫他害怕的東西似的。


    宋思年覺得自己該拔腳就走,然而此刻這個身體似乎不再聽他控製了。


    他的身體“帶”著他的意識和視線,慢慢地走進了房間,順著左手邊、聲音傳來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他終於離著那聲音越來越近了。


    須臾之後,走到了最裏間,一道繡著兩條互相攀附的金龍的屏風擋在了麵前。


    真不專業……


    宋思年心想。


    既然是婚禮,不是該繡一龍一鳳嗎,兩條龍算怎麽回事……


    宋思年繞過了屏風,走到了最裏間。


    如果說前麵還隻是裝點,那這最裏間顯然就是婚房了。屏風後麵,入眼都是大片的紅豔,晃得人眼花繚亂。


    而宋思年此刻卻顧不上那麽多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上了房間右側的床榻,紅色的紗簾重重疊疊地低垂掩映著,兩道身影模糊地印在簾子上。


    一個有些熟悉的低沉聲音響起來,帶著他所不熟悉的溫柔繾綣——


    “……怎麽又喝那麽多,嗯?”


    “因為……”另一個聲音熏染著酒醉後的喑啞,拖長了尾聲後驀地輕笑了聲,“開心。”


    “開心什麽。”


    “開心……能和你成婚啊……”


    紗簾上下麵的那道身影向上攀附,抬起手來。寬大的袍袖滑下,露出骨肉勻停的手臂。那手臂的主人喝醉了似的胡亂一劃,勾住了上麵的人的後頸——


    低啞曖昧的耳語帶著一點輕慢的調笑,從那紗簾後傳來——


    “我好喜歡你啊……謝大人……”


    “……有多喜歡。”那低沉的聲音愈發啞了下去,每個字都像是透著洶湧的情欲,帶著讓人沉淪的性感。“……這樣?”


    居於上方的那道身影俯下去,裏麵響起帶著很淺的水漬聲的輕吻。


    宋思年什麽也看不清,隻看得到紗簾上人影交疊,但也是同時,他感覺自己鎖骨上像是被什麽溫度燙了一下……然後向上……


    宋思年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這一刹那之後,眼前景象一晃,他瞧見那紗簾上的人影驀地糾纏到更緊,同時有曖昧的呻吟從裏麵傳了出來,時高時低,時斷時續——


    “……謝……謝忱——!”


    那呻吟聲中的一句讓宋思年瞳孔猛地一縮,他打了個激靈,驀地從那種麵紅耳赤的狀態裏脫身出來。


    宋思年上前幾步,伸手捏住那紗簾,猛地一施力,就要將那紗簾直接扯開——


    然而就在他手掀起來的同時,宋思年隻覺著重心忽然一落,像是腳下驟然空浮,他整個人都向著無邊的黑暗跌去。


    留在眼底的,唯有那掀起的紗簾一角裏露出來——居於上位的男人肌肉精悍的後背上,隱隱騰著淡青色獸形的紋樣…………


    宋思年眼前驀地一黑。


    然後又是一亮。


    從黑暗到光亮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地抬手遮住了眼睛,並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隻是腳跟在半空中就碰到了什麽硬物,宋思年用力地晃了晃腦袋,重新穩定有些顛倒的視野,才終於看清麵前的情況——


    和他想象中任何奇奇怪怪的地方都不同。


    他現在在一條長廊上。


    確切地說,在這似乎很漫長的夢和昏迷裏,他隻從婚宴會所的房間裏,不知以何種方式站到了房間外麵的走廊上。


    宋思年皺起眉,目光在身周一掃——除了他自己,空無一人。


    走廊盡頭響起腳步聲,宋思年猛地扭頭看過去。


    蘇雯從拐角後走了出來,“……宋大師?”


    蘇雯腳步一怔,似乎非常驚訝。


    宋思年放出鬼力,然後眉頭緊鎖了下,隨即便抬眼定睛看向蘇雯,“……嗯,現在是什麽時候?”


    “啊?”蘇雯更愣了。


    昏迷前的那種眩暈感已經散去,宋思年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我的意思是,現在距離之前你們離開過去了多久?”


    蘇雯遲疑地看了一眼手表,“應該……不到十分鍾吧?”


    ……不到十分鍾。


    宋思年眼神古怪起來。這工夫連接個吻都不夠,他怎麽能做一場春夢——關鍵還不是別的,而好像是他家寶貝兒的祖宗和別人的春夢?


    難道真的就隻是今晚喝酒喝出了後遺症?


    ……現在的年輕人太可怕了,稀裏糊塗做出來的東西連他這種千年老鬼都能放倒了麽?


    宋思年想不通也便沒再難為自己,抬頭又問:“那白京怎麽樣了?”


    蘇雯反應過來,“我剛剛想過來找您,就是因為白京那邊有個……額,陌生人,說是您的隨從,領了您的命令去問白京幾個問題……我沒敢直接放他進去,所以就先來問問您。”


    宋思年對蘇雯古怪的表情揣摩了幾秒,“……那個‘人’幻化成,嗯,長成什麽樣?”


    “……”


    蘇雯沉默了幾秒,然後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地開口了:“宋大師,雇傭童工,是犯法的。”


    宋思年:“……”


    o的k,他差不多能自己領悟到了。


    宋思年頭疼地歎了口氣,“你領我過去看看吧。”


    蘇雯點點頭,剛想邁出步去,就猶豫了下,回頭問:“宋大師,您怎麽…………‘出來’了?”


    “我出個房間還能怎——”


    宋思年的話音戛然一頓,跟著他瞳孔一縮,猛地低下頭去看向自己的雙手和身體。


    ——


    不是曾清溪。


    是他自己的身體。


    而且還是能被蘇雯所看到的他自己的身體。


    宋思年想都沒想立馬閉上眼感應了一下——方才他放出的鬼力隻試探了外圍,而此刻回溯自身,他才發現身體裏那顆固魂珠的存在。


    片刻之後,宋思年緩緩睜開了眼,清秀白皙的五官間不見一絲情緒,連那雙眸子都冰涼寒徹。


    ——不到十分鍾。


    有人不但把他從曾清溪的身體裏“逼”了出來,而且在他毫無知覺的時候,給他喂下了固魂珠,又把他帶到了這裏。


    而之前那長夢,到底是刻意為之還是隻是巧合,他卻一丁點頭緒都沒有。


    會是……他嗎?


    想到自己之前外放鬼力感受到的殘留的陽氣與陰氣交織的氣息,宋思年緊緊地皺起了眉。


    難道他真的有著讓自己都無法察覺的那樣級別的靈力?


    可如果真是那個人,或者如果不是那個人,對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宋大師?——宋大師??您沒事吧?”蘇雯急切地問道。


    宋思年回過神,歉意地搖了搖頭,“我沒事。”


    蘇雯擔心地看了一眼房間,“清溪他呢?他也沒事吧?”


    宋思年剛剛便一同感應過了,此時安撫道:“曾清溪還是處於昏迷狀態,身體和魂魄都要休養幾天;房間裏我已經留下了溫養陣法,你不需要太過擔心。”


    蘇雯鬆了口氣:“多謝宋大師了。”


    “沒什麽。你領我去白京那兒吧,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親自問他。”


    “好,宋大師請隨我來。”


    蘇雯轉身,隻身走在了前麵。


    在宋思年未注意到的角落裏,蘇雯猶豫地皺起眉,麵容上露出一點不解的情緒——


    如果她看得沒錯的話……


    那方才在拐角時,她看見的那個將青年壓在長廊牆壁上親吻的男人…………難道真的是那個謝顧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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