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白京指向房間裏的手,夏軒和看了過去——


    宋思年正窩在輪椅裏,優哉遊哉地看著兩人的爭執。此時見戰火燒身,他也沒露出什麽急切表情,隻無辜地回視白京。


    “有什麽問題嗎?”


    白京臉上笑容猙獰,咬牙切齒:“你別以為在曾清溪的身體裏,就沒人發現得了你根本不是他 !”


    宋思年聳聳肩,笑吟吟地托著下頜看向白京:“我知道你一直嫉恨我,但也沒必要說這樣讓人隨隨便便就能拆穿的謊言來汙蔑我啊。”


    聽了宋思年的話,夏軒和眼神警醒地看向白京:“……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白京氣極:“他根本就不是曾清溪——曾清溪早就不在那具身體裏了!你別再執迷不悟了了!”


    這次,不等夏軒和開口,宋思年就主動接過話。他仰起臉笑了起來,漂亮的臉蛋上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嘲弄情緒,“說話要講證據啊,不然隻能算胡言亂語。”


    “……!”


    白京眼神一狠,從西服內側口袋裏捏出了一隻小小的瓶子——看起來約莫隻有兩指粗細,瓶口木塞上還鐫刻著奇異的花紋。


    他捏著那瓶子笑得瘋狂而可怖:“我當然有證據!真正的曾清溪的魂魄此刻就在我手裏——而你!”他捏緊了瓶子怒指宋思年,“你隻是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冒牌貨而已!”


    夏軒和震驚地看著白京手裏的瓶子,盡管此刻白京說出來的話聽起來是那樣可笑而無厘頭,但他還是對那瓶子……或者說那瓶子裏麵霧氣一樣的東西有一種莫名的親近和熟悉。


    夏軒和在原地呆愣了好幾秒,才僵著脖子扭頭看向輪椅上的宋思年。


    而宋思年渾然沒有兩人那般的反應,他此時平靜得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淡定——望著那隻瓶子,宋思年勾唇笑了笑——


    “如果你的證據就是這種玩泥巴時候的小瓶子,那給我一天時間,我應該能給你找到幾百隻。”


    白京陰森的眼神裏透出一絲嘲諷:“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狡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以為我拿你沒辦法嗎?”


    說著,白京另隻手從褲袋裏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去。


    電話接通時,他張口,語氣帶著點恭敬,“杜大師,請上樓來吧。”


    宋思年眼神一動,“終於……”


    “不對啊主人,”老樹疑道:“不該是姓宋嗎?”


    “……”宋思年笑容一頓,放出鬼力去感應了一下,隨後他失望道:“看來還真隻網到了小蝦米啊。不過也對,宋家的精英捉鬼師如果都能被這麽一個普通人隨意調用,那我可真得懷疑一下現在的捉鬼世家等級的含金量了。”


    老樹:“那這計劃可就浪費了一大半,真遺憾…………不過,主人,你不覺得上樓來的這捉鬼師的靈力氣息有點熟悉嗎?”


    宋思年原本隻被沒能“網”到宋家那個幕後黑手的事情吸引走了注意,此時聽老樹一提醒,放出去感受了下,便眼睛一亮——


    “喲喂,熟人啊。”


    而此時,走到門口的捉鬼師同樣感受到了這無比熟悉而磅礴的鬼力——杜強風的步伐戛然一停,睜大了眼睛無辜地看向房間內。


    見大魚沒了,宋思年也懶得再裝殘廢,直接從輪椅上站起身,在另外兩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一直走到了門口。


    他笑眯眯地停在杜強風麵前,伸手在對方不可置信的注目禮裏拍了拍杜強風的肩——


    “你沒感受錯,我就是上次在奇安賓館、還勞煩你報了個警的那個。”


    杜強風:“…………”


    “所以,”宋思年笑眯眯的,“怎麽每次都是你這個倒黴蛋兒呢?”


    杜強風:“………………”


    ——這個問題我他媽也很想知道啊!


    “大……大……大人…………”杜強風強行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怎麽……又是您啊?”


    “瞧你這話問得,你好像很不願意看見我的意思?”


    “我哪兒敢啊……能見大人您一回都是榮幸,我這一定是祖墳冒青煙兒,才能接連兩個任務隔了這麽久還回回都能碰上大人您啊——我實在是太高興了我嗚嗚嗚……”


    老樹誠懇地插話:“主人,我看他也是挺高興,您瞧,這都快高興哭了。”


    宋思年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再次笑眯眯地拍了拍杜強風的肩,“不錯啊,這才多久不見,你已經從黃級上品,進階到玄級下品了?前途可望啊。”


    杜強風笑得比哭都難看:“托……托大人的福,沒法跟大人您一根小手指頭比啊……”


    “沒事兒,怎麽嚇成這樣?我上次跟你留的印象有這麽可怕嗎,啊?”宋思年手臂一抬,直接摟住杜強風的脖子,又拐了回來。“這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既然也不是第一次見了,那我們真誠一點——來,我們進屋裏談。”


    說著,宋思年就把杜強風往房門裏麵拐。


    杜強風苦兮兮地拉著臉,任那人勾著自己的脖子把自己往裏帶。


    門裏麵有一個算一個,都呆呆愣愣地看著兩人。


    其中尤以白京為最。


    ——在見到宋思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把自己都要恭恭敬敬對待的捉鬼師杜大師“請”進來後,他的表情也從之前的猙獰冷笑變得陰沉下來。


    到了房間裏麵,宋思年收回手臂,笑吟吟地站住了,拿目光打量杜強風。


    杜強風承受不住,汗如雨下,哭喪著臉小心翼翼地問宋思年:“大人,您這是,……又出來消遣?”


    宋思年擺擺手:“勞動人民的事情,怎麽能叫消遣——我這明顯是在做工嘛。雖然是靈鬼,但也是要過日子的,偶爾就需要出來賺點外快——所以說咱倆有緣啊,我這才接的第三個任務,卻都已經碰見你兩次了!”


    “…………”杜強風哭出來的心都有了,還得裝著附和,“是啊……我這真是祖墳冒青煙,積了八輩子的德才能和您見得這麽頻繁吧?”


    “哈哈哈哈哈……”老樹終於憋不住了,在宋思年耳邊笑得上不來氣——“主人您可別嚇唬他了,這可憐巴巴的都快叫您嚇哭了,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哭起來可不好看。”


    宋思年撇撇嘴,“我確實是覺得我倆很有緣分。”


    老樹憋笑:“是是,這麽有緣分,您可不得悠著點兒‘玩’嘛。”


    “也罷。”


    宋思年伸手一指房間角落,“你先去那兒待著吧,免得待會兒誤傷到你。”


    “哎。大人您慢慢來。”杜強風飛快地應了一聲,很沒有大師風範地麻溜地跑到了牆角,抱頭蹲了下去。


    宋思年這才笑眯眯地看向白京,“你要是還有什麽其他能請到的場外援助,我建議你盡快。”


    白京臉色難看,聞言冷笑了聲:“看來我還真是低估你了……本以為是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孤魂野鬼,沒想到還是個有幾分厲害的。”


    宋思年眼神一涼,麵上仍笑著,看人的目光卻從春風拂麵瞬間轉為冷刀刮骨——


    “別以為蹦到了井口往外看了一眼,自己就和那些井底蛙沒區別了,你看見的是假山池塘,卻把它當天?”


    宋思年伸手捏住了白京的手腕,一根一根掰開了他的手指。把那個瓶子取走的同時,宋思年望著對方微微一笑——


    “天現在你也看到了,就在我這裏。但相信我,窮盡你這螻蟻似的短暫一生,也永遠無法想象天究竟有多高多遠。”


    白京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然後他望了一眼宋思年手裏的瓶子,冷笑了聲:“我可能是螻蟻,但做下這術法的人卻不是——如果他在這兒,你大概都隻有嚇得落荒而逃的份吧!這瓶子你休想打開,他說了,這是宋家的祖傳秘術,隻有宋家的人才可能打開!”


    “哦,是嗎?”


    宋思年眼神都沒旁落,手上一落再一抬,瓶口的木塞便輕易地掉到了地上。


    白色的霧氣騰出,上升,在空氣間慢慢散開——所有的畫麵都像是巴掌甩在了白京的臉上。


    白京到此時終於維持不住平靜,他眼神驚恐地退了一步——


    “不、這不可能——你怎麽能……你怎麽可能能打開這個瓶子!”


    宋思年笑眯眯的,依舊是方才輪椅上那副無辜也無害的模樣:“所以我說你不懂——就算用盡心機,螻蟻也隻是螻蟻。”


    “這……這不可能…………”


    白京眼神驚恐地站在一旁。


    宋思年已經懶得搭理他了,從旁邊拿起黑色話機,“蘇雯,我這邊搞定了,帶你的人上來吧。”


    說完,他掛斷電話。


    而就在這時,旁邊目睹全程的夏軒和也反應過來,他驚慌地看向宋思年:“你……你真的不是清溪?!那你是誰——清溪呢?清溪又去了哪裏??”


    宋思年歎了口氣,“所以我是真的煩這種正常講了一遍不好好聽,還要讓我再給他逐字逐句劃重點的……小學生的理解能力嗎?”


    老樹:“……主人,溫柔一點。”


    宋思年揉了揉臉,“溫柔不了哦——我今晚總感覺被什麽人窺視著,但不管把地皮刨幾遍卻都找不到這種感覺的來源,這事情實在叫人太不爽了。”


    沒被搭理的夏軒和更急了,伸手上前,“你說話啊——你到底是誰?你把清溪怎麽了?!”


    宋思年一把揮開夏軒和抓過來的手,捏住對方下頜往幾乎崩潰的白京的方向一轉。然後他輕眯起眼,不耐而危險地緩緩開口——


    “看清楚了,差點把你的‘清溪’怎麽了的人在那邊,我是負責救的。有仇,你可以趁現在去把人揍一頓,但不能打死,因為我還要用到他;有情,那勞煩你忍忍,我會把你的‘清溪’,哦不,口誤,我會把蘇雯的‘清溪’還回來,至於是不是你的——我對你們之間那點恩怨糾葛沒興趣。”


    麵無表情地說完這一串,宋思年露出一個冰涼的微笑,“所以,在我耐心告罄之前,離我遠點。”


    說完,宋思年甩開手,抱臂站到了旁邊。


    沒一會兒,蘇雯就帶人上來了。


    一進房間,蘇雯麵色焦急地看向宋思年。


    宋思年抽出手,指了指白京,“這個,帶到隔壁房間,我有用。”他指尖一轉,指向失魂落魄的夏軒和,“這個,隨便你們怎麽處理,總之別讓他搗亂,最好在我離開曾清溪的身體前,都能一眼也不用看見他出現在我的視線。”


    蘇雯點點頭,吩咐了下身後的人,隨後又望向宋思年:“宋大師,那清溪他——”


    “……”宋思年目光往旁邊一撇,在他身旁幾米的位置,經過剛剛他的鬼力輔助才勉強重新維係住魂魄形態的曾清溪,正虛浮地飄在那兒。“他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順利回到身體裏麵,剛好,這期間讓我跟那個白京好好談談。”


    蘇雯聽了,隻得按捺住焦急的心情,點了點頭,“都聽宋大師您的。”她目光一轉,看向房間角落裏仍舊抱頭蹲著、乖巧得如同不存在的杜強風,遲疑地問:“那這個……”


    “哦對,差點忘了。”宋思年揉揉眉心,懶散笑了聲,“……杜大師?”


    角落裏的杜強風一哆嗦,連忙站起來:“不敢不敢,哪裏受得住大人您這樣稱呼,會折壽的……”


    宋思年也不介意,對蘇雯笑笑,“別看杜大師為人和樂,他可是玄級下品的捉鬼師呢……蘇雯小姐,麻煩你給他安排個房間,招待一晚上,也好給杜大師壓壓驚。”


    蘇雯畢竟是和喬珅都打過交道的人,聽了玄級下品,看向杜強風的目光都有些驚訝了。而幾秒之後,從一臉不安和受寵若驚的杜強風那兒轉回來,她看向這個被玄級下品的捉鬼師都畢恭畢敬地對待著的“年輕人”,眼神就更加詭異了。


    但蘇雯還是聰明地什麽都沒說也沒問,“好,我會安排的。”


    蘇雯隨後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而杜強風也大著膽子走到了宋思年的麵前:“大人,您的力量真是神鬼莫測啊……”


    宋思年瞥他,似笑非笑的,“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見我的鬼力,現在才想起來拍馬屁,不覺得晚了點?”


    杜強風老臉一紅,跟著認認真真地搖搖頭:“不隻是您的鬼力之磅礴讓我心服——”他伸手一指旁邊也隻有他們倆能看見的曾清溪的魂魄,“他才是讓我驚訝的地方。”


    宋思年笑笑,“怎麽,你也覺得那木塞子很難開?”


    杜強風連連擺手,“白京不清楚,我怎麽會不知道——對於到了您這個級別的來說,就是一力破十會,您彈彈指尖的鬼力都足以把那個小瓶子弄碎一萬次了。真正讓我驚歎的是,您竟然能以自身鬼力溫養生魂——”


    杜強風吸了口氣,顯然此時提起仍舊十分驚訝,“我雖不成器,但在捉鬼師聯盟裏也待了很多年了——鬼力害人的沒少見識過,可能以鬼力溫養生魂的,別說見過,簡直是聞所未聞!”


    宋思年聞言倒是難得怔了怔,隨後他無辜問道:“其他鬼力強大的靈鬼也不能嗎?”


    杜強風剛想否定,就猶豫住,隨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除了您,我也沒見過什麽鬼力強大的靈鬼大人……但至少是沒聽過的……”


    宋思年聞言失笑,擺了擺手,“就知道你是拍馬屁。行啦,別擔心,我難得遇上個和自己有緣的,不會對你做什麽的,你安心睡一覺——等我今晚問過白京,沒什麽問題的話,你明天一早就可以直接離開了。”


    杜強風鬆了口氣,“謝謝大人寬恕。”


    說完,他轉身就想走。


    在他即將出門的時候,宋思年的聲音懶洋洋地從後麵追了上來——


    “以後接任務,還是了解一些來龍去脈的好,別隻盯著報酬——要是下次被我發現你做了什麽不該做的,可別怪我不顧念舊緣啊。”


    杜強風哆嗦了下,連忙應著聲跑了出去。


    等房間裏所有人都離開了,宋思年斂去笑容,垂手扶住了旁邊的桌子。


    老樹憂心地問:“主人,您怎麽了?從剛剛開始好像就有些情緒不太對……”


    宋思年捏了捏眉心,“……真見鬼,我今晚在婚宴上沒被人下藥吧?不然怎麽暈勁兒越來越厲害?”


    老樹遲疑:“額,或許是曾清溪的身體實在太過不勝酒力的原因?”


    “不勝酒力會感覺越來越暈嗎?”宋思年晃了晃腦袋,“算了……我得先問完白京,免得遲而生變。”


    宋思年說著,邁出步去,卻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他被迫再次扶住桌麵,低咒了聲:“我今晚到底喝了什麽……怎麽感覺是直接作用在魂體而非身體上的……”


    老樹遲疑地問:“可白京那邊……不好拖太長時間啊。”


    宋思年揉著太陽穴坐到輪椅上,想了想後他摘下了手環——


    “你去問吧。”


    老樹一懵:“……主人?”


    宋思年顯然整個鬼狀態都不太對,隻皺了眉,“別告訴我你活了八百多年,連幻化人形都做不到。”


    老樹沉默了幾秒,被摘下來的樹條手環自己在空中自動抻直了,豎立起來——


    “主人……我、我沒單獨跟人類打過交道的……”


    “凡事都得有第一次。”


    “而且我也不知道該幻化什麽樣的形態……”


    “按照白京的性取向來說,我建議你幻化成年輕男性。當然,隻要能套出幕後黑手的身份目的,你就算幻化成真人等高的芭比娃娃我也不介意。”


    老樹:“……”


    宋思年似乎有點沒耐心了:“——去。”


    “……哦。”老樹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


    空中豎立的小樹條抖了抖頭上的綠芽兒,晃晃悠悠地蹦出了房間。


    空氣裏安靜下來。


    有些支撐不住意識清醒的宋思年單手撐住額頭,他瞥了一眼旁邊依舊是昏迷狀態的曾清溪的魂魄,然後才低低出聲——


    “到底誰在外麵,出來吧。”


    “……”


    回應他的仍舊是一片沉寂。


    宋思年咬了咬嘴唇,然而這並沒有什麽幫助。


    ——


    這具身體在旁邊本魂的吸引下,對他的排斥力愈增;而不知何時的酒液裏被做了手腳,伴著那昏聵感,宋思年隻覺得自己的意識像是慢慢墜進了無盡的黑暗裏。


    直到昏過去前,宋思年還在感慨:希望老樹聰明一點吧……


    良久的死寂之後,一個沉默的男人走進了房間。


    直到宋思年身旁,那人才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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