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後恢複身體的這段時日,武帝、太子以及三皇子和長樂王幾乎算是常駐在了太後的寢宮,盡心盡力的陪伴,不離左右。要不是太後不許,武帝甚至想直接擺朝,衣不解帶的親自照顧。不過最終商量的結果還是他們幾個輪流三班倒的照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在這種時候,武帝就是個腦子異常清醒的男人了,他不會強迫要求後妃或者是與太後並不熟悉的兒女來照顧太後。


    倒不是武帝不想強人所難,而是武帝覺得他們肯定不會用心,哪怕不情不願的照顧了,也容易影響太後的心情。這就不是孝心,而是在故意折磨太後了。武帝甚至下了命令,沒有太後的點頭,不允許任何旁人,無故去打擾太後清淨,哪怕是打著探病的名義也不行,放下禮物就可以走人了。


    在太後能坐起來之後,這個完全禁止探望的旨意,才終於有了鬆動。


    第一個被太後親自召見的是既在情理之中,又略顯意外的太子伴讀顧喬,從文華堂下學之後,聞道成就親自陪著顧喬一起走到了太後的寢宮。


    說顧喬不緊張那肯定是騙人的,不隻是因為太後是太後,更重要的是太後也是女性。顧喬恐女的毛病是終身頑疾,他真的很怕被太後看出來他在強忍不適,被太後誤會。而且還有一點顧喬從沒有對外說過,他的恐女症其實也有強弱之分。


    好比在麵對九公主這樣無害的小女孩時,顧喬的反應就屬於輕的,雖然他還是不會去與九公主有一個直接的接觸,但如常說話是沒有問題的。


    但要是換成顧棲梧、顧貞兒那個年紀的少女,又或者是他惡毒祖母那個年紀的老太太……


    顧喬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辦法和對方進行正常的交流。


    少女這個年齡層,因為有了他未曾謀麵的表姐司徒容和風風火火的五公主,是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善的。老太太就完全無能了。為此,雖然周叔辯一再表達了他們家老太太對顧喬的熱情與歡迎,顧喬也至今沒有踏過周府的大門。


    顧喬知道這世上肯定會有很多慈祥又溫暖的老婦人,但就是因為知道反而更加不願意麵對,他害怕他會因為自己的心理問題而無意中傷害到對方。


    但太後的召見是顧喬沒有辦法拒絕的,他隻能硬著頭皮上。


    聞道成直接就牽起了顧喬的手,是那樣的自然而然,在顧喬看過來的時候,他笑著與他道:“別怕,有我。”


    顧喬垂頭,很小聲卻又堅定的道了一句:“嗯。”


    他們到了太後的寢宮後還沒入內,就先遇到了剛剛從裏麵出來的一線道長。一線道長從太後沒有醒過來之前,就已經入宮了,目前還住在偏殿。


    一線道長既是武帝的族弟,也是太後的遠方外甥,又是世外之人,才得以特批短暫的住在了宮中。


    他在遠遠看到太子與顧喬相攜而來後,就等在了原地,行了個道家禮。這位道長看上去慈眉善目,氣質平靜,手裏拿著一把玉做的拂塵,不敢說已經是超脫了紅塵俗世的高人吧,至少一點都不像是會與慧根大師爭鬥不休的樣子。


    一線道長道法精妙,是京郊青雲觀的觀主,亦是全大啟道教執牛耳之人。


    最為大眾所熟悉的,便是一線道長特別準的批命。


    太祖生前就很信一線道長,因為據說最早算出太祖會青蛟化金龍的就是他。


    不過武帝和太子都不怎麽相信。


    因為……


    “你知道族叔他師從何人嗎?”聞道成曾這樣問顧喬。


    “大家都說一線道長是得一半人半仙的高人入夢點化,”顧喬很老實,“所以,一線道長的師父是半仙?”


    “半仙確實是半仙,”聞道成有點一言難盡,“但是不是大家以為的半仙就仁者見仁了。”


    對方其實就是在天橋底下擺攤算命的活半仙,人送外號賽神仙。走街串巷,巧舌如簧,是西南王當年入京告禦狀的時候結識的,兩人一起被太祖救回來的時候哭的那叫一個慘,半點世外高人樣子都沒有。後來這老頭沒活幾年就去世了,說他把一身本事就這麽傳過了一線道長,助他開了天眼……


    誰能信?誰敢信?


    反正武帝和太子是不會信的。


    不過一線道長在道法玄學方麵的研究確實很深,他天生聰穎,各種道家經典張口就來,擅長魏晉清談,連佛經都能倒背如流,據說就是為了知己知彼,好氣死慧根那個禿驢。慧根大師也是一樣的。


    顧喬哭笑不得,想起了一線道長的種種,反而沒那麽緊張了。


    一線道長在太子與顧喬兩人之間來回打量了一下,歎了一句“果然如此”,之後就搖著頭神神叨叨的離開了。


    惹得顧喬和聞道成均是一頭霧水。


    太後在見到顧喬時態度也是一樣的,帶著追憶,帶著惋惜,亦有一聲“就這樣吧”的歎息。在看到顧喬小心翼翼略顯惶恐的眼神後,太後的心再一次軟了,哄著顧喬道:“哀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此時於你無憂,皆是命。你別放在心裏。”


    顧喬也不想放在心裏,但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啊,總感覺是很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起因經過,就這麽被定了結果。


    真的怪怪的。


    但太後卻什麽都沒有說,隻道一句“順其自然”便好,然後就讓太子送了顧喬離開。不過,顧喬在當天晚上回去的時候,倒是突然得到了太後的大肆賞賜,也算稍微安了心,至少讓太後認命的不是壞事。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顧喬在討了太子、武帝喜歡之後,連太後都隻見了一麵就被他攻克了。宮中就這麽三大巨頭,現在都對顧喬欣賞有佳。


    等在顧喬前麵的儼然就是一條扶搖直上的青雲路了啊。


    就在這一晚,顧棲梧帶著人來發難了。還是那哭著喊著的老一套,她這不是來報複,也不是來找茬,隻是可憐她祖母中風後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被軟禁,她想求顧喬放顧老太太一條生路。


    來了那麽多與之無關的貴女命婦看熱鬧,最主要的是還有顧氏族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被找出來的。


    顯國公府的大門已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顧喬想不出來應對都沒有辦法,顯國公府在顧喬的主張下,並沒有多少仆從,如今悉數都跟在顧喬身後走了出來。


    小貓三兩隻的勢單力薄樣子,與外麵的人多勢眾形成了鮮明對比。


    到底誰欺負誰啊?


    顧貞兒也到了,看見顧喬就開始磕頭,不斷的道歉,說著自己過去的種種不對。嘴上說著不求原諒,但實際上的行為就是在逼著顧喬原諒。


    顧喬微微一笑,反倒是一點都不見著急的樣子:“我這裏有一點拙見,也不知道對不對,隻是先說出來與大家分享一下。私認為,道歉應該是一種施暴者彌補過失的行為,而不應該成為讓受害者趕緊閉嘴的武器,您覺得呢,顧小姐?”


    “是、是這樣沒錯。”顧貞兒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講道理的人,她罵人都罵的很沒有教養,這種打嘴仗的時候,自然隻能是被顧喬牽著鼻子走。連頭她都忘記繼續磕下去了。


    “那您現在在做什麽呢?”


    顧貞兒再說不出話來,在旁人的指指點點中羞愧的捂住了臉。


    顧棲梧暗暗惱恨著顧貞兒的不中用,這才終於站了出來,繞過過往道:


    “國公府已經是你的了,所有的錢財也都讓給了你,堂兄你就開開恩吧。”


    “千錯萬錯都是我生父的錯,你有什麽怨什麽恨,都盡可以發在我的身上,我絕無有半句怨言。”


    “隻求你不要再與祖母為難,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真的經不起折騰了呀。”


    句句帶淚,字字泣血,可以說是相當的情真意切了。


    顧喬都要被氣笑了,這什麽見鬼的邏輯,好像他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委曲求全讓給他的似的,明明這些本來就……


    “這些本就是屬於我表弟的,什麽叫讓?”


    伴隨著一聲馬蹄嘶鳴,綁著一串粽子的馬隊,終於趕回了京城。冪籬拿下的那一刻,是巾幗不讓的須眉,是英姿颯爽的酷烈遺芳。


    是大啟唯一的女將軍司徒容。


    一抹紅色從眼神一閃而過,司徒容已經帥氣的翻身躍下,大馬金刀從自動被她的氣勢折服、分開的人流中走到了顯國公府的大門口,擋在了顧喬的身前。回護之姿十分明顯。


    “抱歉,不知道你怎麽稱呼,就姑且叫一句不要臉的小姐吧。”司徒容從小在軍隊裏摸爬滾打著長大,在對待敵人的時候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嘴上客氣,“你這在做什麽?欺我表弟形單影隻,無人撐腰?”


    “我怎麽會,我隻是想求……”


    “我還沒說完呢,打斷別人的話,就是你的教養嗎?”司徒容一抬手,並不給顧棲梧任何發揮的舞台,“我隻問你,什麽叫‘國公府已經是你的了’?這國公府的爵位是顯國公憑著自己的本事和軍功,一步一個腳印用命換回來的,國公府的府邸是陛下賞賜的。與你、與你們家,有什麽關係?你多大的臉來決定它的歸屬?”


    “我!”


    “我說過了,我講話的時候,你還沒有資格插嘴。”司徒容冷笑,上前就是一巴掌,“我是陛下欽命的大將軍,你不過一介上得罪之身的庶民,誰給你的膽子一再挑釁權威?”


    顧棲梧都被打懵了,司徒容的手勁到底有多大,隻有她的臉知道。


    “本將軍再問你,什麽叫‘所有的錢財都讓給了你’?顯國公府來錢渠道不外乎三個,顯國公當年的朝廷俸祿,我姑母從大將軍府帶過來的十裏紅妝,以及這些年我司徒府源源不斷的照顧。請問這裏麵與你,與你們家,有一文錢的關係嗎?你好大的口氣,竟敢稱讓給我的表弟?”


    “既然你也說你爹就是個畜生,你娘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那他們生的你,又是個什麽玩意?!”


    每問一句,司徒容就會逼著顧棲梧跪著後退一步。


    直至步步詰問,啞口無言。


    她俯視著她,就像是在看什麽髒東西:“我表弟仁厚,隻是把你們這些不知羞恥的東西趕出國公府就算了事。我卻沒那麽好性,正好你在,我這裏有份清單,還請顧小姐把這些年吃我司徒府的、喝我司徒府的、拿我司徒府的統統都給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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