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動等待幕後之人出手的時候,武帝也在主動排查著當日所有臉色有異和之前就借閱過孤本的人。


    這是一項十分龐大的工作,需要很細致地地毯式搜尋,對於急性子的太子和武帝來說都無異於是一場考驗。但他們還是堅持了下來,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事除了這對提前商量過的父子,就再沒人知道了。不管是為武帝做事的玄鐵衛,還是太子最親近的顧喬。


    不告訴親近之人,在有些時候不是一種防備,更類似於保護。太子在保護顧喬免於武帝的猜忌。


    武帝這個人看上去很粗神經,喜歡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掛在嘴上,他大部分時間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但這也不是絕對的。太子之前就差一點因為長年累月的汙蔑而與武帝產生嫌隙,這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當武帝覺得有人威脅到了他的子嗣時,在始終查不到凶手的情況下,那麽所有人在武帝眼中都是可疑的。


    不斷地死孩子給武帝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陰影,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甚至為此自欺欺人地沒有讓夭折的孩子排入序齒,為的就是不想在看到對應的數字時傷心。


    他給他們每一個人都起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名字,然後葬入了永恒的深土之中。


    一旦這回用犼來釣魚不成功,武帝肯定會迎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消沉,在消沉裏他會不斷地反思計劃過程中到底出了什麽差錯。


    唯有武帝找不到問題了,這事才能過去。


    可如果太子把事情告訴了顧喬,那麽就保不準武帝會知道,假設武帝知道了,那麽在計劃失敗後武帝的反思裏,顧喬就會成為武帝唯一能夠看到的問題所在了。


    太子並不想顧喬去感受這樣的眾矢之的。


    太子甚至嚴防死守不希望顧喬知道犼的問題,顧喬也就真的一直不曾知道,他投入到了圍獵結束之後的緊張複習裏。


    他們即將考試了。


    太子伴讀們因為在圍獵之中優異的表現,每個人在得到武帝賞賜的同時,都得到了一個可以提出某個小要求的特殊待遇。


    大家想要的東西不一,但都是既能滿足自己,又不至於太過分的要求。


    顧喬頂著太子快要殺人的眼神,要了一幅有他和太子角色扮演的畫,武帝就像是找到了同好一般地開心。武帝不僅欣喜於顧喬的好眼光,還要一送十,答應了回京之後把不少太子小時候的角色扮演畫像一並送到顯國公府。


    後來顧喬才知道,在武帝的授意下,那些畫裏其中有一幅的背景裏是有他父母的。畫像裏還有先後,是誰要求把顯公國夫妻畫進去的已經顯而易見,顧喬也終於有點明白了為什麽他的父親會為那樣的武帝肝腦塗地。沒有一個人會是完全的好人,也沒有一個人會是完全的壞人,不管別人怎麽說,在跟著武帝一統中原的將領眼中,武帝就是最好的那一個。


    而周叔辯則和他的皇帝姑父要了一個漫長的假期。


    武帝也像是早有所料,不僅允了周叔辯在回京後可以一直放假到太子出閣,也一並允了其他伴讀,太子也是一樣的。


    剩下的皇子公主們也分別得到了在太子出閣前後的三到五天不等的假期,作為安慰獎。


    每個人都很開心。


    哪怕是再愛學習的溫篆顧喬等人,也是高興的。溫篆甚至已經在和謝漣、顧喬等人商量回去之後的秋遊了。溫篆其實也有很活潑的時候,上次製科考完就是他組織了一場酒宴,愛玩,會玩,但是不會因為玩而影響正常生活。這就是京中的貴公子們最高的標準。


    不過,學生們開心了,老師們卻不算多麽開心。不是說這些老師們有多麽愛崗敬業,而是他們怕假期時間太長,學生們心野了,把學的都忘了。


    本來在來行宮避暑的這段日子裏,他們學得就已經比在京中鬆懈了不少。


    為了讓每個太子伴讀,尤其是周叔辯,不要得意忘形,蘇師傅和白師傅就一起想出了一個可怕的主意——放假前考一回試,放假回來後再考一回試。要是兩次考試的分數相差太多,那就……嗬。


    周叔辯這個小機靈鬼,為此想出了一個鬼才主意:“我第一回 就故意考得低一點,不就得了?”


    兩次相差肯定不會太大。


    “那你每次故意得都挺真實的啊。”溫篆戲謔道。


    周叔辯怒瞪溫篆。


    溫篆迎“凶”而上,好心提醒:“我勸你最好別這麽做。”


    周叔辯才不聽他的呢,然後……周叔辯就因為這次考得尤為糟糕,而被蘇師傅登門告了家長。周家是天子近臣,每次避暑狩獵都肯定會排上名號,全家老小齊出動,一個不落。連神誌時而清醒時而不清醒的周老國公也在其中,他在來避暑的日子裏會特別開心,因為他的印象始終停留在了在避暑圍獵的時候,就可以時常看到他的乖囡。


    蘇師傅去告狀的時候,沒有特別避著周家的誰,換言之就是,不等周叔辯回家,他們全家都已經知道他這次考砸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爭氣。


    可以想見,等待周叔辯的必然是來自全家的“毒打”。


    這還不夠,若周叔辯在放假期間繼續放飛自我,那麽他放假回來考試的時候,結果也肯定不會太理想。那麽屆時周家人的想法就會變成“你竟然不吸取教訓?不知悔改?”周叔辯會死得很慘、很慘的。


    顧喬在給周叔辯分析了一遍未來後,對周同學充滿了同情:“要不,假期的時候,你努力學一學?”


    “……那我這個假期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周叔辯仰天長嘯,悲憤異常。


    武帝在前麵的禦駕上聽到了,還對太子誇讚了一句:“叔辯那孩子雖然學問上是差了一些,但其他優點也很突出,好比他的嘯就特別動聽,這點像極了你的阿娘。”


    現在他們一行人正在回京的路上。


    被釣魚的那一方是真的很沉得住氣,一如他懂得在沒有一擊必中後再不戀戰,明明太子和武帝露了這麽大的破綻給對方,一直到了現在,對方也都沒有發難。


    武帝今年的避暑就這樣正式結束了。


    他要帶著眾人趕緊回到京中,為太子的出閣做準備。不過在回去的路上,他們還要先繞道六台山,去為太後祈福。


    武帝以前是真不迷信的,可是自從親娘莫名陷入昏迷,而大家都對此束手無策之後,他就不得不去相信一些非自然力量了。


    一線道長曾對武帝信誓旦旦,以貴借命之後太後就會醒。


    可惜,並沒有。


    武帝卻對玄學並沒有因此失望,反而更加激進了。最近他不知道又從哪裏聽來了一種說法,見廟就進,見佛就拜,用虔誠打動滿天的神佛。


    當然,就一些近臣對於武帝的了解,為太後祈福是理由之一,但也存在著武帝還是想到處瞎溜達的可能。


    從承仁行宮回雍畿可並不能順路順到六台山,甚至為了去六台山,他們要在路上繞好大的一個圈子,在時間上多耽誤不少。一部分大臣直接就先回了雍畿,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們去做的了,太子的出閣就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武帝主要是帶著他的那一家人,一起上了六台山。


    六台山作為知名佛教聖地,曾接待過多朝的皇帝的拜訪。六峰聳立,高出雲表,看上去蔚然壯觀,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太子從武帝的禦駕裏出來的時候,他正巧遇到了騎在馬上的三皇子。


    “跑一圈?”皇室的隊伍長得仿佛看不到頭,如今又不是在行軍打仗的路上,走得十分安逸。閑不住的皇子公主們就經常脫離隊伍,縱馬跑個來回。


    麵對三皇子略帶挑釁的邀請,太子自然是不服輸的,兩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隊伍裏。


    武帝看著太子終於不再是一個人,心裏不知道有多開心。


    直至到了四周空曠的無人之地,三皇子才終於說了他來搭話的主要目的:“那個犼,你是故意的?”


    “你看孤本了?”太子不可思議地看著三皇子,沒想到三皇子如此熱愛讀書。


    三皇子撇撇嘴:“景和小時候無意中看到過。”


    景和就是長樂王。


    “他讓我來提醒你,但我覺得你根本是故意在釣魚。”從太子在圍獵中的戰術裏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看上去不按常理出牌,但每一個舉動都很有深意的人。三皇子雖不一定知道太子在搞什麽,但可以肯定這事簡單不了。


    “但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有什麽深意,我們這邊的提醒已經送到了。我們扯平了。”


    強行扯平。


    三皇子是真的不想欠太子人情,一點也不想,他隻想很純粹地討厭太子,討厭那個總是出現在太後口中,卻並不能經常來看太後的太子。


    “我們可扯不平。”太子卻不想就此罷了。


    三皇子皺眉:“怎麽講?”


    “你那邊可是兩條命。”太子也是知道好歹的,三皇子能來提醒,已經是三皇子的誠意了,隻是正是因為三皇子這樣的性格,太子就更不想放過這個好用的兄弟了,“你的命抵了我的,那長樂王的誰來抵?”


    “你要什麽?”三皇子也不是個廢話的人,他這麽問了,就代表他覺得太子說的有道理,長樂王的命之於他是無價的。


    “如果出現意外,我要你第一時間保護好顧喬。”


    三皇子沉思了一番:“可以。”


    兄弟二人在無垠的曠野之上,擊掌三下,立了盟約。


    一直到他們快回去了,太子才終於還是決定再提醒一句,他不覺得他這是好心,就隻是順口而已:“每一個借閱了書的人,都會有記錄。”


    長樂王是異姓王之孫,又借閱過有關於犼真實記載的孤本,武帝的態度會是怎麽樣的,真的很好猜。


    三皇子握緊了韁繩:“算我再欠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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