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時懿都沒吃什麽,去衛生間路過的時候,就順手帶了一份回來 。“她壓著緊張,與時懿略有詫異的眼眸對視,輕軟道:“也不知道點什麽好,就點了你上次本來想吃的咖喱飯,可以嗎?”


    時懿心裏湧過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但她分辨不明,隻好用一貫的語氣回:“可以,謝謝你了。我也準備一會兒出去點的。”


    尹繁露順手把餐盤抬起遞給對麵的時懿,時懿接過了,傅斯恬心落地。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站著沒有坐下,拿了一個食物夾翻烤架上的食材,和時懿說:“我來吧。”


    時懿“嗯”了一聲,把夾子下剛烤好的一串熱狗夾起,涮上調料,遞給傅斯恬:“剛剛調的調料,試一下。”


    雷羊肉串伊琳還陷在剛剛被“極刑”的悲傷中,哀怨道:“同人不同命啊。”


    傅斯恬接過,臉有點熱,偷覷時懿一眼,放開了一點自己,回了雷伊琳一句:“可是,你不是人啊。”


    “你不是羊肉串嗎?”她聲音軟軟的,透著一股無辜。


    大家完全沒料到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傅斯恬還會開人玩笑,錯愕過後,崩不住又是一陣狂笑。時懿唇角也不由地上揚,多看了傅斯恬兩眼。


    笑鬧過後一陣,雷伊琳吃著一串烤蘑菇,誇獎傅斯恬道:”斯恬,你烤蘑菇有一手啊,烤得比時懿的要好吃!”


    “喲喲喲,不得了了,這羊肉串不僅成精了,還要開始挑撥離間了。”祝墨打趣。


    “嘖!”雷伊琳不滿:“我說真的呢!”


    傅斯恬笑道:“真的嗎?但我是學著時懿的樣子烤的。”


    “真的!我形容不出來差別在哪,但就是不一樣。你自己試一下就知道了。”說著,雷伊琳作勢就要去夾烤蘑菇給傅斯恬。


    傅斯恬連忙推辭:“不用啦,我吃不出來的,而且我不吃蘑菇的。”


    “啊?為什麽啊?”雷伊琳停住動作。


    “我蘑菇過敏,吃不了的。”傅斯恬隨口答。


    眾人驚奇,時懿也頓住了筷子。


    “蘑菇還能過敏的啊?”拚桌的三人之一問。“我聽過牛奶過敏,海鮮過敏,還是第一次聽說蘑菇過敏。


    時懿放下筷子,盯著傅斯恬說:“我以前認識一個朋友,也是蘑菇過敏。”


    傅斯恬沒有抬頭,看不到時懿的表情,以為時懿也隻是參與聊天而已。她翻著烤架上的雞腿,很自然地回:“雖然比較少見,但還是有的。我還遇到過小麥過敏、雞蛋過敏的。”


    “那也太慘了吧,好多東西都不能吃了……”、“對啊,過敏就是很慘,我有個表弟啊……”大家七嘴八舌地聊開了,話題越跑越遠,熱火朝天。


    時懿舀了一小口湯送進嘴裏,卻越來越食不知味。


    太巧合了吧。傅斯恬也蘑菇過敏。一個巧合是巧合,兩個巧合是巧合,三個巧合還能算巧合嗎?


    時懿在心裏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燒烤進行到後半程,有同學吃飽了坐不住,問時懿他們能不能去草場裏玩玩,時懿稍一思索,便和大家說,接下來的時間可以在草場和燒烤區這裏自由活動,大家注意安全,三點前在這家店門口集合就好。


    雷伊琳她們吃好了,便也拉著整桌的人轉移到草場活動了。滑草、攀岩、射箭,每個看起來都挺好玩的樣子,大家都躍躍欲試的。


    傅斯恬隨她們宿舍走到了草場高處,不肯往下走了,“我在這裏曬曬太陽消食吧,有點胃脹。”


    “去嘛,去嘛,一起下去玩嘛。”雷伊琳好熱鬧。


    時懿見傅斯恬有些為難的神色,推著雷伊琳往前走:“走你的。”她轉頭和傅斯恬說:“那你在這裏休息會兒吧,我們就在下麵。”


    傅斯恬點頭,想了想,又說:“你記得吃藥。”


    時懿愣了一下,“好。”


    一路下到滑草區買票,排隊等著入場,時懿還在想傅斯恬的那句“記得吃藥”的叮囑。


    她有一種直覺,傅斯恬就是江存曦。不僅僅是那三個巧合,還有從一開始見麵時,傅斯恬就對她的過分關注和現在的……過分關心。如果傅斯恬是江存曦,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可如果傅斯恬是江存曦,那她的舉動說明她完全記得自己,那為什麽不告訴自己,她是江存曦,她們小時候認識的。


    時懿扭頭看向遠處草場,傅斯恬不在剛才分開時的那個位置了。她視線移動,在全場尋找傅斯恬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對麵的滑草滑道終點旁的平野上,捕捉到了傅斯恬。


    她正蹲著,不知道拿著一個什麽引誘黑貓,像是在慢慢地引著黑貓往這片區域外移。很笨拙,也很認真……


    時懿的喉嚨動了一下,轉過身就要往外走。


    身後的尹繁露拉住她:“誒?時懿你去哪,馬上就到我們了啊。”


    祝墨和雷伊琳已經坐上滑草車了,下一個就是她和尹繁露了。“我下去一下。”時懿視線落在對麵。


    “你滑下去不是更快?”尹繁露奇怪。


    時懿頓住:“……”


    她和尹繁露並排站在滑道前等待,視線一直定在傅斯恬身上,忍不住問尹繁露:“如果一個人改名換姓,對過去隻字不提,一般會是因為什麽?”


    雷伊琳滑草不知道什麽操作,好好坐著的人,鞋子也能滑飛出去了。尹繁露笑得厲害,聽到問題,很隨意地回時懿:“怎麽這麽問?很簡單啊,想重新開始唄。電視劇不都這麽演。”


    時懿若有所思。


    工作人員示意她們可以坐上去了,時懿跟從指示坐好,工作人員輕輕一推,她就急速地從高處下滑下去了。


    風從她的耳邊呼嘯而過,吹走了所有的午後燥熱。心在刺激中慌亂,大腦卻在緊張中清醒。


    算了。時懿想。


    下去後,什麽都不問,過去向她再討一杯熱水就好了。


    *


    出遊回來後,時懿把咖喱飯的錢轉給了傅斯恬。傅斯恬客氣,時懿堅持,傅斯恬便說:“你忘了,我還欠你一頓飯呢。”時懿這才作罷。


    因此,傅斯恬心甘情願地吃了一周的土,在考試月正式拉起序幕前,又接了一個日結的兼職後才滿血複活。


    十二月下旬,學院出了各科的期末考試安排表,全院同學都隨之進入了緊張的複習周。體育課結束了,各個社團的活動也都停了,每到周末和晚上,圖書館和自習室都是座無虛席。


    12月31日是周二,元旦放假無法調休,隻放當天一天,除了小部分人提前一天就翹課回家,大部分人都選擇不回家。但畢竟是難得的跨年夜,沒有幾個人還靜得下心學習,大家多少都安排了活動。


    傅斯恬當天照例還是去圖書館複習,傍晚她去開水間接水配麵包,正好遇到了5班常來找宋楚原和周娜玩的同學。同學看見她,有些驚訝,“你還沒走啊?楚原和娜娜她們剛火急火燎地接了電話就跑了。”


    傅斯恬茫然,“她們急什麽?”


    同學說:“好像是你們宿舍其他人都已經過去了,她們馬上要開始點菜了。”


    傅斯恬隱約聽懂了。她們應該是出去聚餐跨年了。開水嘩啦啦地從水龍頭裏往外流,傅斯恬在走神,同學提醒:“滿了。”


    傅斯恬“噢”一聲,取走了水杯,差點被燙到。她機械地走回了她的座位上,打開手機,屏幕上,舍群裏靜悄悄的,除了自己交材料,已經很久沒有人在裏麵發過消息了。


    她們應該還有別的群吧。傅斯恬有點沮喪,還有點不知所措。除了最開始的沒有給程佳珞投票,她不是很懂,她還做了什麽讓她們不喜歡的事。


    一整晚,她都靜不下心複習。熬到了圖書館閉館,她回到宿舍。宿舍門果然是緊鎖著的,裏麵烏漆麻黑,一個人都沒有。


    傅斯恬拿椅子抵住門,給她們留了門,自己一個人洗了臉,洗了澡,關了燈,爬上了床。


    她睡不著,抱著小兔子,盯著天花板,聽放在枕邊的手表裏,秒針一秒一秒走過的聲音。短暫,漫長,沒有止境。就好像她陪母親在那個筒子樓裏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母親一直沒睡,她抱著小兔子窩在母親的懷裏,閉著眼睛裝睡,床頭鬧鍾裏的走針,在黑夜裏無比清晰。


    遠方傳來了人群的歡呼聲和煙花聲。傅斯恬想,新一年又到了啊。


    新一歲也到了。


    可隻剩小兔子了。再也沒有人會在這個舉國歡慶的日子裏告訴她,來來,你的生日,是比新年更值得慶祝的。因為你的到來,媽媽才不再害怕未來的。


    在零點的鍾聲裏,在新一歲的新一秒裏,傅斯恬忽然鼻頭發澀,淚流滿麵。


    可來來如果害怕未來呢?


    手機震動了好幾下,傅斯恬沒有理會。她埋頭在兔子絨毛裏,緩了好一會兒,忍住了眼淚,手機又震動了起來。她吸了吸鼻子,點開手機,是陳熙竹和高中同桌、高中後桌男生,還有一條不知道是誰發的的生日祝福和新年祝福。


    傅斯恬坐起身子,擦幹淚,一條一條地回了謝謝。


    通知欄裏,qq消息不時跳出,傅斯恬戳進去,是班群裏刷屏的“新年快樂”。她退出對話框,突然發現置頂的時懿有未讀消息。


    總共三條,外麵可以看到最後一條是“新年快樂”。傅斯恬情緒好了點,點開時懿的對話條,聊天記錄框裏,原來時懿給她發的第一條是:“生日快樂「蛋糕」”。


    時間是,零點零分。


    傅斯恬心髒一下子像被什麽擊中了,停了一拍,猛地炸開。睫毛上還掛著點濕潤,笑卻不自知地掛滿了嘴角。


    時懿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一個零點和她說生日快樂的人。可時懿記著她生日,專程零點給她送祝福這件事,已經足夠令她快樂了。


    “謝謝。”她回時懿。


    時懿幾乎是秒回:“在宿舍嗎?還是出去玩了?”


    傅斯恬回:“在宿舍。”


    時懿說:“那你等我一下,我過去找你。”


    ???


    傅斯恬大腦當機了一秒,隨即像被什麽燙到尾巴了一樣,一骨碌就翻下了床,手忙腳亂地衝進洗手間要洗臉。可剛剛拿到毛巾,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傅斯恬驚慌失措,隻好直接打開水龍頭,雙手合攏接水,往臉上一撲,接著用睡衣的袖子胡亂擦兩下,燈都不敢開地去開門了。


    時懿不知道是不是從外麵剛剛回來的,穿著毛衣和長款的寬鬆呢大衣,整整齊齊的模樣。走廊的燈很亮,傅斯恬希望時懿不要發現自己的眼睛有點紅。


    時懿問:“宿舍都睡了?”


    傅斯恬說:“沒有,她們都出去玩了。”


    時懿沉默了一秒,沒有多問,從身後伸出了一隻手,遞來了一塊精美的小蛋糕:“生日快樂。”


    傅斯恬整個人瞬間被點亮,時懿接著說:“這是我作為團支書,代表工管六班同學送給你的祝福。”


    “謝謝。”傅斯恬伸手接過,腦袋悄悄地耷拉了。是公事公辦啊。


    沒想到時懿頓了頓,另一隻手也從身後伸出來。是一個素雅的紙袋子,她說:“這個是我個人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生日快樂。”她又祝福了一次:“新一歲,萬事勝意。”


    傅斯恬完全呆住。她低頭看時懿手上的紙袋子,咬著下唇,怕自己一抬眼,滿出來的喜歡就要被發現了。


    時懿手動了動,示意傅斯恬接下。


    “謝謝你。”傅斯恬終於接過,明顯透著害羞。


    時懿淡笑:“那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她轉身要走,傅斯恬突然急促地叫她:“時懿。”


    時懿頓住:“嗯?”


    傅斯恬用力抱著紙袋子,汲取勇氣:“你生日那天,我也給你準備禮物了。你等我一下好嗎?”說完,她也不敢看時懿的反應,快速地跑回床邊,摸黑爬上了床,從衣櫃裏翻出了羊毛氈。


    她氣喘地再次來到時懿麵前,眼睛還是有點紅,但是亮亮的,“是自己做的羊毛氈,做得不是很好。”聲音綿軟。


    時懿錯愕,沒有客氣地收下,“當時為什麽不給我?”


    “我不好意思。”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時懿惆悵。又是這個問題。


    傅斯恬抿著唇,不說話了。


    時懿恍惚覺得自己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總是默不作聲縮在角落裏的漂亮小女孩了。“斯恬,大膽一點。想做什麽,想說什麽,可以順心意,總是瞻前顧後,很累的。”


    她難得說這麽長的話。傅斯恬鼓起勇氣問:“時懿,我可以當你的朋友嗎?”


    時懿長睫顫了一下,隨即,她眼底泛起瀲灩的笑意。


    “現在不已經是了嗎?”


    身後的夜與走廊的風,都好冷。可傅斯恬站在時懿的目光裏,覺得自己擁抱到了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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