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振宇沒和紀委打過交道,尤其中紀委,那是辦大案子的部門,自己一個無業遊民,又不是廳局級幹部,根本不怕他們,反而是超級好奇,中紀委找自己幹嘛。


    “請進。”盧振宇將劉國驍讓進屋裏,動手泡茶,問他喝紅茶是綠茶,“對不起啊劉主任,我這裏隻有袋泡茶,人家都說是紀委請喝茶,我倒好,請紀委喝茶,哈哈。”


    “不用啦,我自帶茶葉了。”劉國驍從包裏拿出一個不鏽鋼保溫杯,接了點熱水,怡然自得的坐下,看看四周:“嗯,這就是罪惡調查局的本部,不錯嘛,人都哪兒去了,就剩你一個光杆司令了?”


    盧振宇警惕起來,這個劉國驍怎麽什麽都知道。


    “有什麽我能幫到你的麽?”盧振宇開門見山的發問。


    “當然,我就是來請你幫忙的,我長話短說,首先感謝你把張衛紅從馬來西亞帶回來,解決了我們一個大難題,很久以前的一個案子,關鍵人物就是張衛紅,你知道的,反腐案件經常因為某個人的自殺而中止,張衛紅唱的也是這一出,不過她太聰明了,她選擇了假死,可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十年後她還是落網了,當年的案子重啟,沒有任何一個貪腐官員能夠逃脫黨紀國法的嚴懲。”


    盧振宇眨眨眼:“所以呢?”


    劉國驍說:“你的爆料我看了,很詳實,但比起我們的卷宗來還差了些份量,定邦控股的李家叔侄,還不是真正的幕後大老板,他們隻是白手套,現在李幼軍已經落網,但李星寒,也就是化名王冬的那個人,還躲在美國,他持有新加坡和美國的護照,雙重國籍護身,所以我們的紅通奈何不了他,也無法正常引渡,所以隻能采取勸返的形式,我就想請你出麵,勸他回來。”


    盧振宇說道:“據我所知,勸返都是親屬去幹的吧,我又不是李星寒的親戚,甚至沒見過他,再說,我一個普通老百姓雖然有配合的心,也沒配合的力啊,我美國簽證都沒有,怎麽去勸返他?”


    劉國驍說:“你肯定有辦法的,因為你是葉小冬的兒子,李星寒殺害了你的母親,難道你不想去找他問個究竟?把他弄回國來繩之以法?”


    盧振宇身子僵了一下,沒有任何秘密能瞞得過紀委,他也明白了劉國驍所說的“勸返”是什麽意思了。


    “好,我去勸返他,但我需要官方的配合,還需要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最後,我需要討回被他們偷走的六千萬。”盧振宇道。


    劉國驍起身:“果然爽快,都可以考慮,走,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


    盧振宇跟著這位中紀委的高級紀檢官員下了樓,上了一輛本地牌照的奧迪a6,直奔精神病院而去,本以為是去查找吳思思留下的什麽東西,結果卻是拜訪盧振宇的老相識穀修齊。


    穀教授依然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病歪歪的樣子,見到盧振宇進門,眼睛立刻亮了:“小盧,我就知道你想著我,小文呢,怎麽沒一起來?”


    劉國驍說:“穀修齊,你還記得我麽?”


    穀修齊定睛看了看他:“你是檢察院的劉什麽來著,我的公訴人,那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子,現在都有白頭發了,歲月不饒人啊。”


    劉國驍說:“你記性不錯,那你是否記得,你的起訴書裏明顯有漏洞?”


    穀修齊說:“我記得,我的涉案金額沒那麽少,你們的起訴書裏做的不嚴謹啊,小瞧了我的能耐,不過也好,都算上了,我判得更重。”


    劉國驍說:“我們不會小瞧你,那是在強大的阻力下撤掉了,現在我希望你重新指證。”


    “我有什麽好處?”穀修齊狡黠的笑著問。


    “我能讓你繼續在這兒裝病,而不是回到監獄裏服刑。”劉國驍抓住穀修齊的尿袋子,作勢往下拽。


    “你不在檢察院工作了,怎麽還管這案子?”穀修齊趕緊護住自己的尿袋子反問一句,盧振宇聽的毛骨悚然,這貨太聰明了,一眼看出劉國驍已經不是檢察官。


    劉國驍拿出證件給穀修齊看:“怎麽樣,配合還是不配合?”


    “恭喜高升,一定配合,風裏火裏一句話。”穀修齊也是個爽快人。


    ……


    醫院出了一名男護士,用輪椅推著穀修齊配合紀委調查,他們先去省紀委做了相關筆錄,拍了視頻簽字畫押,又去了當年穀修齊盜竊的發案現場進行指證,雲山別墅一號院,這是近江比較早的豪宅區域,一號院單門獨戶,占地頗廣,光草坪就有八百平米,可謂豪宅典範。


    但奇怪的是,這裏並沒有人住,荒廢已久,別墅外牆掛滿枯黃的藤蔓,噴泉池子裏積滿落葉,鐵欄杆都鏽蝕了,碩大的籠子裏還放著狗盆和鐵鏈,早已狗去籠空。


    紀委工作人員打開大門,盧振宇跟著劉國驍走進去,看到超豪華的旋轉樓梯,意大利大理石的地麵,家具都是歐式仿古的,上麵蒙著防塵罩,碩大的水晶吊燈懸在半空,彰顯著豪宅主人以前的氣派。


    “這裏是江東省一位前副省級官員的住宅。”劉國驍對盧振宇解釋道,“這個人是李星文的保護傘,在2000年的時候,他家曾經被盜,失竊大量財物,與他的收入嚴重不符,後來竊賊被抓,贓物清單中卻刪去了從這所別墅中盜走的部分。”


    盧振宇點點頭,這個他懂,他不懂的是為什麽這麽好的別墅卻空置了,哪怕出租也行啊。


    “富人的生活你不懂,他們家這種級別的別墅至少五處。”劉國驍說,“大概是嫌這兒風水不好吧,就幹脆空關著了。”


    穀修齊在一間臥室裏指著牆上說:“那裏有一扇暗門,打開之後,牆裏麵砌的全是碼放的整整齊齊的鈔票,五百麵值的港幣、歐元,一百麵值的美鈔,英鎊,多了去了,我沒全拿完,就拿了一部分美元。”


    “紀委會對當年瀆職的所有相關人員進行追責。”劉國驍嚴肅道,盧振宇感到一陣冷颼颼,江東官場將要地震,反腐無死角,蛀蟲們躲得過初一,  躲不過十五。


    誰也沒有注意到,穀修齊悄悄在桌子上摸了一個什麽東西藏在手心裏。


    現場指證結束,穀修齊被送回精神病院,幾個小時後消息傳來,救護車被劫,男護士和司機都被打暈丟在路上。


    重刑犯越獄,這是極其嚴重的事件,警方全力搜捕,動用了天眼監控,很快就找到了丟棄的救護車,但穀修齊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


    ……


    振宇航空的灣流專機再次被金天鵝集團租用,順利拿到了美國簽證的盧振宇和文訥以及盧建斌劉紅梅兩口子搭乘私人飛機前往加州旅遊。


    飛機抵達洛杉磯國際機場,路老師在這裏迎接了自己的父母,見麵的場景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熱切,也許是路老師早已習慣獨來獨往,不適應家庭的溫暖,但老爸老媽開心的爆棚,沒什麽能比一雙兒女都有出息更讓人欣慰的了,當然,路老師的公開身份是一名美術學者,正在加州大學爾灣分校攻讀博士學位。


    爾灣是盧振宇此行真正的目的地,這座城市位於加州橙縣中部,總人口二十餘萬,四成是華裔,美國的華裔人士一共有三百一十二萬,三分之一弱住在加州,這其中又有三十六萬是大陸新移民,爾灣的華裔有六七萬之多,李星寒就住在這裏。


    新加坡商人王冬的住宅是爾灣排名前列的豪宅,有網球場和遊泳池,盧振宇先通過電話進行聯係,然後登門拜訪,當然是有備而來,路老師和她的團隊從旁協助,王冬家裏早就裝了竊聽器,電腦也被黑的一塌糊塗。


    王冬在客廳等候大陸來的訪客,他穿t恤和運動褲,六十歲年紀,保養的不錯,並不像侄子李幼軍那樣囂張跋扈,反而帶著知識分子的斯文和憂鬱。


    “你好,請問你是當局派來的說客吧。”王冬,也就是李星寒彬彬有禮的問道。


    “我叫盧振宇,是葉小冬的兒子,我的來意你應該明白了吧。”盧振宇說道,他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如果李星寒拿出槍來,那麽勸返就會變成血親複仇。


    李星寒沒有料到這個答案,整個人怔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盯著盧振宇看了半天,喃喃道:“該來的終於來了。”


    “告訴我當年的事情。”盧振宇說。


    李星寒沒有任何猶豫,似乎他早就想找個人傾吐一切,他說道:“陰差陽錯啊,如果命運之神稍微動一動手指,那麽現在就應該是我,你媽媽,還有你,一起坐在這裏,同享天倫之樂了。”


    盧振宇皺眉:“你什麽意思?”


    李星寒從壁爐上拿了一個鏡框,加州的氣溫終年溫暖,這個壁爐隻是裝飾,鏡框裏的照片是年輕的李星寒和葉小冬的合影,右下角有燙金的時間,1993年六月六日。


    “我和小冬是戀人,這一點你不知道吧,她是我遇到的最聰慧的女子,但也是最有野心,最執拗,報複心最強的女子,天蠍座,嗬嗬。我和小冬是華師大的校友,我是她的學長,她去紡織大學讀碩士是我安排的,去近江工作也是我建議的,畢竟那裏是我的大本營,適合發展,小冬很愛我,我也……我這個人年輕的時候比較不堪,誘惑太多,男人嘛,在那個年紀,那個地位,誘惑真的太多了,小冬發現我不忠於她,就和我分了手,但是組織關係已經落在紡織廠,暫時走不開了,你一定好奇,為什麽要進紡織廠,其實那隻是一個跳板,小冬很快就能調走,可惜,她在那兒認識了陸剛,也就是你的父親。”


    盧振宇沒想到答案居然是這樣的,他沒有質問沒有反駁,靜靜的聽著。


    “我一直在請求小冬的原諒,但她為了報複我,居然和陸剛談起了對象,還一起倒騰起鋼材來,說起來小冬的判斷力真的是無與倫比,我是搞金融投資的,都比不過她,我觀察了她的操作,如法炮製,但我做的就大多了,通過在鋼材期貨上沽空,賺了一千萬,也因為這個升為近國投的總經理。”


    “小冬一直和我若即若離,讓我抱有希望然後一次次的破滅,把我搞得神魂顛倒,這時候小軍出現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也想追求小冬,小冬把他耍的團團轉,拉大旗作虎皮,牟取了不少利益……矛盾的爆發點是327事件,我一直是跟著小冬操作的,但也不能說完全受到她的誤導,因為我畢竟懂金融,1995年的財政形勢嚴峻,財政部不可能再提高貼息,小冬最後空翻多,而我卻來不及了,虧損達到天文數字,要不是我的大哥挪用了給近江石化的八億資金,近國投當天就得破產,這時候,我依然不恨小冬,我覺得她的報複也差不多該結束了,也正是這個時候,我發現她懷了陸剛的孩子,於是我爆發了。”


    “想抓小冬的把柄太容易了,她在物資市場做的那些買賣,都可以當做詐騙處理,我聯係了物資市場的經警,把小冬和陸剛抓了,金龍公司的蔡紅托人找到我求情,讓我放了陸剛,我靈機一動,和蔡紅定了條計策,解決了陸剛這個情敵,希望小冬能夠回心轉意,但小冬卻誓不回頭,她懷孕六個月了,不能關在拘留所裏,隻好監視居住,關在我的一處房子裏,我給她提供最好的飲食,電視機錄像機錄音機各種報刊雜誌都有,唯獨不能和外界聯係,唯一能出去的機會是去醫院檢查,我當時已經決定,生下來我養,當做自己親生的。”


    “她是怎麽死的?”盧振宇有些不耐煩了。


    李星寒繼續娓娓道來:“六月底,小冬生了,是個男孩,我覺得做了母親的人,總會變得柔軟,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孩子考慮,但小冬不這麽想,坐月子期間,警衛放鬆了警惕,小冬溜出去把孩子扔了,我真是從沒見過這麽狠的女人,她被我的人從火車站抓回來之後,我非常生氣,把她關在地下室裏。”


    “七月八日,淮江上遊暴雨頻發,水位上升,江岸一帶盡成澤國……”


    盧振宇心在抽搐,母親是被活活淹死的,眼瞅著水一點點上升,卻無能為力,隻能慢慢的窒息,死亡,他按捺不住了,想去把李星寒淹死在馬桶裏。


    “那天暴雨很大,警衛回家去了,我也在外地飛不回來,電話也打不通,一切全亂了,等找到人趕過去,整個房子一層全淹了,地下室根本進不去,隻能等到洪水退了再去收屍,可是小冬根本不在裏麵。”


    李星寒不像是在說謊,想必他被這個問題困擾了二十餘年。


    “門鎖是完好的,室內有水淹過的痕跡,可是沒有小冬,我一直在尋找她,可是再也找不到了。她的遺物,我還給了葉家人,後來葉家告狀,一直告到中央,挪用公款東窗事發,我被判了十年徒刑,在監獄裏我一直懷疑這是小冬搞的鬼,隻有她具備這種能力,後來減刑出獄,我輾轉出國,但一直沒放棄尋找小冬,從未找到過任何她依然活著的線索。”


    “那六千萬是怎麽回事?”盧振宇冷冷問道。


    “這筆錢我替小冬保管著,後來近國投倒閉的時候全虧掉了。”李星寒坦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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