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庭深垂眸,他捏著棉簽的手開始泛白。他咬了咬牙沒講話,轉過頭為邱示君上藥。他第一次見這些傷口,盡管有了心理準備,心裏還是被殺得片甲不留。


    許庭深下手極輕,另一方麵,他的手抖得厲害。


    邱示君因為棉棒的碰觸反射性地縮了縮腿,許庭深握住了他的腳踝。


    “別動。”許庭深的掌心帶著溫暖,邱示君吸了吸氣不再亂動。許庭深又擠出些藥膏給他抹藥。


    邱示君盯著許庭深的臉看,他眼皮腫了,有些睜不開眼,視線裏的許庭深也模糊不清。


    邱示君的傷勢非同小可,有些地方因為瘙癢被他撓破了流出了膿水。許庭深的心被刀刃切著,哀痛欲絕。他輕輕地替邱示君卷下褲腳,也不和他打招呼,直接將他打橫抱起。


    邱示君瘦了將近二十斤,一米八三的個子連一百二十斤都不到。許庭深抱起來分外輕鬆,但是他的手像是重如千斤,他咬牙三次才把懷裏的人抱緊。


    “庭深.....”邱示君貼著他的胸口小心翼翼地喊他。許庭深低頭看了他一眼,還是不開口。他把邱示君一路抱到車上,直到讓他在副駕駛座坐好,他才低低地說:“去醫院。”


    “我......”邱示君剛開口就被許庭深用眼神製止。許庭深目光深沉,眼底壓抑了太多的苦痛想要爆發,卻又顧及身邊的人,他忍受住了。


    一路上邱示君都蜷著身體,他朝著左邊蜷著,眼神停在許庭深開車的側臉上,他不敢眨眼睛,他頭一回感到害怕,怕一眨眼他又走了。


    許庭深感覺到邱示君的目光,他沒有回應。目光隻在後視鏡和擋風玻璃上來回切換。隻是他踩刹車的力度更輕了。


    車子穩穩地停在前幾日才來過的診所前。許庭深從駕駛座下來,他繞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在邱示君的麵前蹲了下來。


    “上來。”他別過頭對著空氣說,邱示君的手悄然緊握,指甲嵌進肉裏,他猶猶豫豫,才敢把手環上去。


    許庭深幾乎是一下子就反握住邱示君的手腕,他托住邱示君的大腿根把他背了起來。


    診所隱藏在小樹林裏,還得走幾格台階才行。許庭深一步步走得很慢,邱示君環著他的脖子,盯著腳下的石階路看。他看到許庭深的鞋尖,心裏某一處的弦已經繃斷。


    他悄悄地極小心地把臉貼在許庭深的肩頸。他剛一碰觸,許庭深的瞳孔驟然緊縮。邱示君貼著他,偶爾蹭過他的側臉。邱示君又想哭。


    他這幾天流淚的次數在加劇。看來治療雙相的藥也沒什麽用。他哭的次數比以前多多了。他以前哪會哭啊,寧可流血也不流淚的硬骨頭。他小時候和人打架,被人拿板磚掄,頭都開花了,都不哭;被林昊、被許多他不認識的人指著鼻子罵狗,詛咒他不得好死,他也沒想哭。


    怎麽許庭深一背他,他就想哭了。


    “張醫生。”許庭深終於走到了診室裏,他把邱示君放下,讓他躺好。許庭深轉頭剛要走,手被邱示君捉住。


    “別走!”邱示君說得很急,許庭深一怔,低下頭,手被邱示君抓得很牢。許庭深動了動想抽開,邱示君哽咽地說:“庭深.....能不走嗎.......”


    許庭深抬起了下顎,他沒有反握,但也不再抽開。他朝張醫生看去,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張醫生頓了頓才說:“褲子先脫下來吧,不然不太方便。”


    “.......”邱示君扯了扯許庭深的手,張醫生看了一眼許庭深,然後指了指門口說:“許總,我再去拿一些紗布來。您等下直接幫邱先生蓋上毯子就行。”


    房門被關上了,房間詭異地安靜了下來。許庭深抽出手往窗戶那兒走,他背著身不去看邱示君。


    邱示君低頭去解褲子的紐扣,他穿了條緊身褲,脫到接近小腿的部分,他呻吟了一聲。許庭深微微側頭捏緊了手。


    他的右腿傷得太重,布料蹭過一點就會很疼。他每天穿脫褲子都像在曆經一場劫難,疼得鑽心。


    “啊......啊!”邱示君因疼痛叫了出來,他仰著脖子,脖子上青筋凸起,汗在瞬間就被逼了出來。許庭深幾乎是一秒轉身跑到邱示君的麵前,他想都不想直接攬住邱示君的肩,並且抬手用掌心給邱示君擦了擦額頭。


    “不疼,不疼!咬咬牙一下子脫下來就好了。”許庭深的心被洋釘刺穿了,疼痛侵入全身,攻勢太猛,他疼得死去活來。


    邱示君被逼出了生理眼淚,他咬了咬下唇,痛苦的呻吟不斷。


    許庭深摸了摸他的額頭小聲說:“深吸一口氣。”邱示君不再動作,他睜著眼睛張嘴吸了口氣,許庭深站起來,盯著他的眼睛,然後俯身搭住他的褲子,他輕輕地數了三個數。


    “啊!”邱示君幾欲是喊破了音,許庭深迅速扯過毯子替他蓋上。邱示君疼得整個人都在抽。許庭深在床邊蹲下,他單手扣住邱示君的後頸,大拇指擦過邱示君的臉。


    “沒事了,沒事了......”


    邱示君去捉他的手,手心全粘著汗。


    張醫生推門進來,許庭深卻在此刻選擇走了出去。他呆不下去,他沒有辦法站在那裏看邱示君受苦。


    直到四十多分鍾以後,那扇門才再次被推開。


    “許總,傷口都處理好了。但是他拖得有點久,所以......可能會有病根。”許庭深回過頭,目光尖刻,叫張醫生心裏一凜。


    “病根會到什麽程度?”


    “也許.....也許會有點瘸........但是不是一定的.......”張醫生小心地斟酌用語,同時打量著許庭深的臉色。


    “.......”許庭深直接拂開她徑直走了進去。邱示君雙手撐在床上,他的右腿已經被纏上了繃帶,張醫生給他找了一條寬鬆的褲子,他穿著大,所以顯得很奇怪。


    邱示君抬眼和許庭深對視,他咬了咬下唇努力想要笑一笑。


    這個表情太過勉強比哭還難看。許庭深臉色難看至極,邱示君拄著拐杖站了起來。許庭深有一種想要殺人的衝動,他被心痛燒死了,五髒六腑所有器官都被灼傷。


    他再一次在邱示君麵前蹲下,邱示君一怔輕輕地說:“沒關係,我自己能走.......”


    “上來。”這兩個字幾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邱示君低了低頭,還是上前環住了許庭深。


    “摟緊了。”許庭深的嘴唇血色全無,他的手能摸到邱示君腿上纏著的厚重紗布,許庭深的指尖都開始冰涼。


    “庭深。”到了家,許庭深把邱示君抱到床上坐下,剛一轉身,被邱示君拉住了手。


    “我.....”


    “是老大叫我來看你。”許庭深先發製人,他直接打斷了邱示君的話。


    “......”邱示君眼角抽搐了一下,紅腫的眼皮火辣辣地疼。他的手也跟著一抖。他喃喃自語道:“........是嗎。”


    許庭深把手抽了出來,他背著身才能把話講完。


    “他說你狀態不好叫我來看看,所以我才來的。”


    “你自己照顧自己吧。”許庭深盯著對麵的白牆一字一句吐露,他的心已經脫離了身體,四分五裂。


    “庭深!我錯了!”邱示君著急地大喊出聲,他慌張地去拉許庭深的手,卻落了空。


    許庭深如鯁在喉,邱示君硬是撐著床站了起來,腳一落地就痛得岔氣。


    “其實我......”


    “邱示君。”


    “別說了。我不想再聽了,也不想再試了。”


    “不可能了。”


    邱示君每聽一個字人就晃一下,等到許庭深出了門,他終於摔了下來。他倒在地板上,手指漸漸蜷縮,摳著地板縫,他的指甲本就斷得差不多了,這一摳血開始冒出來。


    許庭深不要他了,許庭深連機會都不肯給他了。


    邱示君的手指骨節開始凸起,他越摳越用力,血一點一點滲出來,在地板上滴滴答答流下來。邱示君感覺身體又開始不舒服,頭痛欲裂,他眨了眨眼,連視線都開始模糊。


    藥,藥,他今天忘了吃藥。吃那個精神病藥。


    邱示君顫顫巍巍地爬起來,他拉過拐杖,把自己撐起來。他艱難地走,好不容易磨蹭到餐桌邊,他顫著手去找藥,桌上太亂了,有外賣包裝,有煙有雜七雜八的紙。


    “....”邱示君開始煩躁,他瞪著眼睛,一雙手在桌上胡亂地翻,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用力地擰開蓋子,手一抖,藥品都掉到地上。邱示君哎呀一聲,單手按住桌子忍著劇痛彎腰去拾。


    吞了藥就想得了救。邱示君扶著椅子坐了下來,對麵的全身鏡正好照出他的臉。


    他緩緩地掀起眼皮看了過去。鏡中人麵黃肌瘦,毫無生機。頭發散亂,身形削瘦。人不人鬼不鬼。這麽久以來,邱示君頭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心裏頓時明了了。


    許庭深開著車回了自己家。他一下車就看見單淼站在自己家門口。


    “.....單淼?找我有事?”許庭深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和單淼聯係了。上次的合作已經進行到了尾聲部分,無需他再操心,所以也借著由頭和單淼斷了聯係。


    單淼端著一個很大的玻璃碗,他見了許庭深立馬興奮地揮了揮手。


    “許哥!我做了牛油果紅腸拌飯,拿來給你嚐嚐看。”


    許庭深抿了抿嘴,他實在是沒有心情,所以竭力克製。


    “單淼,其實你可以不必......”


    “許哥。”單淼把碗往他手裏一塞,直接轉頭揮了揮手。


    “你記得吃啊,我走了。”單淼甜甜一笑,他的小酒窩又蕩開。許庭深連拒絕的話都來不及說完,他就小跑著走了。許庭深看著他的背影,這孩子似乎永遠那麽陽光,他好像不會累的樣子。


    許庭深開門進了屋,他把飯輕輕地放下,轉身去洗手。單淼很貼心,連銀勺都替他放好了。許庭深拉開椅子坐下,他拿起銀勺拌了拌飯,盛了一口送進嘴裏。


    許庭深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今天格外沒有胃口。他吃了兩口便把銀勺放下了。


    他滿腦子想的人,已經耗光了他的所有。他再也沒有力氣去接受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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