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一點點的將他侵蝕。


    更衣室外有人腳步匆匆來過,又有人匆匆離開離開。孔渝知道是來找他的人。


    他坐在更衣室,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成一團,那些人都不是他要等的人——


    他隻想任性一回,他隻想看到那個人出現,那個會告訴他不用講什麽事都憋在心裏的人,那個告訴他要找到人生意義的人,那個會為他感到委屈,那個曾經給他信心他此生不會孤單一人的人。


    可是直到天亮的的第一道曙光出現,那個人也沒有出現。


    孔渝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自嘲的笑了笑。


    他站了起來看著這個陌生的房間,扭開房門走了出去,然後輕輕關上了房門,也關上了其他。所以那個人連離開都不願意和他告別嗎?


    客廳裏空曠而死寂。


    小狸花呢?


    孔渝臉色煞白,他此刻才意識到小狸花整整一夜都沒有回來。


    孔渝失魂落魄的在這間房子裏到處翻找著,連沙發縫都不放過,口裏不停的叫著小狸花。他真是一個不合格的主人,竟然連小狸花一夜未回都沒有察覺!


    他翻找著小狸花可能在的每一個角落,每個角落都沒有那個活潑的身影。


    孔渝頹然的坐在客廳央,雙插著額頭,小狸花會在哪裏?它一夜未回會不會出事?它一隻沒有後腿的貓遇到外麵的野貓也打不贏,跑也跑不過,它天生性格傻乎乎的,沒有一點點防備。任何人都能輕易的傷害它。


    他猛然想起肖凱飛說過小狸花曾在小區另一邊遊蕩。


    對,小狸花一定是在外麵貪玩。


    孔渝又重新燃起希望,但他騙不過自己,他的心底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


    小狸花再貪玩,也從未沒有在外麵過夜。


    從未。


    孔渝立刻就衝了出去。他要去小狸花經常會去幾個地方找一找它,說不一定,說不一定小狸花就在那裏等著他。


    他抱著僅剩的希望在小區裏到處找著,指責內疚幾乎要把他吞沒,他怎麽能沒有發現昨晚安靜的可怕。昨晚小狸花根本就沒有回來,而他就那樣自怨自艾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


    天啊,他都做了些什麽?


    為什麽他總是把事情弄得越來越糟。


    孔渝快要翻遍了整個小區的每一角落。終於他在一個拐角處馬路上看到一道拖曳半米的血跡,旁邊還有幾根貓的毛發,顏色和小狸花一樣。


    他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


    旁邊一個清潔工大姐和同伴道:”造孽啊,昨天半夜有隻沒腿的貓在這裏撞傷了,血肉模糊的,被撞的時候還活著呢,爬了大半米才不動了,早上我看到的時候身體都僵了。也不知道誰家的貓,也不看緊點。”


    另一個大姐不在意道:“野貓吧。”


    孔渝衝過急迫道:“那隻貓現在在哪裏?”


    清潔工嚇了一跳道:“早就被垃圾車運走了啊。”


    孔渝腦一片空白,他失魂落魄的看著那攤血跡,如墜冰窟。


    那道拖曳的血痕無一不是再告訴他,小狸花昨夜是經曆了怎麽樣的掙紮,怎樣的痛苦。而他呢?


    懊悔幾乎將他給淹沒,是他害死了小狸花,如果他能早一點發現不對勁,能夠接小狸花回家,亦或者他能夠找到苦苦掙紮的小狸花,小狸花那麽堅強,送到醫院一定能夠活下來。


    可是他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都沒有。在寒冷的夜裏,它獨自死在了外麵。


    孔渝低頭看著自己的雙,無能的他,總是沒有辦法守護住任何一樣東西,一偉是,江秩是,小狸花也是。


    “小渝!”肖凱飛看著前麵孔渝漸漸遠走的身影發生叫著,但孔渝已經遠去。


    他無奈的看著身後牽著的隻小公雞和懷裏因掉進坑裏髒兮兮的小狸花,無奈道:“怎麽辦?你隻能先和我待一會兒啦,你怎麽那麽貪玩掉進坑裏了呢?要不是我發現了,你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小狸花一身落葉,可憐兮兮的喵喵叫著。


    這裏是s是東郊的墓地。


    孔渝對這裏並不陌生,因為一偉就葬在這裏。他沒有參加一偉的葬禮,或者說一偉也沒有什麽葬禮,出了那樣的醜事之後,那個老人隻能匆匆將一偉火化下葬。


    今天並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墓園並沒有什麽人。


    孔渝按照記憶找到一偉的墓碑時,身材佝僂的老人扶著腰,喘著氣正在仔細擦著一偉的墓碑。黑白的瓷畫,陽光的少年永遠停留在了1歲。


    老人聽到動靜,扶著腰,轉過上半身看見是孔渝一愣道:“是小渝啊。”


    孔渝看著他微微一愣。


    老人滿是皺紋的臉卻露出一個笑容道:“你也來看一偉啊。”


    孔渝看看墓碑上被定格的少年,又看看被歲月摧殘的不成樣子的老人,沉默的點點頭。


    “這幾年你也是有心了。”老人一邊慢慢掃去一偉墓前掉落的鬆針,一邊懷念道:“清明冬至,你都會來看一偉,一偉認識你也算不白白來這時間走一遭。”


    每當清明冬至,一偉的幕就有有人拜祭過的痕跡,老人雖然從沒有遇到孔渝,但是卻知道他來過。


    孔渝俯下身,輕輕拭去墓碑上的落葉,老人隔差五就會來看一偉,所以一偉的墓碑很幹淨,孔渝還記得一偉剛剛去世時,他每個晚上都會做噩夢。


    在一偉那天,哥哥特地替兩人請了假,哥哥將他帶到王一偉墓前,他還記得哥哥就站在他的旁邊和他告訴他,事情已經發生,不能改變,活著的人隻能繼續向前走。


    但是他沒有告訴哥哥那天發生的一切,就連哥哥也不知道他——曾經是有會挽救這一場悲劇的。


    隻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來,他都不敢直麵墓碑少年的眼睛,他害怕那雙眼睛會質問他,會責怪他,怨恨他。


    老人知道哪怕時過境遷他和少年之間還是有些尷尬,他收拾了東西,提起地上那個已經起毛的藏藍色布袋子,道:“我先走了,謝謝你還記得我們一偉。”


    老人步履蹣跚的離開,他剛走開幾步回頭,聲音沙啞猶豫道:“小渝那件事,是我們王家對不起你。”


    老人一生也忘記不了那個下午,他回家後隻看見地上一灘鮮血,知道發生什麽事之後,他幾乎當場就要昏過去,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跪下地上求他,求他救救自己。


    債主願意將舊債一勾銷,隻要他們一口咬定那天他們親眼看見是這孩子和一偉玩鬧時不小心誤傷一偉。


    他怎麽會鬼迷心竅的答應了呢?大概是抱著他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兒子說,還不上這錢,他可能連命也保不住。也可能是別人勸他,這孩子年紀還小就算擔上這個這個罪名也不礙什麽事。


    還好最後一切真相大白,否則他怎麽有臉來見一偉呢?


    他一直想和少年道歉,今天終於說出口。老人也不需要孔渝的回答,他滿是皺紋的臉如釋重負,終於——終於他不用害怕在夢見到自己寶貝孫兒。


    不用害怕黃泉路上與孫兒相見。


    孔渝聽到了老人最後的那句道歉,但他不知該如何答複老人。他有什麽資格談原諒呢?當哥哥將他從警局接出來時,不同於家人的如釋重負,他其實更多的是迷茫,他真的無辜嗎?


    一偉對他那麽好,而他回報了一偉什麽?一偉最後是離開的那麽不甘心,一偉恨過他嗎?這個問題他連想都不敢想,他害怕聽到肯定的答案。


    不敢麵對一偉,孔渝逃兵一樣再次懦弱的選擇離開。離開墓園後,天空灰蒙蒙的,他頭頂感到一陣陣寒意,他伸出雙,指間一陣濕潤,竟然已經下雨了嗎?


    他轉身,卻愣在原地。


    不遠處,江秩撐起一把黑色的傘,靜立在山坡下,凝視著他。


    孔渝眼眶一陣濕潤,江秩不是已經決定要走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江秩麵前,仰起頭倔強的看著江秩。


    下一秒,他就被江秩緊緊擁入懷。孔渝雙懸在半空顫抖許久,終於反抱住江秩,他將臉埋在江秩懷裏,聲音帶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道:“你——怎麽才來啊?”


    你怎麽才來,你怎麽讓我等了這麽久?


    聽到這話,江秩心如刀割,雙臂將孔渝擁得更緊,似乎想要把孔渝擁入他的血肉之,他的額頭緊緊貼著孔渝的頭頂,沙啞的聲音一遍遍的重複著:“是我來晚了。”


    孔渝的肩旁在江秩懷裏抖動。江秩感覺襯衣前一片濕熱,那是孔渝的淚水,卻刺痛了他肌膚。他寬大的雙一下下的安撫著孔渝道:“沒事的,沒事的。”


    溫柔的聲音仿佛可以包容孔渝的一切,一路背負著愧疚和指責,實在不堪重負的孔渝終於卸下身上重重的防備,將自我最柔軟部分攤開放在江秩麵前,露出被自責折磨的傷和累累的不堪一擊的內裏:“是我——是我害死了一偉,如果不是我,他不會死的——。”


    江秩捧起孔渝的臉,粗糙的指腹擦過他的眼淚,江秩認真的注視著他的雙眼說:“小渝,和你沒有關係,王一偉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從來都沒有。”


    孔渝搖搖頭道:“不,江秩,一偉一定在怪我,他對我那麽好,可是——可是我。”


    江秩輕輕歎口氣道:“小渝,你和我去一個地方就明白了。”


    這是一家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彌漫在空氣,潔白的瓷磚地板倒影出病人、護士來倆往往的身影。


    孔渝卻全身僵硬,他不會忘記這裏——這裏是一偉送來急救的醫院。


    江秩察覺到孔渝的僵硬,牽起他的,將他攥緊的心一點點扳開道:“和我來。”兩人十指相扣,江秩帶孔渝來到護士站。


    孔渝不解的看著江秩。


    江秩卻敲了敲門道:“劉護士長?”


    一個年但是麵容慈祥的護士開了門,見到江秩並不驚訝:“江先生。”她看了看孔渝,麵露了然道:“這就是你的那位朋友?”


    江秩點點頭道:“是的,打擾了劉護士長。”


    劉護士連忙搖頭道:“千萬別這麽說,能把那句話帶給那孩子想要告訴的人,我也很開心。”她看著江秩內心覺得有些可惜,她還記得這位江先生兩年前調查那孩子死因時意氣風發的樣子,可是現在,她目光惋惜的看著江秩的左腿,很快又移開視線。


    劉護士給他們兩人到了杯熱開水,江秩還好,孔渝的嘴角幹裂的已經泛起一層死皮,江秩心疼的將熱水放在孔渝心。


    江秩介紹道:“這位就是劉護士,當時就是她負責協助醫生搶救王一偉。”


    孔渝一隻捧著熱水,睜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位溫柔慈祥的女士。


    劉護士點點頭道:“那個叫一偉的孩子送到一偉來是我負責協助醫生的,當時是肝髒大出血,情況很危險,再加上那孩子很年輕,所以我印象很深。”她沒有說的是,醫院報警以後,就是眼前的江先生和一位柳警官來調查,反複詢問她細節,所以她才能在時隔兩年後還記得那麽清楚。


    孔渝將水放在一邊,握緊江秩的那隻不直覺握得更緊。


    劉護士似乎陷入了回憶道:“我記得很清楚,那孩子在用藥之後曾經短暫的醒過來一段時間,他似乎認錯了我們,他對我們說,小於,你一定要繼續上學。”


    “大概就是這麽一句話。”她麵帶歉意的看著孔渝繼續說:“本來我們應該講死者的話告訴家屬的,但是後來我也沒有會遇見他們,隻能不了了之了。


    直到昨天半夜,這位江先生忽然找到她,請求她把這件事轉達給另一個當事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今天一大早就等在這裏。


    這其實也好,她也算了卻一件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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