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經曆令玄沄終生難忘。


    他的分神一邊連接著副本,一邊緊緊抓著賀榕的魂識,感受著兩方互斥下形同車裂的滋味。由於元神碎裂,他宛如被活生生撕掉了一條手臂,靈力不斷從缺口流失,讓他連最基礎的化形都維持不了。


    在這種被生生撕碎的劇痛中,玄沄依舊咬緊牙關沒有鬆手。倘若錯失了這次機會,他恐怕短期內都無法再為賀榕引魂,連潛入他的夢境都辦不到。那種即將再度和對方失散的絕望就這樣壓過了劇痛,讓他宛如掛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痛到意識崩散都不願放手。


    這一刻,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上蒼垂憐。


    也許是他的一片癡心終於傳達到了所愛之人的心中。


    又或許是包括玄沄在內的許多人共同努力,逆天爭命搶回的一線生機。


    在一棟普普通通的樓房內,有一個滿臉血淚爬出高三地獄的考生拍著他姐姐的門發出了靈魂呐喊:


    “李雙你快把遊戲終端還給我!!!高考結束了!!!我要打遊戲啊啊啊——”


    李世修投胎至這一世界的轉世,李贏,在這一刻得償所願地登入了遊戲。他在姐姐李雙的陪同下進入了新手關卡,而這一副本恰巧就是玄沄連接中的。


    天時,地利,人和齊聚。


    賀榕從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氣味中醒來。


    他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變成這副模樣的,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以幽魂的形式漂浮在空中,更不知道這一刻的背後藏著多少深愛之人的心血和努力。


    他什麽都不知道,連同自己的名字。


    賀榕因為被強行拉出夢境失去了“記憶”。這裏的記憶指的是作為機器人的部分。而他真正的記憶則被埋在更深的意識深處。隻有補足缺失的魂魄才有可能回複。而補足的方法便是慢慢增強神魂之力,提升修為,使得三魂齊聚,七魄自然歸體。


    玄沄知道自己不能心急,即使他此刻因為沒頂的狂喜連身上的劇痛都忘了。他是多麽想衝上前去拉住那個透明的靈魂,傾訴已經漫溢千年的思念。


    可是因為重傷的關係,玄沄的分神失去了聲音,無法徹底化形成npc,臉上還留有燒痕,於是他選擇遮住臉安安靜靜守在一邊。賀榕——從這一刻起便是賀容,則滿目好奇地在半空中轉來轉去,他頗有興致地觀察著玩家與npc,甚至還跟在他的身後飄飄蕩蕩,令玄沄好幾次都控製不住臉上的笑意。


    賀容自此便在玄沄分神的陪伴下開始了這場跌跌撞撞的遊戲之旅。


    賀容隻有通過真無鏡化成的手機才能與副本相連,而真無鏡隨著賀容的魂力和修為增強可以開放更多功能,但是在初期依然不能一口氣接納太多內容,因此賀容無法收取陌生玩家的信息。他收到的【李贏】等人的好友申請也是經過玄沄篩選的。


    賀容遇到的第一關便難度不小。


    許是魂魄不全的影響,他變得更加無欲無求,沒作他想就把唯一一瓶藥全用在了【啞奴】身上,讓扮演【啞奴】的玄沄分神哭笑不得。此時他已恢複了一部分法力,盡心盡責地扮演著守護小先生的奴仆。最後,【啞奴】幫著賀容搶了一次冠軍,免得他因為玩不了遊戲又迷迷糊糊陷入昏睡。


    然後玄沄將賀容引向了第二個副本。在那個副本中有著分神流落在外的碎片。此時“碎片”已經完全融入了幻境,他並未繼承玄沄的法力和記憶,看起來就是這個副本中最普通的原住民。


    玄沄想做一次嚐試。


    假設現在有一個舞台,在舞台中央,喪失記憶的主角忘記了一切,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依然惦念著另一個人。而那人便是這個舞台的另一個主角。他同樣什麽也不記得,宛如一張白紙。如果他們再度相遇會發生什麽?


    正如玄沄所料,哪怕兩人忘記了彼此,中間隔著外貌、種族、語言等重重阻礙,他們依然會像命中注定般被對方吸引。雖然“碎片”看上去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但是他的內核依然屬於玄沄,賀容自然而然地對他產生了淡淡的仰慕。這在玄沄的眼中,便是一條讓他快速恢複記憶的捷徑。


    如何讓主角與主角在短短21天內相知相許走到一起?


    答案很簡單,他們需要促成這一切的配角。為他們安排各種契機,推動他們彼此了解,讓他們正麵自己的內心。於是笑容彬彬有禮的“管家艾伯特”登場了。他作為戴維斯先生的左膀右臂,不僅可以讓戴維斯快速察覺賀容的特殊,還能自然地向賀容灌輸戴維斯的事,讓他了解對方的為人,心生好感與傾慕。


    他牽起了這個孩子的手。溫暖的,柔軟的,如此惹人憐愛,可是他牽著他的手走向了另一個男人。即使他內心酸疼無比,臉上依然掛著得體的微笑。


    你明明對他一無所知。


    你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口味,他過去基本不進食,自然不喜歡那些重口味的東西;你不知道這個孩子對書本的偏好,雖然他可以閱讀深奧的內容,但他最喜歡的還是詩詞和神話異誌;你不知道他為何在遇到困難時從不向你求助,因為他下意識裏怕給你添麻煩,即使他什麽都不記得,還是不希望惹你厭煩。


    你看,你什麽都不知道。可是卻能擁有他的真心。他在你的生日時為你召喚了一道彩虹,從此成為了你心中最美的風景。他對你說,他即使離開也不會忘記你,雖然他早已忘記了自己。你們一起散步,一起走過剛剛下完雨的庭院,一起沉浸在書香之中,你凝視著他的臉直到白晝轟然逝去。


    然而你們依然得不到幸福結局。


    當槍聲響起,那個孩子就此緩緩倒下,玄沄仿佛見到了當日賀榕在自己麵前顫抖下跪的模樣。再一次,他再一次犧牲了自己。明明不希望他再度受傷,明明不希望他自我犧牲,但是殘忍的命運好像在對玄沄說,看吧,哪怕你促成了舞台,哪怕你安排好了一切,他依然會轉身離你而去。


    那種全身被撕裂的滋味又一次從天而降,讓玄沄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在戴維斯的催促下失魂落魄地去拿急救箱,可是這對他已然被洞穿的心無濟於事。


    這是致命的疏漏。


    從旁觀者的角度,玄沄痛苦地意識到,他與賀榕一次次錯過並不是“造化弄人”四個字就能概括的。


    “相愛”並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他們總是為對方做得太多又說得太少,瞻前顧後又不懂坦誠。因為玄沄不擅長與他人建立親密聯係,而賀榕連自己的心情都弄不明白。他在感情領域宛如一個稚童,如果喜歡對方,那便要將自己最好的一切都奮不顧身地悉數獻上。


    賀榕對他確實存有傾慕之情。可那份傾慕更接近仰慕和崇敬。因此玄沄無心的沉默便會讓他心生退縮,輕微的表態便能讓他直接放棄自己的想法。這份對玄沄的感情在讓賀榕在生出七情六欲的同時,也令他不斷壓抑本心,痛苦不已。


    這樣下去,無論他們多麽深愛彼此,同樣的悲劇隻會一次又一次地重複上演。


    所以玄沄作出了一個決定。


    在這個舞台上,為了讓主角二人達成幸福結局,配角、反派、醜角都是必不可少的。為了讓身在局中的賀榕醒悟自己的問題,那麽必須有一個人站在戲外掌控一切、推動一切。


    這一次,比起師長和引導者,玄沄更想成為與賀榕一路並肩同行的友人。比起受到崇敬和仰望,他更想直麵賀榕真實的內心。笑也好,哭也好,滿腹牢騷也好,忍不住發脾氣也好,隻要能逼著賀容說出真心話,他可以變成任何角色。隻要賀榕能逐漸尋回自我,學會正確的愛一個人的方式。


    不是奉獻,不是犧牲,而是彼此坦誠,互相承擔。


    玄沄為自己在副本中的分神取名“雲棲”。


    他把被“賀榕”遺忘的那個“木”字,放進了自己的名字裏,代替他記住一切,尋回一切。


    “雲棲”的外貌、態度、舉止連同處世為人都與玄沄截然相反。玄沄內斂清正,他奔放妖冶;玄沄克製守矩,他跳脫無拘;玄沄冷漠疏離,他善用人心;玄沄輕而易舉便能吸引賀榕,而他並不會被自己的心上之人喜歡。


    可是這樣就夠了。


    舞台的大幕已然拉開,燈光就緒,鼓樂齊鳴。串場的小醜登上舞台,他的臉上塗著厚重的油彩,嬉笑著走至有些驚訝的主角麵前。


    “我叫雲棲,第二個字木西念西。棲棲失群鳥的棲。”


    他勾起嘴角,半笑不笑地看著賀容。


    “你叫什麽名字?”


    棲棲失群鳥,日暮猶獨飛。


    徘徊無定止,夜夜聲轉悲。


    厲響思清遠,去來何依依。


    托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


    作者有話說:


    最後那首詩出自陶淵明,《飲酒棲棲失群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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