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時結束攝影的顧凜冬撥開人群,及時解救了賀容。


    “這孩子是……”


    “不是我的!”


    這回賀容吸取經驗,反應奇快,但是聽上去完全就個在推卸責任的渣男。孩子也被他嚇了一跳,又開始眼含熱淚地叫爸爸了。


    在眾人譴責的眼神中,賀容被顧凜冬灰溜溜地提走了。


    兩人返回了賀容一開始呆的vip休息室。


    小男孩抓著玩具車,嘴裏嘟嘟叭叭地嚷個不停,徹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賀容這才有機會和顧凜冬解釋了一遍剛才遇到的事。


    “你找過保安了嗎?”


    “找過了。”


    賀容點了點頭。不少保安都出動了,估計再等會兒就能收到消息。


    小男孩依舊沉浸在一個人的特效大片裏,全然忘記自己真正的父母可能正急得到處找他。顧凜冬眼神定定地望著這孩子,似乎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一時之間,整件房間隻有孩子的嘟囔聲來回撲騰,像是隻快樂的小麻雀。


    賀容望著顧凜冬,總覺得他的眼睛裏露出些平日裏沒有的東西,像黑夜裏水上漂浮的一梭白舟,影影綽綽。


    “我在他這個年紀,也是這樣的。”


    他的語調聽起來像是陷入了回憶。


    賀容難以想象顧凜冬還有這麽天真的樣子。這麽想是不是有點失禮。賀容不解地問。


    “這麽玩車嗎?”


    男人搖了搖頭。


    “我沒有玩具。”


    他頓了頓。


    “我隻有書。”


    圖畫類。語言類。識字書。算數書。不管他是不是能看懂。總之堆滿了視野所及的所有角落。


    “我也很喜歡書。所以並沒有什麽不滿,就這樣沉浸在書裏。有時都不記得有沒有吃飯。”


    他的話裏仿佛藏著一個滑脫正軌的齒輪,讓賀容禁不住伸手去夠。


    “大人都不會提醒你嗎?”


    顧凜冬思索了一下。


    “好像一開始會,但保姆可能覺得孩子不哭就沒事,所以放手不管了。”


    “……你的父母呢?”


    顧凜冬沉默了。


    就在賀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男人低沉的聲音像朵積雨雲般緩緩飄落。


    “我的母親也是一名演員。”


    他輕聲說。


    “但是自從嫁給我父親後便息影了。”


    男人的聲音聽來如夢囈般遙遠。


    “一開始,也許她確實是想專心地相夫教子,和我父親也恩愛了一段時日。很快便有了我。但是我父親卻從那時起慢慢開始冷落她,而她的身形也日複一日地臃腫變形。”


    顧凜冬頓了頓。


    “很快,她便有了孕期焦慮症。在生下我之後,又引發了產後抑鬱。”


    “我母親已經無法正常照顧我了,生理上的變化,再加上心理上的巨大落差,讓她不願意接受這個從自己體內誕生的孩子。”


    “但是她並沒有虐待我。”顧凜冬補充道。“她隻是不認我。”


    “……”


    “可能是處於一種自我保護,她的記憶退行至過去,她還是個當紅女演員的時候。她一遍遍表演她從前的那些戲,而我是她唯一的觀眾。”


    一個陷入幻想的母親,在自己唯一的觀眾和兒子麵前,仿佛要把悲慘的現實燃盡般傾情表演。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了近似絕望的狂熱。她時而是天真明媚的少女,時而是風情萬種的人婦,有時還是豪情仗劍的女俠,仿佛隨時都能策馬奔騰,回到那萬丈紅塵裏去。


    顧凜冬想了想。


    “大概我就是從那時起,想成為一名演員的吧。”


    “但是我父親不會允許這一切發生。當他發現事情不受他控製以後,就把母親隔離了起來。”


    “大概從8歲那年開始,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顧凜冬淡淡說道。


    賀容凝視著他的眼睛,仿佛看見了一個懷抱書本的孩子站在那裏,表情無悲無喜。


    “所以我不明白。”


    顧凜冬繼續說。


    “我不明白熊導所說的,‘血濃於水,即使死亡也無法切斷的那份聯係’是什麽。當然,我在書裏讀到過,也能根據前人的作品加以理解並演繹。但是那始終隻是拙劣的模仿品。”


    顧凜冬的眼底閃過一絲暗芒。


    “我不恨沒有教會我這些的母親,相反,我感謝她把我引入了這條道路。雖然她如果清醒過來,會恨我奪走了她的一切吧。”


    “如今,奪走了她一切的我站上了她曾經引以為傲的舞台。如果用模仿品一樣的演技褻瀆這個舞台的話,她恐怕到死都不會原諒。”


    賀容望著眼前這個用平淡語調陳述一切的男人。在劇烈的心跳中,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在賀容的心裏,戴維斯先生是公平與正確的化身,是近乎於人神的存在。因此他將顧凜冬也看成是一樣的——一樣完美、一樣強大、一樣不懼風雨、仿佛無堅不摧。


    但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戴維斯先生尚且會因為弱點跌下神壇,更不用說本來就沒有被生活優待的顧凜冬了。


    顧凜冬今年24歲,是個不被父母祝福的年輕演員。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在這片冰冷的叢林中拚殺出來的。他有憤懣,有迷茫,有困惑,也有說不出口的悲哀。


    而他此時在這個平凡的早晨向賀容敘說這一切,可能連他自己都沒察覺,他是在求救。


    賀容想。我知道的。我明白。


    因為那份感情直接流入了他的心底


    他就像那個找不到家人的小男孩一樣,緊緊抓住他的小指。小男孩激動地嚎啕大哭,而顧凜冬卻隻是用島嶼一樣溫和的雙眼注視著他。


    自己必須做什麽。


    賀容的心跳很快,那股欲望強烈推動著他,讓他氣血上湧,但是他不明白自己該怎麽做。


    對啊,他也不明白什麽是親情。


    他甚至連記憶都沒有。


    可是他必須做什麽。


    就像對待那個小男孩那樣,他不能放開這雙手。


    “我……”


    賀容握緊雙手。


    “我其實……也不明白什麽是血濃於水……”


    不知道在害怕什麽,賀容閉上了眼睛。


    “我……我應該也是有父母和家人的吧……但是我不記得了……”


    他說得有些磕磕絆絆。“我喪失了所有記憶。”


    “也許這話聽起來很像是在說謊,但是是真的……”


    賀容停頓了一下。


    “不過,我大概知道自己的家庭構成……應該是父母雙全,有一個哥哥,然後他的母親和我的不同……”


    “其他就不知道了。”


    賀容把自己最初醒來時的那些片段斷斷續續扒了出來。雖然他也覺得這些就像被塞進碎紙機的超市過期促銷單一樣,毫無意義。


    “我在記憶喪失之後,沒有見過父母,但我見過我的哥哥……”


    雖說那估計是玩家扮演的。


    “說實話,我也沒產生什麽特別感想,我想他應該對我也沒多少好印象……”


    “以上,”賀容咽了口口水。“就是我對家人的全部認知了。”


    他最終鼓起勇氣,顫抖著睜開雙眼。


    出乎意料的,對方並沒有被賀容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嚇到。反而深深凝視著他,仿佛在看一朵於午夜才會綻放的花朵。男人唇角帶笑,溫柔似月光一樣流淌。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男人看起來是那麽高興,讓賀容不由覺得有些心虛。


    他還是覺得自己什麽忙都沒幫上。


    “如果冬哥你覺得真的很困難的話,我可以去拒絕熊導。”


    “我想試試。”


    對方否定了他的提議。


    “也許一開始隻能停留在模仿階段,但是我想去試試,就算失敗,也算是一種經驗吧。”


    顧凜冬看起來鬆弛而自然,仿佛卸掉了肩頭的所有力量。此時此刻,他看上去竟比平常還要俊美百倍,簡直像一種視覺暴力。


    賀容想了想。“演員需要進行想象訓練嗎?”


    “嗯。這是基礎訓練之一。”


    “那如果無法想象父母對自己的感情的話,也許可以換種角度,想象自己如果成為父母會怎樣。”


    賀容提議道。


    “如果有一天,冬哥你找到了想結為伴侶的人,並且與她有了孩子,你會對這個孩子怎樣……能不能從這個角度進行考慮?”


    “……”


    賀容見對方不說話,立馬補充。


    “這隻是外行人的胡說八道,不作數的。冬哥你不用放在心上。”


    但是男人卻露出了仿佛看見光一樣的神情。帶著刻意壓抑過的激動,顧凜冬深深凝視著他。


    “不,我覺得你的提議很好。”


    他望著賀容,又重複了一遍。


    “我覺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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