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容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確定黃少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後,跨出了書房。


    剛過立春,黃家的庭院裏已是一派春色。各色梅花競相盛開,朔風斜枝,尤以那紅梅最妙,擠擠挨挨綴在枝頭,遠眺如紅綾起舞一般。


    賀容信步走在院裏,想去尋那黃少爺,但轉了幾圈發現自己迷路了。他有些無奈地掏出手機問客服能不能給個小地圖導航之類的,客服說親這是收費項目哦,他立刻把客服後台關了。


    轉角後傳來人聲,賀容剛想上前問路,卻聽見兩個丫鬟在那兒嚼舌根。


    “你瞧那葉姨娘,二爺才剛回來,她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哎喲,什麽魂不守舍,那分明是思春!”


    “還思春呢,她的春怕是早過了吧!” 兩個丫頭抱頭嘻笑一陣。“


    “老爺和夫人就是為人太寬厚了,讓她不清楚自個兒的斤兩。”


    “就是就是。老爺對她呀,可是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她呢,整日搔首弄姿的。呸,也不曉得做給誰看!


    “要說搔首弄姿啊,夫人房裏的鶯兒也不遑多讓,整日吆五喝六的,瞧著就讓人生氣!”


    嘻嘻,我聽說……兩個丫頭忽然壓低聲音耳語了一陣。


    “……我當她怎的有那麽大底氣,原來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呀。”


    “那是,說不定人家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哩!”


    她倆邊說邊嫋嫋婷婷散去,越走越遠。


    賀容在原地又站了會兒,等人影都看不見了才繼續尋路。他想,我不是故意的,是貧窮讓我聽了牆角。沒走幾步卻被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攔住了去路。


    “賢弟,你讓為兄找得好苦啊!”


    打扮得油頭粉麵的黃二爺快步靠近他,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為兄在學問上遠不及你,有些問題想向你討教,不知賢弟是否願意賞臉來我房中一敘?”


    黃二爺邊說邊搖扇子,“想來握卷賞梅當是人生一大樂事,賢弟你說是不是呀?”


    目光狎昵地在賀容身上打轉。


    賀容:我書讀得少你不要騙我。


    他覺得這二爺果然古怪,昨天還和葉姨娘眉來眼去,今天就孔雀似地跑到自己麵前。行為過於刻意,反而像是故意做給什麽人看的。他心下有了計較,剛想拒絕,不遠處徐伯匆匆趕來。


    “哎喲我的好二爺,找您大半天了!趕緊趕緊,外頭有人喊您!”


    “找我?不去!我還要和賢弟攜手賞梅呢!”


    “求求您老人家快去看看吧!”說著就把黃仁禮拉走了。


    賀容目送著兩人拉拉扯扯,眼角瞥見有個人正偷偷朝這裏張望。他走到那人麵前,問:“是你找來的徐伯?”


    啞奴縮著身體不言語,粗糲的雙手卻不住絞緊,仿佛顯得很不安。賀容想了想,“謝謝。”


    啞奴又不停擺手,似乎對賀容總是向一個下人道謝很不解。賀容也不再說什麽,問道,“你知道我那院子怎麽走嗎?”


    啞奴聞言怔了怔,然後抬手指向他倆的身後。


    好的,我到家了。賀容想。


    用晚膳的時候,地方還是昨天的老地方,人卻不同了。孫夫人似乎身體抱恙,已經歇下了。黃老爺依舊和葉姨娘有說有笑,半個字都沒提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葉姨娘神色如常,也瞧不出什麽異樣。但是逃學一天的黃少爺,卻不斷用幽怨的眼神掃著他,仿佛賀容是個騙了他的身卻連100塊錢都不給他的負心漢。


    賀容:?原來你這麽渴望學習嗎?


    李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這頓飯也平安無事地結束了。


    賀容在傭人帶領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院裏空蕩蕩的,啞奴似乎被喊去幹活還沒有回來。


    很快,天色黑透了,也許是倒春寒的緣故,這黑裏裹夾著淩冽的寒意和濕氣。


    要下雨了。賀容想。


    第二天一早,孫夫人被發現死於自己的房中,死狀猙獰,雙腿被砍。


    賀容匆匆趕到議事廳,黃家的人已近乎全齊了。他沒能看到任何現場,夫人的屍體已被運去衙門再做調查。賀容有心詳細打探,奈何現下不是問話的時候。


    廳堂之上,黃老爺正襟危坐,眉頭緊皺,麵色黑沉,葉姨娘站在他背後替他揉肩,眼神卻閃爍不定。黃少爺站在他倆的左側,垂頭不語。黃二爺在另一側搖著扇子,神情也凝重得很。大廳裏擠滿了下人,卻靜得仿佛連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見。而就在此時,一人忽然撲向老爺座下,哀號如平地一聲春雷乍響。


    “老爺!!您可要為夫人做主啊!!!”


    那人是個二八模樣的丫鬟,她抱著老爺的腿,大聲哭訴。


    “夫人、夫人她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被這個賤人害死的!!!”


    被點到的葉姨娘大驚失色。


    丫鬟失聲控訴:“你好狠的心哪,夫人哪點對不起你,打你進門起便處處忍讓!明明是正妻卻過得遠不如妾,背後不知遭了多少恥笑!”丫鬟的眸中淚光閃爍,“而你,你卻做下如此心狠手辣之事!”


    你胡說……!葉姨娘抓住老爺的袖子,“老、老爺……她、她胡說!她血口噴人!!!”


    “呸!你就是個披著狐狸精皮的妖怪!!”


    “你沒有證據!!”葉姨娘矢口否認。


    證據?這言詞鑿鑿的丫鬟——鶯兒,冷笑一聲,“你傷天害理,還問我要證據?好,我問你,你昨兒下午人在哪裏?”


    “我、我好好在自己房裏……替老爺繡帕子。”葉姨娘蹙眉捧心,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那你那帕子呢?”


    “帕子……帕子在……”葉姨娘往自己的衣襟裏上下摸索,“咦,我的帕子呢……?”


    “你瞧瞧這個!”


    鶯兒從懷裏掏出一物,扔到地上,所有人定睛一看,臉色倏變。


    那是一條繡了一半的帕子,沾滿鮮血,血色已經讓帕子上的圖案模糊不清。


    “這是在夫人房裏發現的,青天白日,看你還敢狡辯!!”


    葉姨娘的身形驟然崩落,如喪考妣。


    “冤枉……冤枉啊老爺!!!”她猛地撲向上座,緊緊攥住黃仁財的衣袍。


    “我是被冤枉的,這是誣陷……是她偷了我的帕子,放在夫人房裏!對!就是這樣!!”


    誣陷?鶯兒雙目赤紅,神情恐怖。


    “昨天下午這帕子還在你房裏,難道它生了翅膀,晚上飛入夫人的房中不成?!”


    黃老爺從一開始的震驚中慢慢回過味來。這丫頭話裏有話,再聽不出來他就白活那麽多年了。


    “香兒你說,昨日下午,你到底在哪裏?”他盯著葉姨娘,眼神冰冷,看得她遍體生寒。


    “我在……我在……”她仿佛失了魂,喃喃低語,“我是被誣陷的……我為什麽要害夫人……對,我沒有動機!”


    “你當然有動機!”鶯兒狠狠瞪著她。


    “你下賤無恥,與小叔通奸,被夫人發現後,殺人滅口!!”


    “住口!!”


    黃家兄弟二人同時嗬止。


    黃仁禮滿頭大汗。“哥哥明鑒,我是被冤枉的!這二女素來不合,定是借我名頭在家中生事,嫂嫂屍骨未寒,哥哥可一定要三思,切莫中了妖人奸計!”


    說完他一甩袖子。“大膽奴才!竟敢以下犯上!空口汙蔑主子清白!!來人啊,給我掌她的嘴!!”


    鶯兒不複方才狠厲,愴然淚下。她顫巍巍望著老爺,如杜鵑泣血,聲聲字字。


    “老爺,我沒有說謊,我不信這府中長眼的人隻有我一個。”


    她回過頭。


    “二爺與那賤人私下往來頻繁,我怕老爺傷心,才遲遲隱瞞不報,誰想今日卻釀成大禍,害了夫人。夫人對我有恩,我卻間接害死了她,現下隻求抓住凶手以祭夫人在天之靈……不然,不然奴婢不如一死了之!!!”說完她猝然撞向桌角,儼然是想以死明誌!


    一旁的家仆大駭,慌忙攔下,眾人紛紛上前,將這鶯兒死死壓到地上。徐伯尋來一布襪塞入她口中,防這丫頭咬舌自盡。


    黃仁禮麵無血色,囁喏著唇,卻說不出一個字來。黃老爺頹然坐在太師椅上,轉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家門不幸……”


    他閉上眼。


    “家門不幸啊……”


    當晚,葉姨娘被捆縛雙手雙腳,鎖入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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