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飛睡著了,蜷在付聞歌的床上。他剛和付聞歌聊了很多關於自己與何朗的事,一會哭一會笑,患得患失,像是被付聞歌要結婚的事給刺激了一樣。從他的話裏,付聞歌聽出他渴望一個未來,即便不那麽安穩,不被家裏人祝福,但隻要擁有彼此就可以很幸福。


    可這看似卑微的期盼被現實所阻,周雲飛明白,何朗也清楚。不想讓家裏的長輩為難,分又分不開,隻能偷偷摸摸地處著。為了賺更多的錢,何朗白天做師父攬的活計,到了晚上又去車行守夜,順便學點維修的手藝。他說要攢一筆錢,將來好給周雲飛買個門麵,開一間診所。


    付聞歌覺得周雲飛也長大了,比以前成熟了。好像前幾天李春明帶來的蛋糕,周雲飛是很愛吃甜食的人,可那天他卻沒動自己那塊,而是讓方嬸帶回家給何朗的弟弟妹妹。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房間,跟方嬸學做小菜,不再是當初那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


    給周雲飛蓋好被子,付聞歌披上外套到院子裏透氣醒腦子。坐在秋千上,他仰臉望向星空。夜間溫度低,呼吸間已見團團白霧。院外傳來汽車行駛的動靜。付聞歌直覺是白翰辰來了,趕忙跳下秋千,跑到院門口拉開門閂。


    白翰辰正欲舉手叩門,卻看大門在眼前打開,裏麵站著的是他最想見到的人。


    “這麽晚才來?”付聞歌眼中亮晶晶的,盈滿欣喜,語氣卻是埋怨。


    “剛把南京來的人送去酒店。”白翰辰笑著呼出團哈氣,抬手扣住付聞歌的頰側。這麽快就跑出來開門,該不會一直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吧?這樣想著,他的胸中湧起一股濃濃的暖意,收手將人攏進懷中抱住。


    聞到煙酒的味道,付聞歌的埋怨更重:“你又喝酒了。”


    “幾杯而已,沒醉。”白翰辰抬眼望向院內,見除了付聞歌的房間其他屋子都黑著燈,於是低頭在對方耳邊輕問:“不請我進屋坐會?”


    “雲飛在我屋睡覺呢。”付聞歌縮了縮脖子。一股股熱氣吹在頸間,著實教他心跳加速。


    “嘖……”


    不滿至極。


    忍下心中的渴望,付聞歌輕輕推了推他:“行了你趕緊回去吧,早點休息,大力跟你跑了一天了也得早睡。”


    “先親一個。”言語間沒有一絲詢問之意,而是胸有成竹,勢在必得。毫不顧忌身處當街的院門口,白翰辰呼著酒氣去啄他的嘴唇。


    “別鬧了,回頭教大力看見!”付聞歌偏頭躲開,抬手推住對方的下巴,“趕緊走。”


    白翰辰眉梢輕挑,擁著懷裏的人退進院子裏回腳把門踹上,戳在院子裏吻得彼此身上都冒了火。這些天來他簡直度日如年,每晚都得靠腦子裏的那點念想自己泄一把才睡得著。今兒原本不打算過來,時間太晚了,可車一進永定門,他又改了主意。


    不瞧見,不親上幾口,不實實在在感受一把付聞歌的體溫,他懷疑自己熬不熬得過這一宿。


    嘴一沾上就跟抹了漿糊似的,怎麽也分不開。雖說付聞歌提著心,怕方嬸或者陳曉墨他們起夜撞上,卻是情到濃時無力抗拒。被白翰辰裹著,他腳底下倒著倒騰幾步,後背撞開了周雲飛的房門。


    仰麵躺倒在不屬於自己的床鋪上,他急促的呼喚從顫抖的喉間溢出。染了水氣的眸子裏盈滿不安,視線中情意流轉,一簇簇火花在心底裏綻開,羞恥感驀地將他的臉染得通紅。兩人喘息粗重地凝視著彼此,扣在一起的手滾燙得像是要把對方灼化。


    白翰辰俯身壓下。


    “翰辰——”炙熱的唇吮上耳尖,咬出付聞歌一聲拖著哭腔的央求,“別——不——不行!這是雲飛的床!”


    垂頭埋於對方的肩窩裏,白翰辰闔目反複深吸幾口氣,爾後抬起身坐到床邊。他伸手撫過付聞歌紅撲撲的臉,感覺到掌下傳來細微的顫抖,滿含歉意地說:“喝了點兒酒,心急了。”


    偏頭將臉埋進白翰辰的掌中,付聞歌縮起肩膀背過身去。他能感覺到盯在背上的炙熱視線,好像沒穿衣服似的教人從頭到腳看了個通透——他沒有勇氣去迎接這樣的視線。


    慢慢平複下心跳,他忽然想起之前和周雲飛討論過的事,於是稍稍扭過頭,小聲地問:“翰辰,結了婚,要是你家裏催咱們要孩子怎麽辦?我……不想休學。”


    白翰辰弓下身,將他罩在懷中:“按你的想法辦,成不?”


    付聞歌挑眼看他:“真的?”


    “真的。”白翰辰笑笑,“睡吧,我先回了,邱大力還跟外頭等著呢。”


    “……等一下。”付聞歌扯住他的衣袖,裹著他的手攏到胸口,喃喃道:“再待五分鍾……”


    眼見心愛的人跟自己撒嬌,白翰辰心頭一跳,尚未徹底熄滅的欲/火又有抬頭的趨勢。他錯了下後槽牙,貼著人家的耳朵低聲抱怨:“要你不肯給,走又不讓走,是要折磨死我啊?”


    付聞歌抿住嘴唇埋頭輕笑。


    “忍著。”


    散了課,付聞歌去醫院探望金魚兒。上個禮拜金魚兒能下地走了,說是再待幾天便可出院。現在他每天隻能喝點粥和湯,瘦得兩頰凹陷,眼裏黯淡無光,比之前活脫脫小了一圈兒,著實讓人揪心。


    孟六就跟長在醫院一樣,還問護士學了伺候人的方法,凡事親力親為,細致入微地照顧金魚兒。可不論他如何花言巧語地逗,除了必要的交流,金魚兒愣是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而付聞歌能從金魚兒嘴裏擠出來的話,僅僅是“你們不該讓我活著”。其實他知道金魚兒經曆了什麽,醫生的檢查很全麵。那些出現在隱私/部位的傷口和淤青都被記錄在了病曆上,他覺得孟六應該也瞧見了,但什麽都沒說過,還是一門心思地守著金魚兒。


    “六爺。”敲開病房門,付聞歌探進頭跟孟六打招呼。


    孟六回過頭,抬手壓在唇上“噓”了一聲,示意他金魚兒正睡著。放下提來的水果糕點,付聞歌退到走廊上等孟六出來說話。孟六也瘦了好多,又顧不上打理自己,頭發胡子亂糟糟地支棱著,跟之前那副精心打扮過的闊少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站在樓梯口,孟六點上支煙,默默地抽著。


    “出了院,去哪安頓?”付聞歌問。


    “老爺子跟地安門外買了個小院兒,說讓上那住去。”孟六的歎息裹著煙霧呼出口,“這回真是麻煩你跟翰辰了,沒你們,我真讓那姓段的整脫層皮。”


    “嗨,魚兒沒事就好,我看你爸那也鬆下口了,慢慢來,總有一天他會答應你跟魚兒的婚事。”


    “得了吧,我們老爺子逼我結婚呢。”孟六焦慮地皺起眉頭,“都跟那邊說好了,二月二,龍抬頭那天。”


    付聞歌驚訝道:“魚兒知道麽?”


    “知道,昨兒我們老爺子親自過來說的,這不我跟他起急,他又捎了我一耳帖子。”孟六說著,搓了搓自己微微腫起的左臉。


    “那……你怎麽辦?”


    “結就結唄,他們他媽的愛抬誰進門抬誰進門,老子不伺候,擱那當擺設讓他們自己瞧著去。”


    皺起眉,付聞歌不免稍有責怪:“可這樣,不也把人家的一輩子給毀了?”


    孟六脖子一梗,擲下煙頭狠狠踩滅:“又不是我要娶的,他們非他媽/逼我耍混蛋!”


    “小點聲。”付聞歌提醒道,“要不你再跟你爸說說,人娶進來,當個擺設似的放在那,對誰都不公平。”


    “沒法說,我們老爺子鐵了心了,他說我這婚要是不結,就吊死在大門口給我瞧!”


    “……”


    付聞歌不知該說些什麽。雖然孟老爺上吊的可能性不大,但歲數擺在那,真鬧起來也夠一家人喝一壺的。不過聽白翰辰說,孟六以前的打算便是家裏任由長輩安排,等娶了正房找個機會把金魚兒贖出來擱外頭養著,家裏家外兩不耽誤。可經曆這生死一劫,怕是風流如孟六也再沒有額外的心思能往別人身上放了。


    彼此沉默了一會,付聞歌問:“魚兒也沒說什麽?”


    孟六搖搖頭:“他還是不肯跟我說話。”


    “他心裏有事兒。”


    “什麽事兒我都不在乎。”


    “那你跟他說了麽?”付聞歌頓了頓,“說你不在乎。”


    “……沒,我怕提起來他心裏不好受,我其實……寧可他當我不知道。”孟六又點上支煙,煙霧升騰而起,將眼眶灼紅,“都過去了,誰也甭提。”


    想了想,付聞歌又勸道:“可你不說,他把委屈揣在心裏頭,又不知道你的意思,你倆之間不還有個疙瘩。”


    孟六執著煙的手搭在走廊欄杆上,眼睛定定地望著木質台階上錯綜複雜的裂痕。那是日積月累被踩踏磨損出的痕跡,有些地方沁入了血跡,陳舊的棕黑,新鮮的粉紅。要能有人拋光打磨,這些痕跡都將消失無蹤。


    突然他被褪盡的燃燒點燙了手指,猛地甩下煙頭抽回手,腦中閃過一絲清明。


    付聞歌看著他,目光中充滿鼓勵。


    “我去跟他說。”


    孟六轉身奔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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