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出房門之前,付聞歌遲疑了許久。經過昨晚那一出,他現在有些不知該用何種態度來麵對白翰辰。結果上了早飯桌才發現自己多慮了,白翰辰根本沒來吃飯,早出門了。


    “誒,想什麽呢你?”


    周雲飛瞧付聞歌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拿胳膊肘撞了撞他。教授講了半節課了,付聞歌的筆記本上隻記了不到兩行字,完全沒在狀態。


    付聞歌驟然回神,垂下眼搖搖頭。來學校的路上,他聽邱大力說二爺一早就奔了南站,說是要去大同進煤。付聞歌聽了,感覺有點不大對勁。之前聽白翰辰念叨過,煤不能早進,正逢秋雨連綿的時候,堆在那沾了水燒起來不帶勁溫度上不去,肯定會出廢料。


    所以白翰辰現在去大同幹嘛?他想不明白。又琢磨該不會是昨兒下手太狠,給人打出脾氣了,躲出去不想見自己。


    可按白翰辰的為人,該是沒那麽小氣才對。


    “又跟白二吵架了?”周雲飛追著刨根問底。他早就看出來那白翰辰根本不是什麽表哥——瞅付聞歌的眼神兒不對,倆眼裏射出的光恨不能給人罩上。


    付聞歌繼續搖頭,又示意周雲飛正上課呢,別說話。周雲飛不甘心,正要繼續問,忽聽講台那邊傳來教授的聲音——


    “周雲飛同學,既然你想說話,那麽請幫大家把呼吸係統的概念介紹一下。”


    周雲飛偏頭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撇著嘴開始念書。


    中午回小院吃飯,沒瞧見李春明,周雲飛就問方嬸人去哪了。


    方嬸想了想說:“李姑爺說在王府井那有家做首飾的鋪麵,要去試工,好像是洋人開的,叫什麽……卡什麽……來著?”


    “cartier。”陳曉墨說完,見付聞歌跟周雲飛都盯著自己看,埋頭嘟囔道:“早晨出門之前聽他提了一句。”


    周雲飛掰下塊饅頭塞進嘴裏,鼓起腮幫邊嚼邊說:“曉墨,我看這李春明不錯,還知道去洋人開的店麵做事,明顯是跟你找齊兒呢,要不你就從了得了。”


    “吃東西別說話,留神叫饅頭噎著哩。”


    陳曉墨不耐地甩了一句。他是真愁,李春明這眼珠子就跟粘在他身上一樣,摘都摘不下去。他在屋裏溫功課,李春明就蹲窗根兒底下抽旱煙,簡直寸步不離。要不是他晚上去周雲飛那屋睡覺,這李春明八成得跟窗根兒底下蹲一宿。


    周雲飛打趣李春明,說讓他要不找根褲帶把陳曉墨拴身上得了,省得摳著倆大眼珠子盯著。陳曉墨看李春明當時那眼神,好像真是認真考慮了一番周雲飛的建議似的。


    現在除了陳曉墨,小院裏的人都與李春明相處甚歡。方嬸不停地念叨李姑爺的好,誇他心靈手巧人還勤快。趁著陳曉墨上學的功夫,他把小院裏那些零七碎八、缺胳膊少腿兒的物件全給拾掇了一遍。小到方嬸刷鍋用的飯帚,他都重新纏了遍鐵絲上去,把接口打磨得溜光,用著一點兒不紮手。


    何朗也被他“收買”,大讚李春明是能工巧匠。見何朗裝工具用的皮褡褳破了,李春明大半夜頂著油燈的一豆黃幫他補了塊皮子上去。補上去的皮子邊角拋得跟紙一樣薄,根本看不出是個補丁,那手藝可北平城也找不出第二號。


    周雲飛是明顯有胳膊肘往外拐的趨勢,全因李春明的脾氣好得一塌糊塗。甭管他怎麽擠兌李春明,對方都一直憨厚地笑著,任由他拿自己尋開心。


    付聞歌雖然沒和李春明有過多的接觸,但看他老實憨厚,印象也還算不錯。


    不可否認,李春明是個好人,但是人好不代表能一起過下去日子。早起上課之前,陳曉墨把人叫到房間裏,坦誠地告知對方自己一定會還錢,請他不用看賊似的看著自己。


    李春明磨嘰半天,漲紅著臉擠出句話:“我不要錢,曉墨,我就稀罕你,想娶你過門哩。”


    這份執著令陳曉墨萬般無奈,可他不能為了自己的追求把全家人給坑了。要是敢悔婚,一大家子人都別指望跟老家有臉待下去。眼下隻好盼李春明在北平立不住腳,老家的人早點過來把他給弄回去。


    剛吃飯完,付聞歌就看李春明進院,滿臉興衝衝地跟陳曉墨報喜:“招上咧,曉墨,經理說試工三個月,一個月給我二十塊錢薪水,美著哩。”


    陳曉墨聽了,真恨不得一頭紮進裝饅頭的笸籮裏,最好再蓋上塊布。付聞歌憂心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起身幫方嬸收拾桌子。


    “誒誒!聞歌,那報紙給我!”周雲飛回手把饅頭塞進嘴裏,從付聞歌手中拽過墊桌麵的報紙。結果他真教饅頭給噎著了,使勁捶了好幾下胸口也不管用,最後還是拿茶水才給順了下去。


    剛把嘴騰出來,他就指著報紙上的新聞說:“這不是那天咱們去聽戲時的那個角兒嘛。”


    付聞歌湊過去看了一眼,隻見標題大而黑,醒目地告知讀者京劇名伶金玉麟於昨日在上海被捕。旁邊的新聞稿隻有五行半的小字,說是他牽扯上了國寶走私案件。


    “白瞎那麽好的嗓子,要說這些個戲子啊,還真是應了那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周雲飛的評價裏,交織著惋惜和譴責。


    且說白翰辰根本不是去大同,而是搭最早的一班火車奔了上海。跟家裏說去大同,是怕他爸起疑心。老子要出氣,兒子私下裏拆台,教他知道了,怕不是連白翰辰也要挨一頓家法。


    接站的是白翰辰拜托幫忙盯著金玉麟的友人,一見麵對方便告訴他,金玉麟根本沒被收監於滬,而是直接押送去了南京。又立刻安排車,帶白翰辰轉赴南京。


    白翰辰在車上看過報紙了,和所有人得到的消息一樣,金玉麟是因走私國寶而被捕。他不了解金玉麟的為人,不好直接下判斷眼下的情況到底是父親所為還是真有其事。若是白育昆指使人栽贓陷害,那便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教金玉麟身敗名裂。


    上了車,稍作寒暄,白翰辰急問:“龍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被稱為龍爺的男人年約四十,滿身江湖氣。他十二歲便從老家出來跟著舅舅到上海灘打拚,從擦鞋匠做起,現如今乃是青幫裏數得上數的人物。


    他在白翰辰臉上梭巡一圈,麵無波瀾,嘴角拉到下頜的疤微微繃起:“二公子,我多嘴問一句,您和這金老板,可是有過命的交情?”


    白翰辰略略思索,道:“受人之托,若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樣,明白了。”龍爺稍稍點頭,“二公子,按道理呢,主家的事兒我不該打聽。可我得先把話說明白,金老板這案子啊,沾了容易惹一身騷。您想,那是什麽東西?國寶。賣國求榮,莫不是教全中國的老百姓都來戳脊梁骨。”


    “勞煩龍爺了。”白翰辰頜首致謝。


    “誒,跟您,咱不說那外道話。”龍爺抬抬手,“我問過警局的朋友,東西呢,確實是在金老板的酒店房間裏搜到的。同時還搜到了一封信,日本人寫的,您現在明白這事兒為什麽南京會插手了吧?”


    白翰辰稍感震驚。走私國寶,一件半件的,確實驚動不了南京那邊。要命的是日本人寫的信。現在局勢緊張,若內容稍有引人遐想的空間,怕不是要被扣上間/諜的名頭,到時候一槍斃了都有可能。


    “龍爺,能不能打聽到主管此案的負責人是誰?”他問。


    龍爺淡笑:“二公子,您小瞧我了不是?雖說我龍某人是混上海灘的,但南京才離著多遠,還不是打幾個電話的事兒。今兒個太晚了,咱先到南京那住下,明兒一早,自會有人帶您去見負責人。”


    白翰辰誠懇道:“多謝龍爺,今日欠的人情,他日白某人必將雙倍奉還。”


    “二公子,您太見外了。”龍爺大笑,使勁拍了把白翰辰的大腿,“想當年我龍貴在北平被仇家派的人追著砍,若不是蒙您照應早橫屍街頭了。您現在跟我說這個,瞧不起我是怎麽的?”


    “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誒,那不成,這古人雲,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二公子,其實您這回來,我還真有個事兒想和您說道說道。”


    “您說。”


    “就我那閨女,轉過年十七了,我尋思著給她找個婆家……”龍爺指尖輕敲,眼裏轉著笑,“您要不嫌棄,咱結個親家如何?”


    白翰辰背上一緊,忙道:“家父已為我定下親事,不日便將成婚。龍爺的厚愛,翰辰怕是承蒙不了。”


    龍爺大手一揮:“誒,沒事兒,以你白二爺的家世名望,便是收做個偏房也不虧她。”


    “不不不,真不成,小姐金枝玉葉,哪能做小。”


    白翰辰汗都快下來了。好家夥,出趟差還帶個小回去,不教付聞歌打死他才怪。


    tbc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今天發晚了0-0,為表歉意,回帖都有紅包拿


    二爺您想多了,哪來的不日便將成婚,你虎媳婦還沒答應你咧


    不過打死倒是有可能2333333333


    李春明真癡漢【實話說我還真蠻好癡漢攻這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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