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聞歌手上掙吧著的勁兒忽然鬆了下來,又站定腳步,不肯讓白翰辰拖著走了。垂下眼,他望著兩人身前被路燈照出來的長影子。影子是平麵的,隻有輪廓沒有血肉,揉扁捏長,全憑與光源之間的距離決定。光從哪來,它便朝與之相反的方向而去。


    隻要有光,就會有影子。唯一的例外,是手術台上的無影燈。把邊邊角角照得通透,教影子無處可藏,小到幾不可見的程度。


    這便是他對愛情的期望,通通透透,蒙不得一絲陰影。


    “我不想愛上你。”付聞歌說。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裹著滿滿的不確定性。不想,不是不會。卻是不願意,不甘心。愛上了,付出全部,真能得到同等的對待麽?一雙人一世情,不是嘴上說說便可以,得是把心全交出來,再無旁騖。


    以目前的狀態來看,他不相信白翰辰能做得到。新瓶裝舊酒,便是上過大學,識得洋文,可白翰辰的思想還是與父輩無絕對差別。


    以前能花錢買樂子,以後呢?另說他總在自己麵前以家長自居,可談戀愛,莫不是彼此的心意和人格都該對等才行。


    白翰辰料到對方不會痛快應下,想來自己與付聞歌心中所求必是有些許差異。於他所見,這小人兒心性高傲,感情上的事半點委屈也受不得。怕是憂心他將來三妻四妾,或於煙花巷中流連忘返,少不得權衡些時間。


    承諾倒是輕巧,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說出來就完了。隻是那花言巧語得來的東西,就如鏡花水月,輕觸即碎。


    他將掌中的手緊緊握了握,問:“那我要怎麽做,你才會想愛上我?”


    付聞歌低頭不語。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提要求,八字還沒一撇,未來的事,更說不準。


    “還是先回家吧,你慢慢想,我能等。”白翰辰略略躬身,腳前的兩個影子疊到了一起,好似高的在親矮的一樣。


    “二少。”付聞歌抬起臉 “你光是問我,那你愛我麽?感情是相互的,還是說,你隻想索取,不肯付出。”


    白翰辰沒言聲,隻是看著付聞歌:看那盈滿天上星光的幽瞳,看那年輕氣盛的俊俏容顏,看自己想要占有的一切。愛麽?必然的。隻要一想到這雙眼睛裏印下別人的好,他心裏便會燃起嫉妒之火。


    隻是愛字於他,甚至於千千萬萬的國人,都是輕易說不出口的。不似有些洋人動輒“i love you”,把愛當油星一樣掛在嘴邊。說得輕巧,實際上卻是空心白菜,扒開層層包裹的菜葉,內裏隻有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氣。


    他拉起付聞歌的手按於胸口,讓對方感知自己的心跳,輕道:“你明明知道答案。”


    掌心傳來的有力敲擊和隱晦的告白裹纏上付聞歌的神經末梢,教他的臉色騰的躥紅。理智告訴他絕不能輕易淪陷,但看著白翰辰緩緩靠近的俊臉,他卻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動彈不得。


    溫暖幹燥的唇,輕輕落下。那般虔誠,彷如是在親吻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啪!”


    清脆的巴掌聲過後,白翰辰吃痛皺眉——不願意早說啊!幹嘛親上了還打我?


    付聞歌尷尬地屈起手指,衝目瞪口呆的白翰辰幹巴巴地解釋道:“我是那個……條件反射。”


    白翰辰那點心思全被這一巴掌給抽飛了,想發火又動不起真氣。他往後退開半步,搓著臉委屈點頭。


    “明白了,以後未經允許,絕不冒犯。”


    躺在床上,付聞歌翻來覆去睡不著。唇邊殘存的觸感依舊清晰,這是他下生以來,第一次對肌膚相觸有如此臉紅心跳的感覺。又因得知了白翰辰的心思,自己這邊更是亂成一團麻。


    閉上眼是那人,睜開眼還是。彼此之間隔了間屋子,聽不到白翰辰屋裏的動靜,不知對方是否早已安睡。若那家夥真的踏實睡了,便是天大的不公平。何以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顆心惴惴不安,始作俑者卻能心安理得地睡大覺?


    翻身下床,他躡手躡腳走到外屋,輕輕推開窗戶,做賊似的探出半張臉朝白翰辰的房間那邊望去。隻一瞥,心裏便舒坦了許多。白翰辰屋裏的燈還亮著,看起來也同他一樣,夜不能寐。


    看著那半透出窗戶的燈光,付聞歌忽覺困意來襲。合上窗,他回到屋裏,上床拉過錦被,安心入睡。


    白翰辰是沒睡,卻不是因為跟付聞歌的事。事實上他現在沒功夫回味剛剛發生的一切。進屋之後他看到桌上放著封電報,閱閉,半天沒回過神來。


    金玉麟被抓了。


    自從得知大哥的事後,白翰辰暗中托付自己在上海的一位青幫朋友盯著金玉麟。一是看看那戲子是否真像大哥所說,不抽不賭,不與其他戲迷糾纏不清;二也是暗中保護對方,倘若真被白育昆查出來動用關係整治金玉麟,隻消毀了他的嗓子便能廢了他整個人。


    現在他搞不清這事兒跟老爹有沒有關係,一不知金玉麟所犯何事,二不知是哪一方勢力所為。金玉麟下午四點被抓,六點電報打過來,他人沒在,不然還能教裴先生回發一份回去追問具體情況。


    等等,裴先生。


    白翰辰忽覺醍醐灌頂。早先受大哥的托付給金玉麟打電話,沒打通,便叫裴先生發電報給酒店。發電報必會留底,保不齊是教他爸看著了,便給金玉麟揪了出來。又想他爸陰沉了好些日子,卻能突然間與他談笑風生,該是收到消息解了那心頭之氣。


    這可真——


    重重一拳砸到桌上,白翰辰焦愁不已。現在去找老爺子求他放人,無異於火上澆油。不管安的是什麽罪名給金玉麟,那都得是經了大人物之手。一口唾沫一個釘,白育昆說出去的話,萬沒有收回來的道理。頭裏把人抓了,轉頭又叫放,說話跟放屁一樣,信譽得丟個幹淨。


    另說金玉麟乃是梨園名角,被捕的事此時必然已傳到了北平,最遲明早見報。白翰宇又是那身子骨,這要教他看見急火攻心,說不準得出大事。


    思慮至此,白翰辰決定先跟兄長通下氣,與其從報上看來這驚天的消息,不如先讓他心裏有個底。看看時間,已然是半夜,白翰辰輕輕出屋,以免吵到對門睡眠過輕的母親。


    路過付聞歌的房間,他隔著窗戶凝望片刻,輕歎一口氣。突遇大事,怕是暫時騰不出功夫,像以往那樣周到地照顧對方。


    熟睡之時被弟弟搖醒,白翰宇未聽他開口便知是出了天大的事。今天一整天他總感覺心懸著,坐立不安的,就猜是不是金玉麟那遇上麻煩、或是病了什麽的。


    可他應過弟弟,跟金玉麟一刀兩斷,也確實該如此。最近這段時日陸續收了金玉麟的幾封信和電報,他都沒看,壓在櫃子裏厚厚的賬本之下。不能看,不敢看,看了心裏就慌了。那斬不絕的情和欲,如森火之後藏在灰燼之下火星,教風一吹,又將燎原。


    背上的傷再疼,也疼不過生離的撕心。


    見弟弟欲言又止的模樣,白翰宇起身從床上下來,坐到桌旁邊的圓凳上,輕輕按住他置於膝頭的手,道:“有事兒就說,翰宇,哥知道你不是這吞吞吐吐的性子。”


    白翰辰垂著眼,目光正落在白翰宇的腹部。柔滑的絲質睡衣之下,清瘦的身形微顯豐腴弧度。這條沒能教馬鞭抽下來的硬命,現如今該能長出小手小腳,出落成個人形了。


    反握住白翰宇的手,白翰辰沉聲道:“哥,我先把話放這,不管出了什麽事兒,自要有你弟弟我在,天都塌不下來。”


    白翰宇眼波微動,已然猜出幾分:“翰辰,是不是金老板出事了?”


    白翰辰微微皺眉,片刻後無奈地點了下頭。感覺手上的力道驟然收緊,他立刻補上話:“他還活著,就是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兒被抓了,可能隻是個誤會,哥你先別著急。”


    抽回手,白翰宇緊緊扣住桌邊,指尖泛出生命流逝後的青白顏色。他身體輕顫,卻看麵上依舊掛著堅毅:“是爸,他都知道了……”


    “怪我。”白翰辰的語氣不無愧疚,“那天電話沒打通,我就叫裴先生發電報,留了電報根兒,估摸叫爸看見了。”


    “不,這事兒不怪你,翰辰。”白翰宇長籲口氣,反過來安慰他,“裴先生發電報從來不留根兒,這是爸定的規矩,怕教多事的人把家裏的事兒漏出去。且說爸有的是辦法查,大班裏的龍套,戲院裏的跑堂,自要有錢拿,沒他們編不出來的故事……說到底還是怪我自己,若是沒幹那丟祖宗臉的事兒,也不會教爸動這麽大的氣。”


    “哥,不說那個,留神教我侄子聽見了。”白翰辰伸過手,寬大的掌幾乎完全扣住小生命稚嫩的輪廓,“甭擔心,明兒一早我就給上海打長途,甭管花多少錢,先把金老板保出來,他受不了大委屈。”


    白翰宇輕歎:“委屈倒是不怕,玉麟他打小吃的苦比旁人多的多,雖說細皮嫩肉的,可身上的每塊骨頭都挨過師傅的戒尺,硬著呢。爸想出氣,我明白,我也不怪他。翰辰,哥就求你一件事,把玉麟的命保住,好教你侄子將來長大了,能——”


    他鼻息抽動,一滴清淚終是含不住了,滾出眼眶,熱熱地砸在白翰辰手上。


    “能認祖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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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一寫狗血我又洪荒了


    條件反射,嗬,有學問的媳婦降不住啊二爺


    好久不見二爺掛彩,好開心【我是不是有毛病】


    希望你們看得開心,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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