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的風大麽”


    “昨夜又有狂風,吹黯了月亮,吹散了星辰,一直吹到了彼岸。<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tw</strong>-.79xs.-”


    一如以往的問答,重明子的笑容溫和中帶著一點點欣慰。江鼎的神‘色’也一如既往的平靜,隻是聽到那句話之後,那種安心的釋然依舊明顯。


    他輕聲道:“告辭。”從‘洞’府起身,緩緩退出。


    又平安度過了一天。


    江鼎吐出一口氣,心中的鬱壘稍稍消融。


    這些天,他沒有那麽煩躁了,或許是讀書能養氣,把他積蓄的戾氣漸漸消化,變得平靜下來。但那份籠罩在心頭的壓抑,始終不能散去,隻有他每隔三天去重明子那裏問候時,能夠得到片刻的輕鬆。


    問候之後的第一天,輕鬆愉快,去山中轉轉,看風景也好,觀世情也罷,湖邊白衣舞劍,鎮上擊節高歌,狂放逍遙,過得是神仙日子。


    第二天,心情平靜下來,回書齋誦讀道書,研究法術,練氣修行,偶爾煉丹。因為心情平靜無‘波’,專注非常,效率極高。前一天愉快的玄氣和再前一天壓抑憂慮的玄氣都在這一天消化。修為穩步上漲。過得是修士日子。


    到了第三天,再度麵臨問安,心情跌落,變得壓抑而憂慮,患得患失。強自看經書典籍調節,白天如水一般過去。到了夜晚,隨著天臨,心情倍感沉重,驚悸憂愁,甚至恐懼,夜不能寐,半夜睜大眼睛到了天亮,早早起來問安,換得三日平靜。這過得比凡人還不如的日子。


    這樣三日一循環,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生活,已經不知道多久了。他已經不記日子,隻知道自己在三天循環的哪一天。三日仿佛一個輪回,他就是活在這樣的世界裏,外麵計時的方法,對他都失去了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就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不知道這樣無盡的循環劫,到哪一天終止。


    總不會永遠這樣,世上本沒有永恒。


    有一個契機,會讓他跳出這個循環,或者是重明子,或者是他自己。


    他可能是自我終止,重明子則一定會在某一日終止。


    他隱隱感到,縱然重明子還在,他可能會率先解脫一步。


    雖然第一天的解脫沒有變化,但第三天的憂慮,已經漸漸變得輕鬆了,不再像之前一樣,如沉重的枷鎖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tw超多好看小說]


    他漸漸地沒有那麽痛苦,也不再不知所措,反而越來越清醒。或許是他修心有成,又或者,隻是他麻木了。


    如果是第一種,那麽他應該高興,能夠忘情,是勘破的一步,說明他離著道近了一步。而如果是第二種,怎沒有任何可欣喜的。


    麻木,人天生都會,最普通的凡人也會。


    多少孝子被這種麻木折騰到身心俱疲,甚至會暗暗希望親人離去以求解脫,雖然冷酷,卻是常情,也無法苛責。


    江鼎甚至覺得,自己也在進入這種階段,或許在某個角落,他真的在暗暗期盼著解脫。


    但不管怎麽說,今天還是開心的第一天。他要做些開心的事。


    比如說,去山下的城池逛一逛。


    雖然那座市集,他已經逛了無數遍,每一次去,發生的事情都是一樣。但他畢竟隻有一雙眼睛,那麽多場景都逛一遍,也需要不少時間,而且,每一次都能發現新的事物。


    譬如三天前,他在市井拐角處,發現一處茶館,裏麵有個茶博士,平時上客人的時候端水沏茶,清閑的時候,會唱些小曲兒,以饗茶客,並不單加銀錢。雖然因為場景的重複,每天唱的都是一樣,但聲音悠遠,很是動聽,江鼎也願意偶爾去聽。


    此時正是時候,江鼎悠悠達達走進茶館,隻見茶博士搭著白手巾,招呼客人入座,便取出兩塊板兒,唱道:


    “‘混’沌初分實在難曉,誰知道地多厚天有多麽樣兒的高,日月穿梭催人老,有生命把力勞,難免死生路一條,八個字造就命也該著”


    曲調雖然簡單,詞也通俗,但悠悠揚揚的甚是好聽。


    這小曲兒若是幾個月前給他聽,大概也隻覺得曲子好聽,最多欣賞一下其中的煙火氣,但經曆了這段時間的磨礪,江鼎卻頗多感觸,暗道:這生死無常的道理,雖然最大,可也是最尋常不過的。道行高深的真人說得,市井平民百姓也說得。真人看得透,百姓看得開,終究是隻將無常當尋常。反而是我這樣半瓶子醋,又沒有高深的心智,也沒有生活的聰慧,糾糾纏纏,不可自拔。看來天底下沒有比我更愚蠢的了。


    景雖然是死的,物卻是真實的。這裏不是環境,一人一草,一桌一椅都是虞重光所化,江鼎也便自己取了茶,在街邊上坐下,觀看過往行人。


    雖然都是與茶館不相幹的路人,但江鼎倒大多數都認得。這些人都是鎮上的居民,都有自己的故事,江鼎大多圍觀過,對他們的經曆如數家珍。


    一個半大小子從‘門’口經過,扛著竹竿和竹簍,江鼎忍不住微笑,暗道:這是街頭拐角處的老李家的小子,逃學出來釣魚的。不過運氣不好,給他娘撞了個正著,一會兒就被提溜著耳朵拽回來啦。


    又過了一個老太太,江鼎知道她是街東頭的六嬸子,去給‘女’兒扯‘花’布做衣裳,要安排相親。隻是因為時間點卡的不對,江鼎至今不知道她‘花’朵一樣的姑娘到底‘花’落誰家。


    這時,街上吭哧吭哧走過來一個大胖子,滿臉的橫‘肉’,走路橫衝直撞的,活像個螃蟹,周圍人都躲著他走。


    江鼎暗自皺眉,心道:這就是個街頭一霸胡大胖子。魚‘肉’鄉裏,欺男霸‘女’。今日他一回家,發現老娘死在家裏,已經變了形了。這家夥倒也嚎啕大哭,引得眾人圍觀,都說這胖子到底還有一份人心。


    對此,江鼎嗤之以鼻,隻是暗想:倘若真是孝順,怎能等到老娘死了好幾日才發現當時去看時,還有人說,這胖子也常常去看老娘,還帶什麽‘雞’鴨魚‘肉’的孝敬,恐怕也是裝模作樣,最多把東西放在院子裏,還要說自己是孝子。當真是虛應故事


    虛應故事


    “啪”的一聲,一個茶杯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江鼎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僵在空中,一動不動,還保持著端著茶杯的姿勢。


    良久,他動了,不是真正的動作,隻是在發抖。


    戰栗,如雷電過體一般,傳遍了全身,江鼎的身子抖成一團,連他倚靠的桌椅都開始抖動,在地上發出嗒嗒的敲擊聲。


    又過了一會兒,江鼎跳起身子,往外麵衝去,一路在街上跌跌撞撞奔跑,撞到了人也沒有停下來。


    他一向是避免和鎮上人接觸的,因為他們雖然不是真人,卻都有實體,撞上了會改變他們的行動軌跡,但如今他顧不得了。


    一路往山上狂奔,江鼎捏緊了拳頭,低低自語道:“不要千萬不要求你”


    來到重明子的‘洞’府前,江鼎停了下來,因為狂奔,臉‘色’不再雪白,反而泛起了‘潮’紅,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如同擂鼓。


    雖然已經到了‘洞’府‘門’口,他竟然不敢邁進去,猶如實質的恐懼如同一隻手,拚命的要把他拉開,拉的遠遠地,再也進不去這扇‘門’。


    然而,他不能允許自己如此懦弱,狠狠地咬住牙齒,他大步走了進去。


    重明子還在台上打坐,神‘色’安詳,一切如常。


    江鼎卻沒有放鬆,反而覺得心仿佛扔下山崖的石子,一直墜落墜落


    噗通一聲,江鼎跪在他麵前,道:“前輩您還好麽”


    重明子沒有回答,江鼎說完這一句話,也沒有力氣再說別的。


    ‘洞’府中隻有一片死寂,仿佛被寒冰凍住。


    重明子不出聲,江鼎往前爬了一步,聲音從喉嚨中費力的鑽出:“天涯的風大麽”


    經過了漫長的沉默,重明子緩緩睜開眼。


    在他睜開眼的一瞬間,江鼎霎時間覺得天都亮了,眼淚幾乎一下子湧出來。


    對就是這樣


    重明子前輩有時候記‘性’不大好。問他什麽,他總是要反應好長時間才會給出答案。人老了麽,總是這樣。


    這有什麽關係呢就算他老得說過的話轉眼就忘,又有什麽關係江鼎可以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提醒他,服‘侍’他,像弟子一樣盡心‘侍’奉,隻要他他還在。


    一瞬間江鼎下了決定隻是每三日來問安一次,太蠢了,簡直‘混’蛋,他定時刻‘侍’奉在側,什麽修心煉‘性’,不值一提。


    重明子睜開眼,並沒有回答,站起身來,來到旁邊,道:“出去活動一下吧,去看看那孩子。他最近什麽話都沒說,應該是沒有疑問。可也可能是不好意思說,這孩子太倔強”


    一麵說著,他一麵從江鼎身邊走過。


    他念叨著江鼎,卻沒有看近在咫尺的江鼎,徑直從他身邊掠過,往出口而去。仿佛他和眼前的江鼎,已經不在一個世界了。


    江鼎木呆呆的目送他的背影離去。一直看到他的身形完完全全消失。


    “噗”


    他用手掩住口鼻,溫熱的液體從他的指縫中湧出,順著手背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那不是眼淚,那是血。


    這一天終於到來,他沒有流淚,但是流血了2907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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