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到城鄉結合部,這裏又髒又亂,中間是個廣場轉盤。看不到紅綠燈,車輛隨便插隊,橫衝直撞。我和解鈴在路邊等了很長時間,才在車輛稀少的時候,走到街對麵。


    順著一條臨街的菜市場走進去,正趕上年節,賣水果的賣生肉的賣水產品的,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可這裏也太亂,汙水橫流,垃圾成堆,整條街道散發著濃濃的腐味。


    我實在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神通廣大的鬼差,居然會住在這裏。


    解鈴沒有解釋,領著我七扭八拐進了一棟老式的筒子樓,樓道裏擺滿了東西,好不容易擠上三樓,樓燈還壞了,摸黑來到中間住戶的大門前,解鈴敲敲門。


    我心裏很緊張,都說這個魚鰓性情古怪,辦事不循常理,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已經到這裏了。我硬著頭皮站在解鈴後麵。


    門開了,這棟樓朝向不好,雖是大白天,屋子裏光線卻很暗,亮著燈。我看到屋裏已經來了七八個人。都是普通老百姓。有男有女,穿著便宜的羽絨服,或坐或站擠了一屋子。


    開門的是個中年婦女。輕聲問:“你們也是來找大神兒的?”


    “是。”解鈴笑笑。


    中年婦女閃開身,把我們讓進去。


    我明白了,這個魚鰓仗著自己有通靈能力,在這裏假稱大神,禍亂鄉間啊。我頓時對這個鬼差印象一落千丈,他殺幾個人那倒也罷了,可堂堂鬼差屈尊當神漢,格局也太小了,格調太低。


    解鈴領我往裏走,來到內屋。裏麵屋子麵積不大,也就一張床一張沙發而已。床上盤腿坐了個男人,一眼看出就是個神棍,光著膀子,穿著紅紅的大褲衩,腰裏還圍了一圈小棒槌,梳了一根衝天小辮,正在凝神靜氣給一個病人掐脈。


    病人躺在沙發上,手伸出正好搭這名神漢的腿上。他臉色蠟黃,身材瘦削,裹著一件髒不垃圾的黑棉襖,那模樣一看就像老年間的病癆鬼。


    沙發旁的還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我認識,正是五十三中學被孩子噴水的蔡老師。他旁邊是一個女學生,十幾歲模樣,手裏提著大書包,正擦眼淚。


    解鈴拉住我站在門口,我們沒有進去。


    神棍把病人的手放下,歎口氣搖搖頭說:“沒救了。”


    女學生“哇”一聲大哭起來,書包一扔,跪在沙發前握著病人的手,啜泣:“爸爸,爸爸……求求你們,救救我爸爸。”


    病人慢慢從沙發上坐起來,這個動作似乎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氣。他摟著女兒,抬起頭看蔡老師,客氣地說:“蔡老師,麻煩你了。”


    “不麻煩。過了年要初升高,我帶這個班裏燕子的學習最好,考個重點高中不成問題,現在就怕她分心啊,老唐你要加油啊。”蔡老師說。


    病人撫摸著女生的頭發:“蔡老師,如果我不行了……你幫我照顧照顧燕子吧,你是個好老師。”


    “爸……”被叫做燕子的女學生,嚎啕大哭,緊緊抱著爸爸不放手。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閻王爺要收我,我也沒辦法。”病人勉強笑笑,讓女兒撐著,從沙發上站起來,向床上的神棍道了謝,咳嗽著往外走。


    我在門口實在忍不住道:“怎麽不去醫院看?”


    病人聽到了,苦笑著說:“醫院太貴,家裏沒多少錢,還要省下來以後給閨女用。再說我這病治不了,醫院那是吃人的地方,是無底洞,錢扔進去聽不見響就沒了。我死了不要緊,得給女兒留下來點東西,她以後還要好好活著。活人不能讓死人拖累了。”


    燕子哭得泣不成聲:“爸……”


    “朋友,請留步。”床上的神棍突然說了一句話。


    我們一起看向他,蔡老師疑惑道:“說我?”


    “是的。”神棍說:“朋友,不知怎麽稱呼?”


    “免貴姓蔡。”


    神棍從始至終沒有睜眼,略一沉吟,微微點點頭:“蔡朋友,走好。”


    就在這個瞬間,我看到蔡老師的臉上隱隱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轉瞬即逝。


    床上的神棍就是鬼差魚鰓?我越看越覺得他長得怪,有點鬼氣森森的意味。縱在雙劃。


    “別愣著,我們也走吧。”解鈴說。


    我頓時懵了,找到魚鰓了,怎麽一句話不說就要走,這是鬧哪樣?


    解鈴也不解釋,拉著我跟著前麵的蔡老師他們出了門。整個過程中,病人和他的女兒一直哭哭啼啼,父女倆說不完的話;蔡老師走在後麵,插著褲兜默不作聲;我和解鈴跟在最後。


    從樓上下來,出了肮髒的菜市場,到了路口,蔡老師掏錢給父女倆打了車,把他們送走。


    隻有我們三個人,蔡老師突然轉過身,對解鈴說:“跟夠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嚴肅,說完之後,陡然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齒。這個窩窩囊囊的中學老師,在這一笑而下,竟然生出無窮的男人魅力。而這股魅力,又隨著他的笑容逝去而隨之不見,繼而又變成沉悶的中年人。他好像有一種能自由調控自己氣質的能力。


    “剛才的神棍看出你了。”解鈴說。


    “那個人算有些道行,居然能察覺我封印的氣息,這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之所以帶燕子和她父親去找這個人,就是看中了他確實有能耐,而不像其他神棍那樣招搖撞騙。”蔡老師說。


    他看了看我:“這位小朋友怎麽稱呼?”


    我從傻愣愣的狀態裏反應過來,趕緊說道:“我叫羅稻。”


    “這是我的準徒弟。”解鈴說。


    蔡老師笑:“你這個老光棍,我還以為你要和我一樣孤獨終老呢,沒想到你也開始收徒弟了。”


    “您是?”我小心翼翼地問。


    解鈴道:“你眼前這位道貌岸然的蔡老師,就是引發陰陽兩界諸多混亂、神通廣大的鬼差魚鰓!”


    魚鰓聞言大笑。他如果是個演員,一定能百花獎。他的氣質變化極其突然,爆笑時睥睨天下,一旦笑容收去,馬上回複到沉寂平庸,甚至是懦弱。


    他這種大起大伏的變化,使他充滿了人格魅力,這人要是敞開了玩,肯定能迷倒一群嫩丫頭。


    這人如果不笑,我實在無法把他和傳說中的魚鰓劃等號。而他妖魅的笑容一生,還就真有了些那股味道。


    “你把我叫到這兒來,就是看你扮豬吃虎的?你這個大鬼差看著小神棍玩把戲?”解鈴問。


    魚鰓笑笑:“扮豬吃虎我會演給美女看,演給你這個光頭看有意思嗎?”


    他表情嚴肅起來:“燕子是我這些年教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可惜啊,天妒英才。她媽媽拋下她和丈夫跑了,父女倆相依為命這麽多年,眼瞅著轉過年初升高,老父親又得了絕症,家破人亡,這個家就算完了。”


    “你這麽大能耐,隨便出手幫幫不就行了。”解鈴說。


    “那個故事你們都聽過,年輕人走在海灘,看到擱淺的一大片魚群,他把魚往水裏扔。可他忙活一天能救活幾條魚?”魚鰓表情很寂寥:“我能耐再大,能幫幾個人?一個,十個,一百個?我在人間混跡了這麽多年,明白了一個最大的道理:一個人對付不了時代,一個人對付不了因果。這個時代最不需要的,就是俠客!”


    發表完感想,他摘下眼鏡擦了擦,說道:“解鈴,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沒事時候不要來往。”


    解鈴歎口氣:“不行啊,老魚,因為你,我也受牽連,成了陰間的通緝犯。”


    魚鰓眉頭一挑:“就因為上次你私放了我?”


    解鈴點點頭:“有這個原因。”


    魚鰓大笑,笑過之後搖搖頭:“世間何處是淨土。你這次來要逮我歸案,洗刷冤屈嘍?”


    “非也。我想找你喝酒。同是亡命天涯,算是同道中人,一起喝杯酒總可以吧。”解鈴說。


    魚鰓笑:“好!帶上這位小朋友,咱們去喝兩盅。”


    我們沒有回市內,就在街邊找了家小燒烤店。店主是本地人,沒有回老家過年,早早就開了張,我們到的時候鋪子裏冷冷清清。角落裏有個客人正拿著一本雜誌,擋住臉,一邊用筷子夾著花生,一邊看雜誌。


    我們要了幾盤小炒,五十根羊肉串,又點了店裏自釀的小燒。


    魚鰓搓著手:“我流連人間有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口腹之欲。做人就這點好,能吃到美味的食物,比當鬼嚼蠟強多了。”


    這時,我電話來了,瞅了一眼居然是銅鎖的。


    接通電話,銅鎖在電話裏說:“羅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老孟和神婆到底是誰殺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誰?你知道?”


    “我,我懷疑一個人。”銅鎖吞吞吐吐。


    我沒說話,看看解鈴和魚鰓。


    銅鎖道:“我……我懷疑是解鈴。我在出發到馬來之前,曾和解鈴通過電話,把整件事說給他聽。你還記得神婆說的話嗎,她說我們中有個人身上有邪惡的種子,邪神跟著我們來的。這壞種子會不會說的是我?邪神就因為我透露了信息而來的?我知道解鈴的人品不至於幹這樣的事,可是我翻來覆去地想,他也有嫌疑……”


    銅鎖在電話裏絮絮叨叨,磨磨唧唧說著。


    而我慢慢放下電話,眼睛緊緊盯著對麵桌上那個看雜誌的人。此時,他放下雜誌,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正是二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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