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黑暗中,蒲子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異常沉重,想動,動不了,在半睡半醒之間,迷迷糊糊,又聽到了幼兒的哭聲。


    “哇……哇……哇……”


    那哭聲在黑暗中無法判斷出方向來源,隻覺得異常熟悉,似乎是傍晚那個可惡的幼兒在淒厲哭鬧,轉眼之間,又覺得似乎不是那麽令人厭惡,反倒感覺有些親切起來。


    突然,黑暗中生出了畫麵,在院子中,蒲子軒正和父親一起望著天上的星空,丫聲丫氣地問:“爹爹,我娘到底去了哪裏啊?”


    父親道:“娘在你兩歲的時候,就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兩歲?


    似乎,我兩歲時,也這麽大哭過一場,那一次,是為了何事?


    忽然,畫麵再次轉換,在開心府的廳堂內,一個和藹可親的女子,正在朝自己召喚:“軒兒、軒兒,快過來啊,嘿嘿,對對,就是這樣,乖,娘最愛你了……”


    是娘?天啊,是娘你嗎?原來,你長這個模樣嗎?


    那女子雖體型勻稱,麵容卻始終仿佛隔了一層麵紗般,隻知她一定掛著笑臉,卻就是看不清楚五官。


    對,娘,你在我兩歲的時候便去世了,那時的我,又如何記得你的長相?


    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問你,可是,可是我無法說話,隻能用兩歲時的調調一遍又一遍地喊你:“娘!娘!”


    “軒兒,娘也舍不得你,可是,娘必須得走了,你和爹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嗎?來,來娘這裏,抱抱!”


    轉眼間,兩歲時的蒲子軒,又來到了女人的懷中。


    娘,原來被你抱著,是如此一種溫暖的感覺嗎?這種世上人人皆可享受的快樂,我今日才知道,是如此讓人安詳嗎?


    娘,我想你,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好像隻有一個瞬間,什麽瞬間?讓我看看你的臉,或許便會想起來,好嗎?


    蒲子軒用小手去掀開女人臉上那層似有似無的麵紗,突然,畫麵竟然忽的大變,讓人如浴夢魘之中。


    那根本不是一張女人的臉,而是一張猙獰的鬼臉!那眼珠子,正從鬼臉眼眶中滑落出來,掉在蒲子軒的手上!


    對,好像就是這一瞬間,我娘親,似乎在我兩歲的時候,在我麵前變成了某個可怕的東西啊!


    “星河龍王!”


    對,我是淨化使者,專門對付你們這些不幹淨的東西,你究竟是何方妖孽,竟然敢變作我的娘親來欺騙我!我要殺了你!


    轉眼間,蒲子軒又變回了二十歲,能說話能思考,卻苦於被一個巨大的女妖抱住身體,動彈不得!


    “星河龍王,為何召喚不出來……”蒲子軒被抱得胸悶氣短,連說話也得掙紮。


    “哈哈哈,蒲子軒,不要白費力氣了,這夢中可是我的地盤,你們淨化使者的能力,是使不上的!”


    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女妖身體側後方,那個傍晚咬了自己一口的幼兒,正如成人般直立著,眼中帶著凶光,朝自己看來。


    蒲子軒大喊道:“你這鬼東西,早就知道你有問題,你究竟是人是妖?還是淨化使者?”


    幼兒陰笑道:“告訴你也沒關係,反正你也會死在夢裏,你可聽好了,紅夜叉說浙江境內又來了一個淨化使者,要我來殺了你。我使了全力,也感應不到昌化有淨化使者,直到你們隔離而居,你的淨化之力才像是失去了庇護,顯露了出來。想必你們一行人中,有八籟子罩著,可惜一旦隔得太遠,八籟子的庇護之力便會失去,我才知道是你。”


    “這麽說,你果然是妖怪!”


    “不錯,我上個月才完成妖化,正好你又居住在這九裏楊客棧中,可真是方便啊。說起來,那些傻瓜想出隔離政策,表麵看好像可讓那金華寺的女妖無能為力,卻對我的能力頗為方便著呢!因為,若沒有人及時叫醒你,你就乖乖等死吧,哈哈哈!”


    “你這妖怪,明明是個一歲多的幼兒,為何會有如此智慧?”


    “你錯了蒲子軒,你看到的一切,不是我的智慧,而是你的。我不過是利用你們人心的弱點,讓你們死在自己內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而已。你若心無夢魘,我的能力便不會有半分作用,可是,你們人類一生,誰又敢說一句一輩子問心無愧?你的愧疚,便是你的娘吧?你恨你自己不能為娘盡孝,那麽,能讓你死在娘的懷裏,也算是我的仁慈了吧,哈哈。”


    說完,那女妖張開血盆大口,朝蒲子軒的脖子處咬來!


    危難之際,蒲子軒又本能地喊出:“星河龍王——”


    星河龍王仍未現身,蒲子軒隻覺得脖子被女妖一口咬住,一股劇痛霎時如現實般真實!


    算了,遇到如此無解的妖怪,我認了!就當她是娘,死在她的懷裏,一會兒再去見真娘吧。


    想到此處,蒲子軒已閉上了雙眼,坦然接受了這無奈的命運。


    “咚咚咚!”


    “開門!開門!開門!”


    突然,一陣叫門聲將蒲子軒喚醒,蒲子軒這才從床上坐立起來,滿頭大汗,驚道:“原來是噩夢!”


    此刻,門外又傳來急促的呼喊聲:“再不開門,我們要破門而入了!”


    “來了來了!”雖然不知發生了何事,蒲子軒也來不及細想,下床將門打開。


    隻見店家領著兩個番役模樣的人,正打著火把,朝自己照來。


    見了蒲子軒開門,店家這才舒了一口氣,畢恭畢敬道:“嘿嘿,兩位大人,我就說了,我們客棧嚴守規定,絕不會讓住戶同居的。”


    一番役厲聲問道:“房內,可還有其他人?”


    蒲子軒果斷道:“沒有沒有沒有,不信,你們進來搜查便是。”


    那番役似乎也懶得進入,支著火把往蒲子軒身後探了探,見屋內確實無他人,這才點點頭,卻又驚道:“你的脖子上怎麽流血了?”


    蒲子軒一愣,摸摸自己的脖子右側,果然,劇痛中,有黏糊糊的液體流出,便想先打發走幾人再說,便裝作若無其事道:“哦,這不是我的血,是我帶的染料擱在床頭,不慎打翻了。”


    “那,你為什麽流淚了?”


    淚?對,夢中的我,好像哭了。


    “哦,這不是淚,是剛醒來還沒開眠,打了個哈欠而已。”說完,蒲子軒又故意打了一個哈欠。


    番役點點頭:“好,沒事就好,那我們不打擾了。”


    待三人離去,蒲子軒將門合上,這才驚魂未定地坐回床頭,心想,我剛才好像做了一個憂傷又可怕的噩夢,讓我流了淚,隨後傷口出現,兩者之間必然有什麽聯係,幸好查房番役將自己喚醒,才保住了性命,可那夢境究竟是何內容,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不管何事,八成是遇到了妖怪襲擊!


    蒲子軒想去叫醒同伴,卻見番役正在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盤查,心想幾個同伴也應該會醒來,自然不會有性命之憂。


    於是,蒲子軒也不敢再合眼,在椅子上坐了一個多時辰,隨時關注著院子裏的一舉一動。待到天明時,眾人漸漸起床活動,蒲子軒這才將三個同伴叫到自己房間,鄭重其事問道:“小九、胖墩、小樹,你們昨夜可曾聽到院內有何異動?”


    三人麵麵相覷,皆表示不解,最後祝元亮反問道:“你說的,可是有官兵來盤查我們是否同居?”


    蒲子軒搖搖頭道:“唉,那倒不是,我想說,似乎是我遭到了妖怪襲擊。我半夜做了一個噩夢,隨後脖子上便出現了傷口,流了好多血,可惜,我自愈能力太強,到現在已經好了,也無法證明給你們看。”


    祝元亮不以為然道:“嗬嗬,噩夢誰沒做過?這算哪門子的妖怪襲擊?至於脖子的傷口,該不會是你夢裏滾床單的時候,被自己的手抓破了吧?”


    蒲子軒無奈道:“我也不知道,但願真是如此便好了。”


    陳淑卿安慰道:“小七,我看你八成是太累了,知道令尊下落後,壓力也大,所以才會如此,昨晚除了官兵盤查,整個客棧便再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啊。若是有妖怪來襲,又怎可能隻對你下手,而且隻是弄傷你,而不下死手呢?”


    聽到眾人分析,蒲子軒這才稍微安定下來,喃喃道:“好吧,姑且當是一場單純的噩夢吧。”


    本已以為無事,突然,那幼兒又沿著門廊爬過來,兩隻小手抓住門檻,衝著蒲子軒“咯咯”直笑。


    蒲子軒看到幼兒,突然麵色惶恐,起身大喊道:“幼兒!對,我好想夢見了這個幼兒,他不是人類,是妖怪,他要殺我!”


    那幼兒一聽蒲子軒喊聲,頓時臉色晴轉陰,大哭起來。


    “喂,小七,你這就有點過分了!”陳淑卿又趕過去將幼兒抱在懷中,邊哄邊責備蒲子軒道,“我知道你很討厭這小孩,可人家不過就是咬了你一口,你至於這麽侮辱人家嗎?是不是妖怪,你這淨化使者探一下不就知道了嗎?”


    “好,我這便試試,你放開他,別和他的妖氣混在一起。”


    陳淑卿氣不打一處來,將幼兒放在門外地上,退回房中,喝道:“好啊,你現在便試試!”


    蒲子軒凝神聚力去探測,少傾,作出垂頭喪氣狀。


    陳淑卿冷笑一聲問道:“怎麽樣?有沒有妖氣啊?”


    蒲子軒無奈道:“確實沒有妖氣,可是……可是,我就是覺得他不對勁,似乎就是衝著我來的,我,我要怎麽說你才明白?”


    正好,此時店家趕到了房間處,將幼兒抱起,笑罵道:“你這小東西,又到處跑,看我不收拾你!嘿嘿,各位客官,真對不住啊,還有姑娘,您的衣服已經洗好了,等晾幹了便還給你。”


    陳淑卿和藹地笑道:“沒事沒事,我一會兒取回來自己晾吧,孩子沒事便好。”


    蒲子軒卻不依不饒,衝店家問道:“店家,這孩子,可是你的親生骨肉?”


    聽到此話,店家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凶神惡煞地盯起了蒲子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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