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神聖的誓言,在場誰都沒聽過,盡管用詞略微拗口,不少人仍感動得熱淚盈眶。


    結契這件事,有些人看得重,有些人卻覺得稀鬆平常。


    這隻是一件順應天理的事,挑一個健壯的異性,最好身體強壯,家有餘糧,然後兩人生個崽子,把生命延續下去。


    挑一個不同意,就再挑另一個,結契講究的是配不配得上,而不是喜不喜歡。


    許多人甚至渾渾噩噩一輩子,都不清楚“愛”是什麽。


    可是在這一刻,他們心中突然鬆動,淚腺難以控製,那種又甜又酸的感覺,想必就是愛吧?


    多好聽啊,連死亡都不能將他們分開。


    “好!”有個破壞氣氛的家夥忽然站起來大笑著鼓掌,正是竹大熊。坐在附近的羊三兄弟不甘示弱地也站起來大叫,一副風頭不能被別的部落分了去的樣子。


    容月紅著臉,瞥了一眼下麵,天陽卻忽然湊近,咬著他的耳垂說:“我也是。死亡不是終點。”


    兩人湊得近,近得能看到對方眼裏自己的倒影。容月聽見台下一聲比一聲高的音浪,心髒急速跳動,閉上眼睛微微偏頭,向前湊。


    還沒觸到天陽的唇角,自己的後腦就被摁住了,一陣大力斯磨,被親得發疼。


    “哇!!”周圍的聲音簡直大得像地震了,眾人興奮得不知道怎麽表達,有伴侶的抓住對象就是一通親。親完哈哈大笑,又都紅著臉覺得甜蜜。


    這一刻夕陽綻放出最後的光輝,白色的巨大鳥兒成群結隊地飛來,鬆開爪上鬆鬆係著的花瓣袋子。


    漫天花雨飄然而下,氣氛又被推向新的高潮。


    “讓一讓!這邊的讓一讓!”果果忽然從正中的人群外衝進來,帶著幾個漢子手動分開一條五人並排的通道,原來是白狐來了。


    他頭頂藍龜,腳步優雅,嘴裏銜著一樣東西,施施然跳上木台。


    容月這時已經平複了許多,隻是嘴唇仍然不正常的嫣紅,彎腰接住了白狐叼來的東西。


    “這是我與藍龜的賀禮。”他昂首道:“以他的玄冰包裹我的狐火,可以長久保存火種。遇到大型魔物,丟出去能夠退魔。”


    這隻“玄冰狐火”像一隻漂亮的水晶玻璃瓶,裏頭跳動一團白色的火焰,也許是冷熱抵消,觸手微溫。容月知道這是多有價值的東西,和天陽一起鄭重道謝。


    “哈、哈、哈……”藍龜說:“你們等著,還有好多禮物呢。”


    小動物軍團們浩浩蕩蕩沿著通路進來。體型小的有各種鳥類,鼠類,甚至還有兩隻灰毛兔子,看著很好吃的樣子。大狗二狗混在動物堆裏,身上被部落人綁了白紗,蠢蠢的樣子逗得眾人哈哈笑。


    更大些的也有,夾在在一眾神獸中的還有熊貓崽,竹大熊自豪地向周圍人介紹這個部落特產。


    跟在最後麵的一批,則有天陽和容月的神馬,頭頂五彩角的神鹿,甚至還有一隻大黑熊。


    大黑熊小眼睛滴溜溜轉,見木台上堆滿了各種小動物們的寶藏,聰明地轉身把手上完整的大蜂巢遞給了杵在旁邊的小雀斑。


    小雀斑:“……此刻我的心怦怦直跳,這是否是愛情來臨的預兆?”


    大黑熊聽不懂,無情地轉身。


    巨大的身軀一偏,終於露出了藏在最後的小東西。


    是圍脖。


    它嘴裏也叼了一樣東西,輕盈一躍,鬆嘴放在地上。


    嘴巴一解放,它就嘰嘰吱吱地亂叫起來,好像在邀功。


    容月看著地上一隻被咬死的大肥野雞:“…………”


    行吧,這確實是圍脖的心頭寶物,難為它這麽短的時間抓了個新鮮。


    眾人哄笑中,這場短暫的獻禮儀式結束,天陽率先跳下高台,張開雙臂把跟著跳下的容月抱了滿懷。


    夕陽落下,明月升起,占了廣場空地部分的木台被迅速拆掉,升了一叢巨大的篝火。


    “吃東西啦——”


    大廚房卡的時間剛好,篝火剛剛燃起,那一陣陣令人垂涎的菜香飄散開。


    星月部落的人們一起幫著招待客人,端著盛菜的木盒魚貫入席。


    沒過多久,每一圓桌上都擺滿了餐盒。


    容月和天陽也落了坐,忙了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這會兒聞到飯香,容月簡直饞得不行了,抓起餅來就想啃。


    “等等!”白陶笑著阻止他:“你還沒仔細看看有什麽菜色呢!”


    這一桌坐的都是部落骨幹,相處日久已經全無形象可言,容月告饒:“我真的餓了!”


    雲野起哄:“別啊,你仔細看看,有人精心準備的呢!”


    容月愣了愣,下意識看了一眼天陽,舉著勺子數過去。


    “這個是宮爆雞丁?魚香茄子?……這個是……糖醋裏脊!”原來醋做出來了,盡管不是黑醋,沒有顏色,但聞著一股酸香,應該就是了吧!


    這麽一看,拍黃瓜,西紅柿,還有改良的豆漿……這些都是他說過想吃的。


    容月本來好好的,在台上宣誓的時候都沒怎麽樣,倒是這會兒,坐在視若親人們的包圍中,吃著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吃到的夢想菜肴,忽然鼻腔發酸。


    露水趕緊使眼色,一邊給他推餐盒:“快嚐嚐,可好吃了,我最喜歡這個糖醋裏脊,然後這麽卷著吃……”


    蠻荒人不會用筷子,他們便習慣了攤個餅,用勺子把菜挖在餅上,卷著吃。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連餅就是攤得軟嫩的雞蛋餅,餅子還有些燙,天陽手糙,給容月把餅卷好再讓拿著吃。


    兌出來的果酒香香甜甜,容月當水喝,也喝了不少。


    一時上頭,他站起來,舉起酒杯,從左到右環視。


    “雲野,果果,阿九,小樂,阿川……白陶,露水,越冬,小小滴……還有坐在那邊的小江流,小木頭,木鈴,桑露,桑漠,黑狼師父……白狐,藍龜前輩……”他越念越多,幾乎把記得的名字都念了一遍,最後說:“遇見你們,我感覺非常幸運。”


    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白衣服的祭祀映在眾人的眼中,他溫柔善良,美麗而聰慧。


    眾人在心中默默回答:我們才幸運,能夠遇見你。


    ***


    又是一年秋,院中銀杏落地金黃。


    院子裏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容月怒吼:“圍脖!”


    他掀了床板,果不其然,在床底發現了半隻沒啃完的烤雞。


    圍脖啾啾兩聲,在房間裏上躥下跳,可惜門被容月鎖死了,圍脖躥得再快也逃不過容月的掌心,最終被揪著尾巴倒提起來。


    “你能耐了?”容月戳戳它的爪子:“說過多少次不要在臥室吃雞,我看你是欠收拾了,要把你扔給你阿爸勞動改造去。”


    “啾啾!”圍脖頓時急了,搖晃腦袋,尾巴拎在容月手裏像在蕩秋千。


    容月氣笑了:“賣萌也不管用了,多少年了,我還吃你這套?”說完把它一拋,拍拍手上的毛,冷酷說:“沒商量。”


    過了五年,圍脖長大了三圈,現在單一條圍脖就可以做成圍脖了。


    可惜個子長了,腦子沒長,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碰到天陽手上就裝死,到容月手上就賣萌。


    距離融雪穀大集還有十天,放在五年前,他們還緊張地籌備著準備出發,不然來不及。然而五年過去了,交通不可同日而語,騎馬加上寬敞的道路,從星月過去不過三天。


    雖然話是這麽說,全部落仍早早地準備了起來。


    畢竟他們的各種貨物,已經在整個聯盟供不應求了。


    番茄醬花生醬之類勉強能供應上,倒是醋和醬油極受歡迎,加上釀製需要時間,目前屬於緊俏貨品。


    容月收拾收拾走出去,把披散到肩膀以下的白色頭發紮成一個馬尾,穿了身收袖口和褲腿的利落衣服,提起法杖打算去幹活兒。


    頭發是今年夏天剪的,那一陣子實在太熱了。這些年朝夕相處,天陽對他的頭發執念少了很多,最終勉強同意,給他剪到了脖子。


    那天全部落都來圍觀,還有少女哭了,據說那是月祭祀的極端長發控,事後經小報采訪,少女說“感覺刀子往我心裏紮”。


    容月:“……”


    不是你的頭,你不知道熱!


    不過頭發剪了容月自己也有點不習慣,加上天陽怨念,他不打算再剪了。正好留長了過冬,還保暖。


    出了院門,經過白樓,越過回音牆。


    眼前是一片金色的麥浪。


    經過多年培育,麥子終於性狀穩定,能夠大量種植了。這種麥子是蠻荒本地變異而來,也許有這方麵的原因,對土地的適應極好,產量比撚子要高一倍。


    有了麥子就有了麵粉,有了麵粉就有了麵包,麵條,麵疙瘩,餃子……


    最初製作酵母也狠狠廢了一通事,怎麽都試驗都是失敗,容月甚至把主意打到了黑狼頭上,指望他憑空造物造一個。


    然而無序之力也不是萬能的,黑狼不理解微生物的定義,更不懂結構,屢屢失敗。


    幸好試酵母的小組堅持沒放棄,半年後還是做成功了。


    容月第一次吃鬆軟的包子,以及更鬆軟的麵包,驚為天人,而部眾們也發現了幹麵包有易保存等特點,迅速做出了新的適合短途出行的新型幹糧。


    目前,整個容月穀聯盟都種起了小麥,而隻有星月部落有最大的種子基地,每年挑選品質最好的種子賣給其他部落。


    容月手握法杖,走在田埂間,勞作的部眾們看到他都高興地打招呼。


    “月祭祀!”“月祭祀早啊。”“月祭祀吃不吃我們家烙的脆餅?”


    容月一一回應,到了捧著脆餅的老阿媽跟前,好奇地拈了一小塊,塞到嘴裏,香香脆脆,確實很好吃!


    部落鼓勵創新,受到好評的食譜送到大食堂,如果被采用,還能換取肉幹等生活物資。


    食材本身豐富了,大家能做的嚐試也多,漸漸的,他帶來的那本菜譜不再是“聖經”一般的教科書,民間反而百花齊放。


    除了食物,其他的發明也是被鼓勵的。隻是大家意識水平一時還上不去,不如吃的本能來得強烈。


    大致看過一圈,容月選了一處地方,閉眼施法。金色的光籠罩著金色的麥田,已經成熟的麥粒又開始吸收營養,盡管肉眼看不見,容月掌控著生命流動的力量,卻清楚地知道它們的變化。


    片刻後,施法結束,容月把一個小木牌插在田頭,意思是這一塊田被留種了。回頭部眾收割時,就會單獨將它們收拾出來。


    今年的麥子產量不少,種子也全部留完。容月從最後一塊田裏出來,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半途聽見部落西門有騷動。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蘿卜丁崽子看到容月,興奮地招呼他:“月月!快去西門,江流打了頭虎!”


    “虎?”容月睜大眼睛。


    這座山裏最凶惡的就是熊,老虎的蹤跡卻很少,獅子更是沒人見過。


    容月一聽也挺有興趣,一把提起小蘿卜丁的後領,扛在肩上,順便教育了一下:“要叫月祭祀,什麽月月……我叫你滴滴你高興嗎?”


    小蘿卜丁掙紮:“不要!我叫滴寶!”


    容月失笑:“好,滴寶。”


    小滴是露水和越冬生的崽兒,是部落小輩中最大的一隻,今年快六歲了。


    這幾年部落陸陸續續又添了不少新人口,都比小滴小。


    就連黑狼帶來的那個不知道多大的崽兒,看牙口和各方麵發育,也是比小滴要晚點生的。


    上麵的少年少女年齡大了,不屑跟他玩,小滴自然成了孩子王,每天在部落裏帶著小弟們瘋跑,簡直是個人形炸彈,這些年幹了不少壞事。


    偏偏不知道學了誰,一張小嘴特別能說,膽子還賊大,有一年白狐前輩下山玩,他指著白狐就喊:“我要騎他!”


    然後被越冬揍了個半死。


    容月走得很快,不久就提溜著小滴到了西門。果然,一聽有熱鬧看,人全圍過去了,容月這個大祭祀在吃瓜群眾麵前竟然毫無地位。


    他正想出個聲刷點存在感,身後忽然有人靠近,緊接著陷入了溫暖的懷抱。


    “怎麽不多穿一件,這兩天冷了。”天陽早上去了煉金廠,這會兒看到他隻一件單衣,伸手摸了摸他後背的溫度。


    “太陽下麵曬,真的不冷,”容月把小滴遞給他提著:“裏麵圍著看什麽呢?小滴說江流打了頭虎。”


    “我也聽說了。”天陽話音剛落,聽到有人喊月祭祀月祭祀。


    容月向前,揮揮手:“怎麽了?我在這兒呢!”


    已經是身高腿長的少女的江流驚慌喊道:“月月快來,我撿到的人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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