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是誰做的,還需要進一步討論,容月和天陽讓雲野再想想,先去換皮毛了。


    鳴山聽到下屬的匯報,頗為好奇地看向來人,隨即熱情地迎上去:“原來是你們,謝謝你們部落派人送寶杏回來!”


    容月客氣地笑笑:“鳴山首領客氣了,我們今天來也是有事想拜托你。”


    “哦?”鳴山首領道:“想要什麽盡管說,你們部落在我這裏有優待!”


    “那我不繞彎了,我們想跟你們換些皮毛。”


    鳴山頗為意外:“隻是換皮毛?送你們一些也可以……”


    “不用,”容月臉上帶笑,態度卻很堅定:“本來是要直接零散著換的,可惜我們來晚了,大部分皮毛已經被你們部落換走,才不得不來打擾你。”


    “那你們要多少皮毛?”鳴山來了興趣。


    “大約兩百張大的。”


    “這麽多!”鳴山語調都變了:“你們要這麽多皮毛做什麽?又打算拿多少肉幹來換?”


    “部落比較新,儲備少,才要得多些。至於肉幹,該給多少給多少。”


    鳴山漸漸收斂了裝出來的熱情洋溢,重新評估了這個新建小部落的實力。


    絕對不弱。


    至少,他們擁有絕對的強者。


    野外處處有危機,蠻荒捕獵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每次狩獵隊出去,都要麵臨著各種各樣的意外危險。


    減員,傷殘,空手而歸……


    即便鳴山的鹽部不以狩獵為主要生存物資獲取方式,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知道外麵部落,尤其是小部落的生存之艱難。


    為什麽撚子和肉幹可以成為通用貨幣?因為缺吃的,很缺。


    人一天不吃就會餓,幾天不吃就會死,食物永遠是優先於其他任何東西的硬性保障。


    可小小的星月部落,隨手就能拿幾千條肉幹出來,換取冬季保暖用的皮毛,這代表他們部落食物充足,充足到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可怕的實力啊。


    鳴山的確不缺這點皮毛,但是放任這樣的部落壯大下去,真的好嗎?


    短暫的遲疑後,鳴山又挫敗地知道,就算不想放任,他也沒有任何立場和手段阻止別人的發展。


    寶杏和寶地兩個孩子都對這個部落讚賞有加,部落建立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們就在融雪穀打響了名聲,現在走到哪兒都有人談論這個部落。未來隻會更加的光輝。


    鹽部不是個擅長戰鬥的部落,這點鳴山也知道,所以他不僅不能打壓對方,反而要跟他們搞好關係。


    做了決定,鳴山雖然心裏仍不是滋味,卻還是強撐著笑容說:“不要見外了,讓我們部落帶你去看貨。兩百張不一定有,一百肯定可以。”


    他回頭喊:“阿虎!……你來帶天陽首領和月祭祀去看看皮毛。”


    趁著兩人轉身,鳴山拉下臉,沒想到那個月祭祀突然回頭,他心裏一驚,又重新掛上笑容:“怎麽了?”


    容月意味深長地問:“鳴山首領,是否很久都沒有為部落做過天聽了?”


    鳴山怔住:“為什麽這麽說。”


    容月神秘地笑了笑,笑得鳴山心裏七上八下……他怎麽知道的!?


    部落的大祭祀,也就是他的正式妻子,近來身體不好,已經有半年沒有為部落做過天聽預測吉凶了。


    但鹽部順風順水多年,他早已習慣了平常的結果,妻子病後也沒有立刻找接班的祭祀……月怎麽突然這麽問,難道他看出鹽部將有大災?


    可光用眼睛看,怎麽可能看得出災不災的,要知道,祭祀使用天聽之力可是需要做複雜的準備,進行嚴謹的儀式的!


    容月隨口胡謅攪亂了鳴山的心情,他越恐慌,隨口坑了他一把的容月越高興。


    為了止住大笑的衝動,他伸手擰了一把天陽的胳膊。


    天陽:“……”


    阿虎是個清秀的年輕人,性子有些怯弱,早上才被鳴山罵過,盡管罵完以後鳴山對他的態度一如往昔,可短時間內他還是很恐懼,生怕再出一點錯。


    於是給容月他們點數量的時間就變得格外的漫長。


    阿虎並沒有帶他們去鹽部的營地,而是讓人把皮毛運過來,再一張張清點。讓天陽在那裏等著,容月在周圍晃了兩圈。


    這一晃,就看見了寶樹。


    說起來,他不是第一次見寶樹了,這個年輕人和他哥哥有點像,又不太像。


    寶地沉穩有餘,銳意不足;寶杏嬌憨,卻有蠻橫的一麵。而若要給一個詞給寶樹,那容月會選擇“自信”。這是個好詞,可一旦過頭,也容易變成自負。


    而且幾次看來,寶樹有時缺乏耐心,喜歡對人大吼大叫,這點很不討容月的喜歡。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比寶地更加積極,幾次部落內的事務,容月看到都是他在處理。


    這會兒也不例外。


    換鹽點似乎發生了一點糾紛,而寶樹聞訊趕來,正在調解。


    “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我們部落隻收肉幹,撚子,皮毛和石炭。別的東西一概不收,你再求也沒有用!”


    “可是我們,實在賣不出去了……這是上好的蜂蠟,往年都能換到肉幹,今年我們來晚了,換不到了……”


    “那是你們的事情!”寶樹耐心即將告罄:“我們部落的蜂蠟也夠用了,真的不行!”


    容月藏在人群中觀察。


    那是幾個穿著破破爛爛的青壯年,幾乎身上都帶血,一身的疲憊。應該是剛剛趕到融雪穀不久,顯然路上運氣不好,遭遇了野獸的襲擊。


    與寶樹對話的青年一頭刺毛短發,獸皮都被勾得一道道,快要遮蓋不住身體,大腿上一道長長的傷口露出來,還在滲血。


    這種傷口處理不好,很容易感染發炎,在這裏是有生命危險的。


    容月本能地有點看不下去,皺眉盯著他們。


    突然,那短毛青年撲通一聲跪下了。


    “求求你們!給我們換一點鹽吧!我們部落老小已經斷鹽兩個月了,死了好幾個人……如果這次換不到鹽,明年一整年都……少換些也行,我們帶的蜂蠟本來可以換五袋,你們給我四袋……不,三袋也行!”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其他人也跟著跪下,做伏倒狀,有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蜂蠟不是最要緊的物資,主要用來保養木質工具,在冬季實用性不足。許多部落會換一點必要的,不會多換。


    這個部落如果第一天就到,想必不會有現在的困境,然而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寶樹麵露猶豫。


    不是心腸硬到底的人,很難抵擋這樣淒慘的祈求,但寶樹的立場是鹽部,他有他的規矩要遵守,這種時候,端看怎麽選擇。


    “雖然我們真的不需要蜂蠟了,但……”


    寶樹煩躁地跺了跺腳,似乎要鬆口了,卻聽有人插嘴道:“什麽人?敢威脅我們寶樹大人!”


    “阿衛。”寶樹臉色緩和:“你說說看。”


    “寶樹大人,這種小事怎麽能麻煩你,你是要管理部落的人。”阿衛誇張地說:“為一個人破例,就要為無數人破例,我們鹽部這麽大,怎麽能隨便改規矩?”


    他轉頭冷酷道:“你們也別跪了,鹽部不是你們那些小部落,找別人想辦法去吧!”


    短毛青年沒想到事情急轉直下,他哀慟道:“我們實在沒辦法……”


    “那也別找寶樹大人,他沒時間管你們這種小事!走吧走吧——”


    阿衛在部落裏似乎頗有話語權,聞言不少人站出來,將短發青年一行推離了鹽部的範圍。


    “寶樹大人,辛苦了,你這樣的地位,以後不要親自應付那些人了。”阿衛笑道。


    寶樹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容月悄悄看完全程,回到了天陽等皮毛的地方。


    “看到什麽了?”天陽問:“你好像不太高興。”


    容月心情複雜:“沒什麽,我隻是感慨,無論到哪兒都有馬屁精。”


    他把事情說了說,又道:“等會兒把皮毛搬回去,我去看看那些人。能幫就幫一下。”


    “可以,但要小心那個阿衛。”天陽道。


    容月奇怪:“怎麽說?”


    “他不是個好人。”


    阿衛長相頗為憨厚,就連容月,第一眼看到的反應都是“老實人”,不留神很容易被騙過去。


    天陽本來就不以貌取人,這會兒聽了容月的敘述,覺得阿衛更加可疑。


    “寶樹和寶地曾經在擂台約戰,誰勝便是‘部落第一勇士’,這說明兩人都想要首領之位。”天陽解釋:“雲野跟寶樹關係一般,或許他更喜歡寶地,暫定雲野是寶地的支持者。那阿衛顯然就是寶樹的支持者。”


    “阿衛是物資的看守,動動手腳把前天的物資歸到昨天的裏麵,不是難事,難保雲野的事情不是他在其中動手腳。”


    天陽分析得很清楚,容月讚賞道:“跟你一比,鳴山像個白癡。”


    天陽:“……”並不是很想和鳴山比。


    猜測隻是猜測,沒有證據一切都白搭。


    恰巧這時雲野過來,容月便不急著去找那群可憐人,轉而問道:“想好了嗎?”


    雲野心情複雜:“我想了想,也許是因為我與寶樹的關係不如與寶杏寶地的好。但……寶樹那孩子肯定不會害我的,這點我可以肯定。”


    容月不了解寶樹,隨手打開一袋燈影牛肉絲遞給雲野讓他嚐嚐,自己也叼了兩根:“沒關係,這是你的事,以你的判斷為準。”


    “……謝謝你。”雲野低聲道:“我打算先找阿衛問一問。”


    他說著,將牛肉絲往嘴裏一放,登時眼睛一亮:“好好吃!”


    容月笑笑:“問了以後你打算怎麽辦?就算你有猜測,說服鳴山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無所謂了……”雲野搖搖頭:“我跟他說了,就算盡到自己的責任,隨他信不信。對了月祭祀,萬一他不放我走,我該怎麽辦?”


    “放心吧!”容月掂了掂手裏的袋子,笑道:“我自有辦法,你挑個大家都在的好時機就行了。”


    雲野定了定神,下決心道:“好!”


    ***


    雲野找到阿衛時,對方正圍著火堆煮肉湯吃。


    今天阿衛沒有留在營地看守,而是和不少人在外閑逛。剛剛幫寶樹趕走了那群餓死鬼,阿衛得到了寶樹的讚賞,肉湯喝得高高興興。


    剛和同伴吹著牛,有人搗搗他:“阿衛,雲野找你。”


    阿衛一怔:“他找我幹嘛?”雖然這麽說,阿衛仍站起來,向著站在不遠處的雲野走過去。


    雲野是祭祀,自覺醒後就不再長高,和長年做力氣活兒的阿衛相比,單薄矮小。


    但他在部落中的地位遠遠比阿衛高。阿衛充其量是個看守,雖然名字能被鳴山記住,到底不如雲野的情誼深厚,是個可以隨時被別人替換的存在。


    他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因此從不在鳴山麵前作妖,而是把發展的目光投向了下一代上。


    寶樹就是他選擇的對象。


    阿衛憨厚笑道:“雲野大人,找我有事?”


    雲野冷淡:“別裝了。物資的事情,是你在陷害我吧。”


    “怎麽可能?”阿衛瞪大眼睛:“雲野大人,我就是有八百個膽子也不敢做那樣的事啊。”


    “哪樣的事?”


    “……嗬嗬,”阿衛愣了兩秒又笑了:“我怎麽知道是哪樣的事。”


    阿衛的表情不太自然,辯解道:“看守又不止我一個,沒有人發現有動靜,東西沒被偷是事實。你承認自己錯了有那麽難嗎?”


    雲野:“……”


    “你要說什麽找首領說去,跟我說你沒犯錯,我相信你又能怎麽樣?”


    這話戳到了雲野的死穴上,也讓他瞬間醒悟。


    這件事和阿衛絕對脫不了幹係,因為他很清楚雲野在意什麽。雲野最在意的,是鳴山的信任。


    而且阿衛以前對他可不是這樣的態度!


    雲野不再與他對話,而是又找到了昨天的看守,再三確認他們是否有人注意到異常。


    可惜,沒有人回應,大家懶散地坐著,姿勢裏透著漫不經心。


    這些都是部落裏身強體壯的戰士,因為戰鬥力強,能做到好工作,平日裏就算挖礦也比別人有優待。雲野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如此敷衍。


    就在他失望地準備離開時,幫忙清點皮毛的阿虎回來了。


    “師父!”他叫住了雲野。


    雲野習慣性地微笑,溫柔問他:“怎麽了?鳴山沒有為難你吧。”


    阿虎紅著眼睛,喏喏道:“師父,我們那天真的算錯了嗎?”


    “沒有。”雲野肯定地說:“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怎麽還這麽問?”


    “因為,他們都說我錯了……說著說著,我自己都快信了……”阿虎委屈地說:“師父,我該怎麽辦?”


    阿虎有屬於他們年輕人的交際圈,雲野聞言心酸地說:“我也不知道。”


    畢竟雲野和阿虎沒有受到什麽實質性的懲罰,如果他們不在意,那麽事情早就過去了。


    可人心的傷害也一樣讓人疼痛。


    事情看似走入了死局,雲野懷著那一點不甘心,又去找了更多的人問這兩天晚上有沒有動靜。答案全都是沒有。


    心灰意冷。


    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卻感受不到暖意。雲野站在風中,遙遙看著鹽部忙碌的人群,自嘲一笑。


    就這樣吧,他已經掙紮過了。


    他轉身,忽然見一個眼熟的年輕守衛,正滿臉忐忑地看著他。


    “雲野大人……我有話要跟你說……”


    ***


    交易已經進入了尾聲,忙碌的鹽部也閑了下來。


    鳴山正自信滿滿地巡查著自己部落的攤位,看著“豐收”的景象,心裏十分滿足。


    肉幹的保存期限約為半年多,今年冬天的食物不用發愁了。


    有人來報告:“鳴山大人!剛剛的兩百條皮毛換完了,星月部落的肉幹已經清點完畢,他們的人要來謝謝你。”


    鳴山眉頭舒展:“快讓他們來,好好招待!”


    這可是一宗大交易,鳴山十分滿意,之前那種隱隱的嫉妒也被獲得肉幹的喜悅衝淡了。


    鹽部此時人群聚集,容月和天陽大步走來,俊美得亮眼,凡經過之處沒有人不看他們。


    “鳴山首領。”這次天陽在前,以首領之間的禮節相互問候。


    天陽道:“你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我們也有禮物想要送給你。”


    “噢?”鳴山大笑:“是什麽,我可真好奇!”


    天陽道:“你可能不知道,月祭祀的天聽之力十分強大,為我們部落做過無數次有效的預言,這才使我們部落短時間內發展得這麽好。”


    容月跟著笑,天陽繼續,背台詞似的說:“這次他隱隱有預感,你們部落將有變故,為此他想送你一次天聽的機會。”


    鳴山臉上忽青忽白,一時不知道該感謝好還是該叱罵好。


    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咒他們!?


    可星月部落啊……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出這樣的規模,那個月祭祀又常常領先首領做決定,萬一是真的呢?


    “隻是,”天陽話鋒一轉:“月祭祀的天聽,形式有特別的要求,這些都是神的旨意。”


    “怎麽個特別法?”鳴山問。


    容月:“我感覺你們中有人會給部落帶來災難,有人則不能承受部落的氣運。”


    用詞很怪的,鳴山聽得不是很懂,但能明白大概的意思。


    隻是聽起來……怎麽這麽奇怪?好像帶著什麽目的似的。


    他忽然想起什麽,轉頭看向一邊——雲野一臉冷漠,站在他的側麵的人群裏,目光不複往日的仰慕和依戀。


    鳴山心中一慌,好像有什麽脫離了他的掌控。


    容月說的話令鹽部居民嘩然一片,他們非常好奇,竊竊私語地猜測哪個是他們部落的災星,同時期待地看向首領。


    鳴山知道,自己騎虎難下,必須得答應了。


    星月部落冠冕堂皇地“外交”,話語間一片好意,作為別人眼裏更強大的部落,他應該展現出足夠的包容,熱情接受對方的“贈與”。


    鳴山難受極了,他不是個遲鈍的人,當然知道自己上套了。


    這是雲野做的嗎?為什麽突然勾結外人?他要做什麽?


    ……為什麽不再仰慕自己了?


    沉默半晌,在眾人好奇的眼神中,鳴山終於控製住情緒,答應下來:“好。”


    像按了開關,無數看熱鬧的人開始給月祭祀搭建簡易的占卜台。


    幹淨的桌案,圓形的石盤,石盤中央劃線,左灰右紅——一把現燒的草木灰撒進去。


    沒有去塵的小崽子,這個步驟便省略了,容月自己說並不重要。


    這邊亂糟糟地做著準備,鳴山走到雲野身邊,壓低嗓子質問:“是你喊的人嗎?你究竟要做什麽?”


    雲野沉著臉,一言不發。


    鳴山氣急,差點控製不住聲音:“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這句話點燃了雲野的怒火——


    “你一直知道我喜歡你,你才是在利用我!把我當個傻子!”


    “……不,不是,”鳴山口幹舌燥,卻又不知道怎樣辯解:“我不知道你喜歡我!”


    雲野淒慘地笑了一聲:“到了這個時候你還騙我,為什麽你能這麽殘忍?那天你和寶杏的話,我都聽到了!”


    鳴山慌亂了一瞬,習慣性地說:“什麽話?”


    雲野徹底失望了。


    他沉默半晌才道:“今天早上的事,你是真的不相信我嗎?你覺得,我會數錯嗎?”


    鳴山低聲:“說來說去還是這個……我跟你道歉不行嗎?你沒錯,我當然信你!可是肉幹實際上沒少,守衛們都說沒被偷,沒動靜,這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它靜靜過去……你知道,阿衛和阿蘭是姐弟,而阿蘭是部落裏除了我妻子外最強的大祭祀了。如果我妻子去世,這個位子將會由阿蘭來坐,你還不明白嗎?”


    雲野定定地看著鳴山,這個他從少年時就深愛的人。


    那時候他們多麽要好,心無雜念,就算餓肚子都是快樂的。


    雲野永遠記得那天,就算被灰塵弄得灰頭土臉,臉色因為疼痛微微發白,鳴山的眼睛仍是亮亮的,裏頭盛滿了青澀的感情。


    “我會保護你的。”他說。


    雲野猛然醒悟。


    那個少年已經死去了,自己再如何念念不忘,也隻能將他存在自己的記憶裏。


    而眼前的鳴山,隻是一個不錯的部落首領罷了。


    再也不是他的鳴山了。


    雲野點頭:“我明白。”


    他不會再傷心,不會再沉溺於那一點點的曖昧,他決心放棄這一切。


    “你有你的追求和立場,我也有我的選擇。鳴山,我會離開鹽部。”說完,雲野轉身。


    “等等!”鳴山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正要追去,忽然四周一靜,原來為月祭祀搭的占卜台已經好了。


    他不好再動,心中酸澀的,明明看著祭祀台,腦子裏卻空白一片。


    過往的一切在他腦海閃現,一樁樁一件件,最後定格在雲野的笑臉上。


    月祭祀吟唱,場麵聖潔美麗,他挑選了十二位鹽部勇士圍著他站成一圈,揭開石蓋時,竟見那撮草木灰形成一個箭頭,準確地指向一個方向。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天聽,可那箭頭太過駭人,這石蓋,石盤,草木灰,都是鹽部人臨時拿來的,絕對沒有作假的可能。


    也就是說,這個箭頭,真的是神下的旨意!


    這是何等厲害的天聽,幾乎可以稱為神力了!不,月祭祀是神的使者,是神的化身!


    那被他指出的,會給部落帶來災禍的人是……


    眾人循著箭頭望去:“是阿衛!”


    阿衛長得憨厚,愛玩愛笑,平日裏人緣很不錯,眾人怎麽也沒想過會是他。


    可神跡怎麽會錯呢?


    就在大家混亂的時候,雲野突然高聲道:“不要被阿衛騙了!他仗著自己是看守,私下轉移物資!”


    “什麽——”有人驚道:“阿衛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


    又有人道:“難道今天早上的事……”


    雲野疏忽,數錯數量的事早上全鹽部人都聽見了。沒有人想到會是阿衛有問題。


    如果沒有月祭祀精準指向的占卜,大家對雲野的話可能將信將疑,可結合那個占卜的內容,心中的天平陡然傾斜了。


    阿衛一張臉漲成豬肝色:“我,我沒有!你們沒有證據,胡亂猜疑!”


    “真的沒有嗎?”月祭祀仍舊笑得人如沐春風:“或許有人曾經看到,想說,卻被你阻止……”


    雲野身後站出一人,怯怯地說:“我,我親眼看到的。”


    小守衛所言,將事件推到新的高潮。


    往常,每日清點數量的事一直是由雲野來做的,偏偏昨天雲野心情不好,一整天都沒有去看一眼,阿衛便臨時起意,趁著眾人不注意,在第二日的清點前,把一部分首日獲得的物資搬到了第二日的物資堆中。


    小守衛顫聲:“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問他,他說讓我別管……今早就聽說,雲野被首領指責了……”


    阿衛慌張,鳴山恍惚,寶樹暴怒。


    眼看鹽部就要亂成一團,容月朗聲道:“還有一次占卜,等我做完!”


    在陡然靜下來的空間裏,雲野和鳴山四目相對。


    “有鹽部雲野,今問天聽。留在鹽部,前途是吉是凶?”


    月祭祀連問三遍,如渺渺仙音。


    雲野站在低矮的桌案前,神色冷淡,身形瘦弱,看起來弱不禁風。似乎幾十年來,也並沒有過得很好。


    鳴山心中升起一陣焦慮和即將失去的恐慌,他終於知道,今天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這個月祭祀是來幫他的,幫他離開。


    可雲野怎麽可以離開?


    石蓋打開,占卜結果出現。雲野留在鹽部,結果是凶。


    寂靜中,雲野開口。


    “我為鹽部奉獻了大半生,但神告訴我,繼續留下來,我必然過得不好。”他直直望向鳴山:“請首領允許我離開部落。”


    “請允許我離開。”


    “首領,我想離開。”


    鳴山心中一萬個不準在徘徊,可臨到嘴邊,卻像被堵住了似的說不出來。


    雲野為部落做的事情,所有人有目共睹,他現在找了個理由,不為別人,隻為自己。鳴山想,如果自己強硬地說不,部落中其它功臣恐怕會恐慌,會認為自己不為人著想。


    或者有人會覺得,自己隻是在利用雲野,實際根本不關心他,


    或者……


    “好。”他幹啞道。


    雲野眉心微鬆,有瞬間的怔然,最終卻笑了。


    “謝謝首領。”他說。


    ***


    雲野的鬧劇讓鹽部蒙上了一層陰影。


    阿衛被處罰,不再擁有看守部落物資的資格。回到部落後,他將和所有普通的民眾一起,挖礦換食物,否則就餓肚子。


    寶樹又丟麵子又丟裏子,甚至懷疑阿衛是專門來坑他的,恨得要死,再也不想與他見麵。


    可鳴山知道,無論自己怎樣處罰阿衛,雲野都不會回來了。


    傍晚,各個部落陸陸續續地收拾東西踏上回程。離開前,鳴山站在融雪穀中,久久邁不動腳步。


    藍角去世了,雲野走了,鳴山回想自己的曾經,竟再沒有人能分享他的喜怒哀樂。


    他是不是做錯了?


    “阿爸,要走了。”寶杏回頭來叫人:“你在等什麽?雲野去星月部落了,那樣對他才好啊。你不會為了要人幫你做事,連他之後的幸福都不顧了吧?”


    鳴山哽了哽,固執道:“真的不是,你先走吧,我一會兒跟上。”


    寶杏躊躇了片刻:“那好吧。”


    風吹過山穀,帶來一絲涼意。


    再過半個月,就要入冬了,融雪穀會被大雪覆蓋,凍住一切生機,靜待來年。


    人類相繼離開,鳴山在耐心告罄前,終於等到了來人。


    容月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還以為你早走了。”


    “為了等你。”鳴山麵色不善:“你究竟做了什麽手腳。”


    容月不答這個問題。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危機嗎?地陷,洪水,雪災,還有人禍。每一樣都足以毀滅一個部落。而在這之外,還有許多更大的部落,更強的人。”


    “既然你選擇了當一個首領,就不要再想雲野的事了。你辜負了他,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重來的機會。”


    “珍惜你自己擁有的吧。”


    容月說完,朝鳴山笑了笑,向著他要去的方向離開了。


    鳴山對著他的背影喊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他隻看到了一個背影,沒有回應。


    他忍不住又大喊道:“雲野呢!雲野在哪兒!”


    空氣中隻留他自己的回音。


    ……


    夜幕低垂,星月部落找了片合適的地方紮營。


    兩天半的集市,大家辛苦工作,開心玩鬧,著實累了。不用值守的人大多進入了休息狀態,整個營地很安靜。


    容月掀開一頂帳子,弓身進去:“那些人安頓好了嗎?”


    阿九道:“是,在三號帳子裏,天陽大人也在。”


    容月說了聲知道了,便去往阿九所指的地方。


    離開的時候他耽誤了些時間,還沒看到那群被他們救回來的人。三號帳子很寬敞,容月一進去,先看到天陽默不作聲坐在一旁。


    “天陽,”他打了聲招呼,看向全都昏睡過去了八人:“這就是全部了嗎?”


    “嗯。”天陽說:“在林子裏找到他們的時候,全都昏迷著,可能是吸入了迷煙。那個短發的,傷得很重。”


    這八人衣衫破碎,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們儼然是白天被阿衛和寶樹攆走的那群賣蜂蠟的人。


    容月讀了一個神聖禱言,群體覆蓋。


    金光流淌,眨眼的功夫,這些人身上的傷全都好了。


    神聖禱言有驅除負麵狀態的作用,不一會兒,除了傷得較重的短毛青年,其他人立刻醒轉。


    “神啊,我們在哪兒?”


    “我的傷全好了!天哪,黃蜂的腿傷也好了!”


    “……神!是神啊!”


    他們撲通撲通跪了一地,短毛青年迷迷糊糊醒來時,被他身邊的人一拉,呱唧磕了一個響頭。


    短毛青年懵了:“……?”


    容月任由他們興奮了一會兒,直到短毛青年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的傷不見了,震驚大喊:“我要為神奉獻終身!”


    容月:“……”


    他治傷隻用了幾秒,把這群人從地上薅起來倒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


    容月忽悠著解釋了一番,短毛青年終於正常了些,介紹道:“我們是蜂群部落的,我叫黃蜂。真的很謝謝你們……”


    黃蜂他們來自蜂群部落,距離融雪穀約有十五天的路程,與星月部落成鈍角方向。


    他們的部落甚至比星月部落初期還小,算上老弱,人數總共一百出頭。不知道倒了哪門子的黴,頻頻遭災。


    先是地陷,死了十幾人,攢的鹽也全掉進了地縫,一度生活艱難。後來一場暴雨,他們部落地勢很低,又給淹了大半。


    蜂群平日吃肉較少,以采集為主,斷鹽兩月後,陸陸續續有人虛弱死亡。


    然而倒黴仿佛沒有止境,為了活下去,他們不得不耗盡全部落之力,來融雪穀換鹽。


    誰知道路上遇見了頗具規模的狼群,二十人,死了大半,剩下八人。


    而這八人還沒有換到鹽。


    太慘了。容月聽完,看著這些穿著破布的人臉上的感激和崇拜,心有觸動。


    他第一次沒有著急地否認所謂的“神跡”,隻是安撫他們:“雖然我能治愈你們的傷勢,你們缺少的睡眠還得靠自己休息調整。具體的事情,我們明天再商量吧。”


    短毛青年黃蜂感激道:“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


    出了這頂帳子,容月和天陽商量:“讓他們集體搬過來,你說他們會願意嗎?”


    “肯定會。”天陽回頭望了望帳簾:“他們太弱小了。”


    容月:“人類本來就是弱小的,所以才會想要聚集在一起。人多了,自然就強大了。”


    第二天一早,容月正式向蜂群部落發出邀請。


    短毛青年黃蜂高興得跳起來,差點戳破帳子頂,八人抱在一起大笑,又大哭,聲音傳了老遠。


    容月無奈:“你們還沒回答我……”


    “願意願意!”黃蜂擦著眼淚:“我們特別願意!那個,我們這就回去,帶著全部落過去!”


    “你們認得路嗎?要不要我們派個人跟著?”


    “不用不用!”黃蜂不好意思道:“能不能給我一樣你的貼身物品?我是個探子,知道你們部落的方向,再加上物品,肯定能找到地方的!”


    既然如此,容月也不堅持,分了些他們緊缺的鹽和肉幹。


    “冬季快到了,你們盡量快趕路。”容月叮囑一番。


    臨走前,八人挨個與容月擁抱。黃蜂與他約定:“不出一個月,我們肯定會來的!”


    走出老遠,黃蜂還回頭大聲道:“一個月——”


    ……


    “一個月什麽?”桑露正整理著自己沿路摘的葉子,遠遠聽到有人喊,疑惑向聲音來源望去。


    葫蘆圍著她獻殷勤:“誒呀露露你不知道嗎?是昨天那群倒黴的賣蜂蠟的人,首領和月祭祀邀請他們來部落啦!”


    桑露唔了一聲:“首領他們心好。”


    葫蘆不知道怎麽接話,嘿嘿笑了會兒,一會兒問要不要幫她拿這個,一會兒又問要不要拿那個。


    部落不久後就要出發,桑露煩不勝煩:“我的東西自己會拿!就你有手嗎!?”


    葫蘆訕訕收回手:“哎呀,我這不是想幫你……好好,我走,我走。”


    桑露提著水囊出去裝水。


    她錯過了部落提水桶回來的時間,這會兒再想補滿,隻有自己去林子裏找水了。


    還好,這段路水源豐富,她不必走得太遠,一會兒部落集合,她肯定來得及回來。


    這麽想著,桑露撥開灌木,踩過石頭,約莫走了十分鍾,見到一條涓涓細流。


    溪水很清澈,她的心情也不錯,就連溪水影約映出她醜陋的倒影,都不至於讓她難過。


    她把水囊的口埋進溪水裏,剛裝了一半,突然察覺身後有人。淩厲地轉身,張弓搭箭,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張令人討厭的驚恐臉。


    “…………”桑露煩躁:“你能不能不要跟著我了!”


    葫蘆冒著冷汗:“嘿嘿,那啥,我怕你出事……”


    桑露心中咆哮:我能出什麽事!?我一個人穿過星野在外流浪大半年,活得好好的!你都未必有這能耐!


    雖然這麽想,但桑露還是把弓箭收在了背後。因為她最討厭的人是那種求愛不得反倒罵她醜的,可葫蘆雖然是個癩皮狗,嘴裏卻全是好話,桑露實在狠不下心來。


    她回頭蹲下,繼續灌水,剛想說什麽,林子裏卻迅速劃過一道身影。


    是個人。


    一個急速飛奔的人。


    手臂上紋著一種奇特的,狼頭形狀的紋身。


    桑露唰地站起,臉上血色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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