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祁鍾鈺稱之為右護法的男人,頭上戴著的草帽,早在被祁鍾鈺掐著脖子舉起來時,就落在了地上。


    露出了那張五官尋常的臉,看上去四五十歲的年紀,皮膚黝黑麵向和善,就像是村子裏最老實巴交的村民,走在街上完全不出挑,即便掉入人堆裏,想必也找不出他來。


    然而,他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名叫宋德良,是前兩年勢力如日中天的新日教右護法。


    與他老實可靠的麵容不同,他實際上是個陰險狡詐、能言善辯的男人。


    他曾經花了數年時間,在受災嚴重的各地奔走,大肆宣傳新日教的教義,聚攏無數流民跟隨他起兵造反,並帶兵占領了大半河南道和河北道,手下最多時有十萬兵馬,能與朝廷叫板對著幹。


    可惜,大齊國雖然山河日下,皇帝寵愛貴妃不問政事,朝廷官員互相傾軋,不顧黎明百姓死活,加上近年天災不斷,民間早已怨氣衝天……


    眼看著大廈將傾,新日教覺得時機已到,這才從幕後走向台前,振臂一揮,想換了人間。


    卻忽視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道理,朝廷畢竟是朝廷,實力一時是不可撼動的。


    在皇帝終於從酒池肉林中清醒過來後,就命丞相解決此事,那丞相是個有真本事的,當機立斷派了大將軍劉旭領兵,出麵鎮壓流民。


    不到一年時間,就將新日教潛伏數年積攢下的心血毀之一旦,聚攏起來的二三十萬兵馬,也被打擊的七零八落,就此潰不成兵,成了一團散沙。


    作為造反主心骨的新日教也因此遭受了毀滅性打擊,教主和左護法都被朝廷的走狗捉拿,被壓回京城等待秋後問斬。


    就隻剩下他帶著殘存的核心勢力狼狽逃竄,花了無數銀子,付出了數十個兄弟的性命,才終於得以逃出官府和其他朝廷爪牙門派的緝拿範圍,進入了淮南道,隱匿在一個小縣城內。


    他身邊已經不剩多少人了,還要照顧身受重傷的手下,便隻能自己親自出馬,去集市上收集物資。


    好在他麵貌尋常,情況需要的話,能完美的扮演一個普通村民,所以並未引起官府的注意,順利的多次采購了食物和草藥回去。


    今天,他也如往日一般,看似在集市上閑逛,實則打聽消息。


    卻不料,居然意外見到了鍾玉郎。


    對方看起來雖然跟上一次見麵時不太一樣,可宋德良對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確定那就是玉麵郎君鍾玉郎。


    他曾經是教主的座上賓,即便是自己這個右護法,也隻能靠邊站。


    教主對他掏心掏肺的好,將他視若親子,甚至願意給他一個護法職位當當。


    可這人卻瞧不上眼,還說誌不在此,整日裏就在新日教蹭吃蹭喝,半點正事不幹,當時他就覺得此人是個沒心沒肺的混賬。


    果不其然,在新日教遭逢危難之時,他居然獨自攜款而逃,讓新日教遭受重創,若非教主對他還有舊情,宋德良早就發布追殺令了。


    好在老天有眼,鍾玉郎在逃走不久後,就身中致命劇毒,這種毒藥藥石無醫,頂多撐個十天半月,就會淒慘喪命。


    因此,宋德良還以為他已經死在某個無名角落裏了,心裏還暗暗得意。


    卻不料,對方居然沒死,還出現在劍南道逍遙快活,有一個義結金蘭的寨主二哥護著,在劍南道別提多風光得意。


    宋德良還記得,當時他從手下口中得知此事,恨的牙癢癢,同時不免憐憫這位可憐的寨主,因為鍾玉郎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沒過多久,鍾玉郎就再次展現了他狠毒無情的作風,居然因


    為和寨主二哥的親兄弟,產生了一時口角之爭,便殘忍的殺害了這位兄弟一家上下幾十口人,連帶著二哥的繼母也死在他手上。


    這位寨主二哥,倒是能跟教主成為難兄難弟,即便如此,也沒有派人追殺他,隻說從此恩斷義絕,休要再他麵前提及此人。


    宋德良恨鐵不成鋼,都想親自幫教主和寨主發布追殺令了,卻被其他瑣事絆住了手腳,沒來的及動手,就被朝廷兵馬打的措手不及。


    時隔多年不見,薄情寡義的鍾玉郎不但沒遭到天譴報應,還活的更滋潤了。


    身邊還有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他方才親耳聽到那姑娘喊他相公,他吃驚了好半天,怎麽也想不到這煞星也會成親,說不定還跟這女子有了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


    反觀自己,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護法,淪為了喪家之犬,被朝廷嚴令通緝,真是天道不公!


    私仇加上公恨,讓鬱鬱不得誌多時的宋德良,終於忍不住做出了不理智的行為。


    他盯著祁鍾鈺的背影,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抓住鍾玉郎身邊那位不會武功,隻是普通弱女子的娘子,以此威脅鍾玉郎為他辦事,再卸磨殺驢,以報當年的一劍之仇,和叛教之罪。


    他發誓,他真的隻是想了想,都沒來的及行動,就被祁鍾鈺敏銳的察覺到他的所在,並被他引來了這個荒僻的街道角落。


    這是他今天犯下的第二個錯誤,他不該追上來的,而應該立刻轉身逃跑才對。


    一時大意的結果,就是被刻薄寡恩的鍾玉郎,二話不說就掐住了脖子。


    幾年不見,鍾玉郎的武功越發精進了,想當初初見時,對方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就能成為武林上數一數二的後起之秀。


    這麽多年過去,他的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想自己也是一方人物,卻被對方輕而易舉的就掐住了命脈,對方看似瘦削的一隻手,卻恍若鐵鉗一般牢不可破,讓他怎麽也掙脫不掉。


    他喘不上氣來,窒息的感覺湧遍全身,兩眼翻白,臉色青紫,想必再過不久就要喪命於此。


    他這時才覺得後悔,悔不當初!


    他不應該如此大意的,不應該被自己的情緒支配的行動,雖然他早就對鍾玉郎心存不滿,恨不得他死,卻不能忽視二人之間明顯的實力差距。


    更不應該忽視,眼前這個看上去好似十七八歲的清秀少年,是個心狠手辣喜怒無常的煞星,在這種人眼中,曾經的恩義道德在他眼中,狗屁都不是。


    他都想不通,自己方才是哪裏得罪了他,要被對方掐死在這裏。


    他不想死,明明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都活了下來,在朝廷的追捕絞殺中都活了下來,他不想死在這個無人經過的荒僻角落,還死的這麽窩囊。


    他大腦飛速運轉,艱難的開口道:“手下,留情,三少主他還等著我,回去複命。”


    祁鍾鈺蹙眉,像是在丟一個山野獵物一般,將他隨意扔在地上,道:“他沒死?”


    右護法宋德良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頭一次覺得能呼吸真是太好了。


    他心裏恨恨,麵上卻恭敬的說:“在朝廷出麵之後,新日教就一如不如一日,教主和左護法被身邊手下背叛,落入朝廷手中不日就要問斬,另外幾個少主也死在朝廷的圍剿之中。隻剩下三少主在我等的護送下,安然無恙的離開了河南道,如今正在汜原縣落腳。”


    他隱晦的打量著鍾玉郎臉上的神情,見他果然舒展了眉眼,便心道自己猜對了。


    鍾玉郎當初還在新日教的時候,除了跟教主關係匪淺外,便與這優柔寡斷的三少主關係最為要好。


    原本


    宋德良並未將三少主放在眼裏,因為對方真的太過婦人之仁,又身子病弱手無縛雞之力,在教主所生的幾個兒子之中最不起眼。


    若不是他是教主唯一的血脈,他早就將其丟在路邊,任其自生自滅去了。


    沒想到,自己這善心之舉,會在這種情況下,意外救了他這條老命。


    他垂下眼,打定主意回去後對三少主態度恭敬些,眼珠子轉了轉後,繼續道:“自你走後,三少主便愁眉不展,食不下咽,擔憂你的身體狀況,得知你身中劇毒,差點沒傷心欲絕就此病故。好在教主請了名醫,讓三少主大病痊愈,可身子骨卻受了損傷,加上這半年來的狼狽逃竄,眼看著將不久於人世。”


    “曾經,三少主便與你關係最為要好,前幾日還提起了你,我鬥膽請求你前去見三少主一麵,說不得……”


    他黯然的道:“便是最後一麵了。”


    祁鍾鈺眯起了眼睛,對他的話信了半分,其他九成半都不信,可她的確跟這位三少主譚浩然關係不錯,勉強稱得上是自己的故友,他也是唯一沒有背叛自己的新日教之人,是該過去看他一眼。


    隻是,卻不能被右護法隨意糊弄,她認真打量著眼前的中年人。


    時隔多年,她依舊清晰的記得,這人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在她剛到新日教沒幾天,就當眾要給自己好看,說要與她切磋一番,卻被她輕而易舉打翻在地,她是真沒想到所謂的右護法,實力會這麽弱。


    也正是因此下了對方的顏麵,兩人結下了梁子,在新日教的時候,他就總來找自己的茬。


    她不厭其煩,忍了幾次後就狠狠的教訓回去,讓他栽了個更大的跟頭,對方才算是消停下來。


    可即便如此,宋德良依舊是新日教的右護法,是除了教主之外地位最高的人,身邊左擁右抱,門下教徒三千,別提多得意了。


    可如今一見,對方看上去仿佛蒼老了二十歲,兩鬢的頭發都花白了,臉上滿是褶皺,麵無血色,眼底青紫一片,看的出很久沒好好休息過,整個人極其狼狽,比尋常村民還不如。


    她不由勾起了嘴唇,看到昔日的仇人如此落魄,她心裏自然高興。


    可眼前之人最是小肚雞腸,她便麵無表情的說:“浩然如今住在何處?我之後會抽空過去看望。”


    “這……”宋德良還想她立刻就趕過去,他已經在汜原縣耗了十來天,實在是耗不起了,還指望著他能看在三少主的麵子上,出手幫忙,讓新日教殘存的勢力順利脫身,離開淮南道,前往山南道,到時候他再想辦法重振旗鼓,東山再起。


    時間緊迫,朝廷的追兵,和爪牙門派的勢力,更是不知何時便會尋得他們的蹤跡,不能再拖了。


    他開口還想多說,祁鍾鈺卻不耐煩跟他多談,她估算時間,陸冬芙應該已經挑選完布匹出來了,若是沒見到她人,那海水做的姑娘,定然又要慌亂的哭出來。


    宋德良見她滿臉不耐,忙道:“三少主就在東街第三家院子落腳,你親自去了就能找到。”


    祁鍾鈺聽罷,轉身就走,宋德良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卻被祁鍾鈺警告道:“別跟過來,回去轉告浩然,我今晚便過去看他。”


    宋德良這才頓下腳步,等他走遠後,才恨恨的咒罵幾句,卻不敢說出口,隻敢在心裏罵。


    同時慶幸自己運氣還算不錯,若鍾玉郎果真願意出手相助,那離開淮南道,擺脫追兵,就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了。


    他立刻動身返回落腳的院子,打算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三少主,並叮囑他之後便宜行事,一定要想辦法拉攏鍾玉郎出麵幫他們。


    祁鍾鈺實則並未


    走遠,直到感知到對方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才抬腳繼續走,來到了錦繡閣外,果然看到紅著眼眶四處張望的陸冬芙。


    她忙走上前去,道:“抱歉,臨時想更衣,便找了個地方方便了下,我……”


    陸冬芙臉頰變的通紅,這種話怎麽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她打斷說:“我知道了,別說了。”


    她扭捏的擦了擦眼睛,說:“我都買好了,隻是不小心買了太多,夥計倒是幫我打包齊整,但是我力氣太小,提不動。”


    祁鍾鈺道:“我來便是,你還要不要再買些東西回去?”


    陸冬芙搖搖頭,帶祁鍾鈺去錦繡閣內拿了東西,她自己手上也拿著個小包袱,總不能全讓祁鍾鈺拿不是,雖然她力氣小,卻也能分憂些重量的。


    她們不在縣城多做逗留,如今已經是中午,街市裏的人比先前更多了。


    她們花了點功夫,在從擁擠的人群中走出,離開了人來人往的汜原縣,回到了村子裏。


    祁鍾鈺將買來的布匹放在屋內,坐下倒了杯涼茶喝著,見陸冬芙打水洗手,將手腕上的玉鐲子小心翼翼的摘下,放在了銀樓贈送的盒子裏,在屋子裏四處轉悠,似乎在尋找藏盒子的地方。


    祁鍾鈺哭笑不得,“既然買來了,就戴在手上吧,藏起來不是白買了?”


    陸冬芙噘嘴說:“這東西太貴重,若是磕著碰著可怎麽是好,我一會兒要去廚房做飯,若是弄髒了該怎麽辦?”


    祁鍾鈺無奈,撐著下巴說:“碰壞了就再買個新的,髒了就用水洗洗,我買這東西是覺得你戴上好看,可不是為了給你找不自在的。”


    陸冬芙摸著盒子,溫柔的說:“我知道相公的一片好意,隻是……”


    祁鍾鈺擺擺手,道:“罷了,想收就收著吧,等有機會再取出來戴上便是,這東西又放不壞。”


    陸冬芙這才抿嘴甜笑,將盒子放在嫁妝櫃子裏,還用衣服將其埋好,生怕家裏進了賊偷走了它。


    她藏好後,左看右看,覺得看不出破綻來,才挽起袖子說:“相公稍坐會兒,我去做午飯。”


    祁鍾鈺道:“好,我在屋裏歇會兒,做好飯叫我。”


    “嗯,”陸冬芙邁著步子去廚房做飯,祁鍾鈺望著窗外,想起宋德良,眼神變的冰冷無比。


    宋德良此人,是個真小人,雖然給她找了不少事,卻並不算什麽大事。


    總好過道貌岸然的新日教教主譚修潼,此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表麵上待自己若親子,實則卻想從她口中套得真經的口訣。


    若是換做剛穿越什麽都不懂的鍾玉,想必就被對方的手段所折服了,心甘情願的奉上真經。


    可鍾玉那時候已經穿越了兩年多,加上祁長貴意外離世,她又陷入了更悲慘的境地,若非之後得到另外一個貴人相助,早就變成一抔黃土,哪有之後的玉麵郎君可言。


    她冷下心腸,耐心與譚修潼周旋,在新日教內雖然沒個正經事做,卻冷眼旁觀漲了不少見識。


    新日教,表麵上是個武林門派,實則更像是一個私心極重的宗.教。


    打著菩薩惠世的名號,在所到之處洗腦貧民百姓,這些人多半沒讀過書甚至都不識字,被朝廷和官員所拋棄,又遭逢了天災人禍,早就變的麻木不堪,隻期望能有神靈能出麵拯救自己。


    新日教,便是揣摩透這些無辜人的心思,傳達著朝廷不仁威逼百姓,菩薩有好生之德,便將大道托夢給新日教教主,讓其作為菩薩的化身,拯救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


    最開始,不過是宣傳教義,並劫富濟貧,給了這些信教之人一些小恩小惠,就讓


    他們對新日教肝腦塗地。


    整個一邪.教組織,讓祁鍾鈺毛骨悚然。


    直到新日教聚集不少流民後,教義又改變了,從菩薩救世,變成了推翻朝廷,想也知道,這是新日教露出了自己的真麵目,造反野心昭然若揭。


    他們在大齊國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當地官員也不是瞎子聾子,自然會派人前來打探消息。


    如此,便鬧出了矛盾,新日教也被朝廷派了當地的靖王進行圍剿。


    那時的新日教還沒有之後的規模,連一個王爺都鬥不過,眼看著陷入了滅教危機之中,教主譚修潼便將她單獨召喚了去,讓她帶上新日教的大筆銀錢,去收買這位愛財如命的靖王。


    祁鍾鈺當時沒覺得這是個陷阱,雖然對新日教沒什麽好感,卻不想看到朝廷兵馬和被騙的流民打起來,到時候血流成河,便應下了這個請求,帶上人押送銀子去見靖王。


    結果……卻落入了專門為她設置好的圈套,還身中劇毒差點死無全屍。


    這是她穿越之後,遇到的又一個大教訓,若是譚修潼沒被朝廷關押,而是躲藏在汜原縣,祁鍾鈺絕對二話不說就上門尋仇。


    而譚修潼的三兒子,也就是宋德良口中的三少主,卻跟他爹不同,是個很溫柔的年輕人。


    他們曾經頗為有緣,在新日教都稱得上身份尷尬,表麵上地位高貴,卻沒什麽實權,偏偏還不能跟眾人說明實際情況,心裏很是憋屈。


    兩個閑散人等,便成了至交好友,時常聚在一起聊天玩樂,祁鍾鈺也從他口中得知了不少門派內的趣事,這在之後幫了她不少忙。


    祁鍾鈺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也將事情分得很清楚,一碼歸一碼,譚修潼是譚修潼,譚浩然是譚浩然,不會一概而論。


    雖然她不相信宋德良所說的譚浩然時日無多的謊話,卻也想見見這位老朋友。


    她打定主意,今晚上便趁著月色過去見他一麵,之後橋歸橋路歸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她不想再去跟這些亡命之徒打交道,隻想跟自己的娘子在這村子裏過自己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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