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是負責給皇帝賜下的婚姻算吉日的,芃姬公主是皇帝的女兒,她的婚禮,自然是沒人敢懈怠一分一毫。這不,聖旨剛下的第二天,欽天監就麵見了聖上,將自己算出的吉日呈上。


    測出了最近的三個大好吉日,分別是六月初六、十二月初八、來年三月十二。


    欽天監監正是個瘦長的長須中年男子,他朝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六月初六離現今隻剩餘兩個月,準備大婚恐時日不足,臣以為十二月初八乃最為合適,留有足夠的時間準備,當然了,如果公主願意等一等,來年的三月十二乃是這三個日子中最最大好的日子。”


    皇帝若有所思一番後,對著監正搖搖腦袋,“不可,芃姬年歲已然有些大了,便定下最近的六月初六吧,朕會命禮部辦好大婚一切事宜,想來也是夠的。”


    監正眼中似有訝意,很快便低頭應聲,“臣這邊將日子送去禮部。”他不低頭能行麽,誰讓他是皇帝,又是人家爹,急著嫁女兒,誰擋得住。


    法一一夜未眠,便被宣入宮中,當她進入皇帝的乾心宮時,發現芃姬已經先一步在殿中了。


    她連忙先上前見過皇帝,再見過芃姬。


    皇帝朝著他最信任的司禮太監馮德全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待殿中隻剩下三人時,皇帝才開口。


    先是將欽天監測出的日子和自己決定的日子說與兩人聽,問其意見。


    芃姬與法一自是毫無異議。


    又與兩人說起正事。


    “牢酒可知,泉州地處何地?”皇帝先是問了一個問題。


    法一恭敬回答,“泉州靠海,乃是南方海運貿易最大的港口。”


    “不錯,當年父皇與幹共國國王簽訂了往來貿易協議,頭十年進港口的貨物均不收任何賦稅。以便達到兩國友好相處,共同發展強大。”皇帝說完看向芃姬。


    芃姬皺眉,“十年早已結束,這些年幹共也按照協議向我國繳納貨物稅。但據兒臣所知,幹共近年經濟發展迅速,未來很有可能會拒絕繼續履行這份協議。”芃姬掌管整個天晉的經濟命脈,她自然知曉不僅僅如此,恐怕對方隱隱已經知曉天晉的經濟弱點。


    天晉國力向來是四大國中最為強大,經濟也最為發達,可有一點是致命的弱點,便是天晉目前還未研發出如何量產稻穀。天晉百姓也更為喜愛種桑樹,無他,皆是因大米價廉,而蠶絲卻是年年好價錢。


    這些年來,天晉每年都會有米商去往幹共運米回國售賣。


    原先四國往來沒有如此頻繁,各國之間農業生產力也相差不大,但近年幹共卻研發出了量產稻穀的種子,形勢便慢慢開始轉變了。


    曾經處於弱勢需要依附天晉的幹共有些蠢蠢欲動了。


    芃姬最想要的便是那量產稻穀的法子,可偏偏那法子是緊緊拽在幹共朝廷手中,且幹共國為了不使這生金子的法子外傳,特定立了嚴苛的刑法。


    凡是將有關泄露稻穀量產法子的,均誅九族,且秉承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理念執行。


    是以,芃姬這些年一直沒有得到這法子。


    晉成帝看著自己的女兒,真是越看越滿意,“顏兒所言,正是朕所想。前些日子泉州知府突然暴死家中,緊接著泉州港口便有流民鬧事,這也太過巧合。”


    法牢酒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確定沒有泉州知府的案子呈到她的麵前,才開口詢問,“那這泉州知府又為何而死?”


    “泉州知府死後的第二天,闔家上下一百五十一口人均被滅口,而這事卻是港口一小小管事冒死進京見官,京州府尹怕茲事體大私下報到朕這兒來的。”


    府尹掌管王城京州的衙門,聽起來是個大官,其實在這遍地都是貴族的京州中,隻是一個管衙門的。這麽大的事,他生怕牽扯到哪位貴人,自是不敢私下接下這案子,趕忙向皇帝上報了這案子。


    按理說這等大案是要先上報刑部,刑部又得報到廷尉,但誰又能知道,這案子有沒有牽扯到其中的哪位。


    能安穩在京州當府尹的人,也不會是什麽傻子。


    芃姬沉默了,法一也不敢接話。


    她隱隱覺得這事定是牽扯到了某些人,且聖上已有所察覺。


    這時候最好的法子便是聽聖上旨意。


    芃姬卻另有想法,她從小最愛的便是琢磨父皇的想法。均因從小到大,有太多人在她麵前說聖意難測這四個字。


    誰也不找,獨獨留下自己和法一,這就意味著他有打算讓自己或者法一去查這件事。


    她默了一會,見皇帝沒有開口,便試探的問:“兒臣願意請旨,徹查此事。”


    皇帝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個欣慰的表情,“顏兒,看來朕是真的老了,已經鎮不住一些人了,此事卻不能立刻去查,須得等老虎開始打盹的時候再去拔毛,你可明白?”


    芃姬抬眼看著精神力大不從前的人,內心五味雜陳,低低的應了一聲。


    “朕是老了,可朕還沒死,朕未死,那些便都是虎崽子。”晉成帝說這話的時候雙手握拳青筋暴出,說完還咳嗽了兩聲。


    芃姬趕緊上前替他撫背,“父皇定要保重身體。”


    晉成帝輕輕拍著芃姬扶住自己的手,“幸好朕還有你這個寶貝女兒,朕始終記得,你出生的時候,朕像個初生毛犢的二愣子,激動的忍不住哭,明明在你之前朕已有了五個兒子,可朕卻還是忍不住抱著你發抖。朕經常想,要是朕早點遇上你母妃,該有多好。”


    提及自己母妃,芃姬眼眶有些紅,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父皇,兒臣曉得,父皇對兒臣的喜愛,兒臣都曉得。”


    她曾經最敬愛的父皇,卻在自己母妃消失的那一天轟然倒塌。


    她曾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富有的人,她有最美的母妃和最寵愛自己的父皇,她還有五個從小就拿禮物討她喜歡的哥哥,她所遇見的每個人都聽從與她,這世上她想要的一切均有人捧於她眼前。


    直到母妃出事,她親眼看著那些嘴臉,從曾經的慈愛討好變成刻薄惡毒,她親耳聽見她的父皇為了江山要放過害死自己母妃的人。


    她怨了十幾年了,可如今她的父皇卻跟她說,自己初生時他有多喜悅。


    她怨,卻也無法做些什麽,他終究是自己的父皇。


    然以至今日,即便她想放棄那個位子,她的五個哥哥也容不下自己。


    法牢酒隻看著芃姬微紅的眼睛,自己的心卻像是被什麽抓住一般,難受得緊。


    她多想上前去做些什麽,可皇帝就在跟前,她什麽也不能做。


    晉成帝卻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悲傷中,“朕的花妃,她是那般好,都是朕的錯,是朕害了她。咳咳咳……”


    “父皇(陛下)……”


    晉成帝暈過去了,芃姬一直眼眶轉的水珠子也終於掉了下來,她深吸了兩口氣,迅速擦了一把眼,“馮公公,傳太醫,傳太醫……”


    太醫院院正趙太醫把完脈緊擰著眉,“陛下是熱火攻心,臣立馬去熬藥,公主殿下切記,陛下不能再動氣了。”


    芃姬卻覺得不可思議,“趙太醫,父皇的身子一直是你調養的,父皇身體一向強健,為何會這般,這般嚴重?”


    趙太醫卻不敢多說,“殿下還是等陛下醒來親自問過陛下吧,陛下的旨意我等萬萬不敢違背。”


    “下去吧。”


    芃姬似有些撐不住,往後踉蹌了一步,法一快步上前扶住,“殿下,您可要緊?”


    芃姬搖了搖頭,此時還有太監在,自知這姿勢不妥,芃姬很快站直與法一拉開距離。


    “法大人可先行回府。”


    “陛下召見臣,卻未叫臣退下,臣豈敢先行回府?”


    芃姬還想說什麽,卻被龍床中的咳嗽聲打斷,她趕緊坐在床邊,扶起晉成帝,“父皇,您醒了。”


    晉成帝的聲音有氣無力,手卻還是輕輕拍了拍芃姬的安慰道:“顏兒莫怕,朕無事。”又強打精神喊了一句,“牢酒上前來。”


    法一走到床邊,“陛下可有吩咐?”


    “牢酒定要好好疼愛朕的女兒。”


    法一眼中的驚訝再也掩飾不住,她頷首應下。


    “夜已深,顏兒和牢酒回府吧,朕這兒有整個太醫院陪著,出不了事。”


    芃姬卻不願意走,她從未想過,她的父皇會有一天顯出這樣的無力來。


    這讓她心裏的那份怨淡下去,也讓自己因為有這一份怨而感到愧疚。


    “幾位貴妃該來了,顏兒乖,讓牢酒送你回府。”


    最終芃姬與牢酒還是出了宮門,法一讓公主府的轎夫退下,自己上了馬車架起來。


    芃姬此番也無心管這些,進了馬車便閉起眼來。


    她知道的,她了解自己的父皇,自己的父皇更是了解自己,他不可能不知曉自己也有心爭那個位子。


    而今她也看不清了,父皇究竟是不是想要自己放棄。


    馬車踢踏聲慢慢停下,竹香輕輕喊了一聲,“公主,到了。”


    芃姬這才慢慢睜眼,她走出馬車,正要下車,便見法一伸出手。


    她的手掌不大,卻白的讓人心生喜愛。


    往常都是轎夫蹲在地上她踩著下車,原本是想直接跳下,但那隻手,就那樣伸在空中。


    許是自己真的累了,芃姬搭上那雙手,借著力下了馬車。


    “能得法大人親自駕車,實乃本宮之幸,來日有需要本宮幫忙之處,本宮定傾囊相助。”


    法一笑了,她笑的無聲,笑的溫潤,“臣乃奉旨送公主殿下,何談感謝。”


    “既如此,本宮便不送了。”她朝著法一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身後的法思齊。示意她趕緊回去。


    芃姬往府中走的時候,才想起,自己今日竟是在此人麵前失態,正當懊惱之時。


    “公主殿下,臣口幹舌燥,可否請殿下賜茶一杯。”


    芃姬轉過身,似有不解的看著法一,見她依舊是淡笑著,那看著自己的雙眼卻像是星星一般發著亮。


    鬼使神差的。


    “可。”


    不遠處的法思齊看了看夜色,有些不解她家的族長什麽時候愛上半夜喝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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