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


    天子宣定國公高峻入宮。


    高峻神情冷肅,步伐堅穩地邁入了含元殿。見到殿中袖手站立的女子,麵上不見絲毫的驚訝。


    “臣參見公主。”中氣十足的聲音猶如滾雷。


    對高峻,高純多多少少是尊敬的,畢竟高家養了她那麽多年。她疾步上前,將高峻給扶起,微笑道:“定國公不用多禮。”


    高峻已經猜到了高純請他入宮的原因,可也沒有率先開口。隻是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立著,一聲不吭。


    高純見狀,明白了他心中的幾分抗拒,或許還有對自己、對洛神的失望。她們變成這般,身為父親的高峻是該自責的。


    “定國公以為殷佑如何?”高純試探性問道。


    高峻瞥了她一眼,沉聲道:“昏昧無知,驕奢淫逸!”高家與公主府相鄰,自然能夠聽到裏頭傳出的笙歌。發生這麽大的事情,殷佑被人限製出行情有可原,但是買府中玩樂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從那府中傳出的消息裏,甚至有他玩出人命的說法。


    “那其餘皇子呢?”高純又問。


    原本受眾人看好的皇子已經是庸俗無能,更別說其他不知名的,他們甚至沒有接受過任何與朝政事相關的教育。高峻沉默了片刻,應道:“無能。”


    “梁王呢?宗室諸親呢?”高純進一步問道。


    宗室權力已經被架空,任何一個王爺出來都不能服眾,到時候又是一片腥風血雨。高峻的眸光漸漸凝重,他斂住了呼吸,並沒有回答高純的話。


    如此反應也在高純的意料之中,高純輕哈了一聲,問道:“如果是蕭毅呢?蘇繕亦或是定國公你呢?”


    這話一出,高峻的額上已經驚出了冷汗。他自己沒有謀逆的想法,但是蕭家和蘇家呢?天子已經懷疑到他的頭上了?深深地望了高純一眼,他拱手道:“臣子當守本分,不該有非分之想!”


    高純點了點頭,又淡淡地陳述道:“既然他們都不行,為什麽不能是我?比才能和魄力,我哪點不如殷純熙一行人?若說我是女子,父親之前不也為了二姐求爵位嗎?想來父親也是不反對此事的吧?”


    這一聲“父親”,高峻可承受不起。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滿是惶恐。此事與洛神爵位之事有何關聯?豈可相提並論?他隻是怕女兒日後無依無靠罷了!而女子為帝,可是天下大事!


    高純明白高峻的想法,她輕嗬一聲:“走到這步我已經無法收手,一旦放棄就是死。我相信定國公你沒有野心,但是蕭毅呢?”見高峻沉默不語,她將人扶起來,深深一揖,她道:“請定國公助我!”


    南軍屬於高峻派係,自然禁宮中會有不少他的人。若是為了救出天子,他可奮力一搏,但是出於種種,他沒有動手。對於此,高純無疑是感激的。


    對上了高純灼灼的目光,高峻陷入了怔愣中。當初養在高家的她,就像所有的貴族小姐,冷淡疏離而又不失禮數,他很少見到高純眼中的熱情,或許也隻有他沒有瞧見。長歎了一口氣,高峻像是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他顫聲道:“老臣明白了!”


    高純鄭重一拜:“多謝定國公。”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抱歉。”


    她最終還是讓定國公失望了。


    高峻平生重情重義。


    而她卻要一一毀去。


    在兵權移交蕭靖之後,高洛川便已經回府了。而蘇明遠則是繼續留在駐紮的營地裏。


    聽說高峻從宮中回來,高家的兄妹兩人各懷心思,可都跑到了門口去迎接。


    高峻本來就心情不悅,見到這兩個不省心的,更是一肚子氣!


    “父親,你見到公主了嗎?我看秦王他們都是無用之人,還不如純兒呢!”高洛川搶先說道。在軍營中九死一生確實是磨礪了性子,可一提到高純,便又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狂熱。


    “滾開!”高峻不耐煩地吼了一聲,他一腳提向了高洛川,罵道,“去照顧你弟弟!”


    “什麽弟弟?我沒有弟弟!”高洛川避開了高峻的襲擊,冷笑了一聲,一臉漠然。


    “給我滾!”高峻聽了他這話更是麵色發黑。惡狠狠地瞪了高洛川一眼,他轉向沉聲不語的高洛神,揉了揉眉心道,“你跟我到書房裏來!”


    高洛神正有此意。


    就算高洛川已經改過自新,但她仍舊不願意信任高洛川,兩人的關係隻是熟悉的陌生人罷了。


    宮中,高峻一離開,高純便慢悠悠地前往天子寢殿。


    天演帝的麵色比前幾日好上一些,可仍舊沒有下床行動的能力。慘白的麵上一臉陰鬱,瞪著高純時,一副凶狠毒辣的神情,就像是在看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父皇。”高純麵上噙著一抹淡笑。


    “你、你——”天演帝氣得渾身發抖,他大罵道,“純熙是你的兄弟!你為何這般殘忍冷血?”


    高純輕笑了一聲應道:“可是太子不也是您親兒子麽?不也是他們親兄弟麽?當初為何你們可以下手?孩兒不是向父皇學習嗎?”


    天演帝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息,他後悔了!他就該讓這個女兒一直養在高家!他的愧疚,他的彌補,最後換來了什麽呢?


    “父皇,孩兒難道不是您的血脈嗎?皇位落在殷純熙他們手中,與落在孩兒手中有什麽區別?”高純走近天演帝,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神情略有些複雜,她緩和了語氣,繼續道,“是秦王他們逼宮要父皇您的命!孩兒雖然替換了宮中的近侍,那不過是為了您著想。若是身邊人都可以親近,父皇您為何會中毒?現在覬覦著皇位的人總不少,落在孩兒手中,總比江山改姓好,不是麽?”


    天演帝瞪大了眼睛,身體不能自主讓他猶為暴躁。理智被怒火侵蝕,聽了高純的話,他似是緩和了一些,他道:“你以為你能駕馭群臣麽?”


    高純眉頭一擰,麵上泛過了一絲殺氣,她的眸光炯亮,她大聲道:“不聽話的臣子留著做什麽?如今朝堂上大部分是士族子弟,他們不知憂患,隻懂享樂,仕進之道被廢物把持著,送進來的賢良隻是親信。所有的遠州士子,都隻把郡守當父母恩師,為他們守三年喪,不知天下有君!這難道是父皇您願意見到的麽?不是您一直想要改變的現狀麽?”


    天演帝一怔,竟然被高純的三言兩語挑起了過往的雄心壯誌。豪強占有田地,農戶依附他們而生。他不是一直在限製世族豪強的權力麽?可是幾個皇子沒有人能繼承他的意誌。神情由黯然頹唐漸漸變得激憤,天演帝抬頭看著高純,問道:“你需要朕做什麽?”


    高純一拱手,敬聲道:“孩兒要名正言順。”


    次日,天演帝急召梁王、定國公、齊國公以及尚書台諸重臣入宮議事,直到黃昏時刻,才見他們從宮中離開。腳步匆匆,神情各異。


    青天蒼茫,殘陽如血。京中風雲詭譎,人人各懷心思,或徹夜難安。


    又一日。


    高純以天演帝的名義召諸位朝臣上朝議事,這一回,無人再找借口推脫。到了大殿中,看著左右神情冷肅的郎衛,他們心思慌亂,生怕再度發生血濺三尺的場景。


    正上方的金色龍椅左側,擺著一張稍微小一些的椅子,那曾是為太子監國準備的座椅,可現在沒有太子在上麵坐著的,隻有一身宮裝的鳳城公主慵懶地坐在上方,摩挲著椅子的把手,銳利的雙眸掃向群臣。


    大多數的臣子還記得宮變那日,這位公主冷銳強勢的模樣。


    底下竊竊私語不斷,高純顯然很有耐心,她一言不發,等到殿中一片寂靜,她才挑了挑下巴,示意近侍上前一步,誦讀天演帝的詔旨。


    “鳳城公主殷純然,聰明大度,卓然獨立……平定二王之亂,有功於社稷,故進位為鎮國公主。……以公主監國,總攬百揆……”


    聖旨宣讀完畢,殿中鴉雀無聲。


    似是過了一刻鍾那麽長久,一位固守禮數的老臣子一拱手,向前一步道:“尚有皇子諸王在,以公主監國,不合禮數!臣請麵見聖上!”


    高純還沒有發話,那宣旨的近侍就扯了扯嘴角,尖聲叫道:“董太師,您這是要抗旨不遵麽?”


    那董太師麵色一凝,長跪在地,雙手朝著龍椅作揖,他朗聲道:“非老臣抗旨,此事匪夷所思。我朝未有公主監國之禮,曩日以女子為侯,已經是惹人恥笑!”


    這話一出,高純的麵色驟然沉了下來。高峻也掀了掀眼皮子,他向前一步,氣勢十足道:“臣高峻領旨!”他的嗓門極大,一下子便壓過了群臣的抱怨。而老臣中原先還在觀望的蘇明遠和蕭毅等人,也跟著站著出來,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臣代表宗室,謹遵聖意!”在董太師將目光投到梁王身上的時候,他也捋了捋胡須,輕嗬一聲,朗聲應諾。


    高純一勾唇,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諸位臣子,清泠而有威勢的聲音響了起來。“父皇如今在深宮休養,本宮代替父皇打理朝政,諸位大臣若有不服,大可直接離去。”頓了頓,她又道,“父皇還有一道旨意。半月之前,罪人殷純熙、殷純陽結合禁軍叛逆作亂,故而重整南北軍。南軍照舊,北軍取消中壘營,增設屯騎、步兵、越騎、虎賁、射聲五營,由中護軍和領軍將軍來全權負責,保衛京師治安。”


    北軍直屬中尉,本是蕭家的勢力,一時間,不少人打量著蕭毅。


    蕭毅不知天子有如此打算,他的麵色微微發沉,抬頭直視著高純,冷聲問道:“不知這中護軍和領軍將軍由何人擔任?”


    高純掩飾住眸中的譏諷,她微微一笑道:“鎮國公以為誰更為合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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