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洛神回到小院子的時候,發現周邊近百守衛,將院子團團圍住,進入了戒嚴狀態。她自認為離開不久,怎麽就生出這等事情?眼皮子劇烈跳動,她進入院子時,正好碰到了麵色凝重的蘇明遠走出,她一把抓住了蘇明遠,厲聲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蘇明遠被高洛神嚇了一跳,先是怔愣,緊接著就是不悅。定國公的小姐又如何?無職位品階在身,憑什麽這麽質問?他掙開了高洛神的手,往後退了幾步,剛想回複,卻見一道青影,快速地朝著屋中去!


    在一刹那,高洛神腦海中滑過了幾十種可能,但都被她一一否決。原本不安的心,在靠近屋子時,漸漸找回了平靜。以高純之能,就算司馬顯派出了刺客,也不會出事。隻是,這種認知,在她看到阿二端著一盆血水出來時,又被打碎了。


    腦海中轟隆作響,仿佛無數雷雲同時炸開,將她轟得頭暈目眩。她的指甲攥入了掌心,麵色慘白如紙。身形搖晃,要不是唐十五眼疾手快扶著,立馬便摔倒在地。


    如果高純出事——


    不!她不願意接受這種可能。


    阿二將血水朝著庭前的樹下一潑,便很隨意地提著銅盆往回走。見到高洛神還站在原處,她挑了挑眉道:“二小姐,怎麽不進去?殿下還在裏麵等著您呢。”


    高洛神回神,麵色沉重。腿上像是綁了一塊鉛塊,緩慢地朝前移動。關心則亂,她現在的腦子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隻想著逃避,不去麵對那血腥的殘酷的現實。


    唐十五看出了端倪,他橫了阿二一眼,喃了喃唇:“你幹什麽騙她?”


    阿二眉角上撩,帶著幾分輕快,也隻做唇語道:“她自己這般以為的。”


    吱呀一聲響。


    蕭瑟的冷風推動著單薄的身軀。


    高洛神眼睫顫了顫,她的心無比沉重,抬眼往屋中一掃,頓時僵硬在原處。


    高純依在榻上,手中握著一卷書。她的麵色沉靜,眸光似水,哪有自己想象的樣子。


    在前方,一隻處理好的小豬仔已經架上了烤架,此時還朝下滴著水。


    “你、你——”高洛神氣得渾身發顫,也不顧什麽禮節,手指著高純,哆嗦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回來啦?”高純眨眼,仿佛什麽都不知,她應道,“今晚吃烤乳豬如何?”


    高洛神陰沉著臉不吭聲,也沒有動彈,任由身後寒風呼嘯。


    高純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怨氣,起身幾步走向她,擰著眉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遇到了司馬顯的人?”


    “沒有。”高洛神壓著憤怒,麵色很是陰沉。不管是阿二還是高純,她們什麽都沒有說,完全是自己想偏了,不能將怒火發在她的身上。高洛神深呼吸了一口氣,漸漸平複自己翻湧的心潮。她看見高純就站在自己幾步遠,便邁開了大步走到了她的跟前,將她拽到了自己的懷中,狠狠地擁抱住。


    隻有觸碰到了真實的、沒有受傷的高純,浮躁的心才算是真正歸於平靜。


    高洛神的眼窩子有些發熱。


    “怎麽了?”高純仍舊是迷茫不解。手搭在了高洛神腰間,慢慢地收攏,又不讓自己的力道拽痛她。


    “沒事。”高洛神緩過神來,她鬆開了高純,若無其事道,“隻是想抱抱你。”


    高純凝視著高洛神,從她變幻的眼神中,瞧出她的心緒不大平靜。她出去時間不長,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可是瞧她的神態,想來是不願意說出的。高純暗歎了一口氣,她舔了舔唇,直勾勾地盯著高洛神,問道:“隻想抱一會兒麽?”


    高洛神理解成了隻想抱麽?


    在想明白之後,她發現自己想要的隻會更多。


    她對上高純的視線,麵色微微泛紅,袖子中的手反複摩挲著,她佯裝鎮定道:“可以麽?”


    高純輕笑了一聲,如風從屋簷下掠過,留下的輕響。她的眸子亮晶晶的,似星河璀璨。拉著高洛神的手,走入了屋內,兩人並肩坐在榻上,她才低低地應道:“可以。”


    輕飄飄的兩個字就是準許證。


    高洛神心中歡喜,有些手足無措。她撩了撩額前的碎發,轉身望著高純。在她溫柔的視線中,湊上前在她麵頰上輕輕一吻。她不敢造次,可也覺得這遠遠不夠。在抬頭前,她又飛快地在高純唇上一啄,如蜻蜓點水。


    高洛神的動作在高純的意料之外,她極為緩慢地轉動著自己僵硬的身軀,眼神則是定定地落在高洛神臉上,想要從她的神態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訊息。


    “我去烤——”


    高洛神的眼神有些閃躲,她剛從高純身側站起,一句話沒說完,又被高純給拽了回去。


    高純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唇角,她凝視著高洛神,聲音清朗,清晰地問道:“你——這是何意?”


    高洛神很是忐忑,她瞥了高純一眼,飛快地應道:“回京再告訴你。”一時衝動做下了如此動作,但她沒有做好相應的準備。


    不管高純是拒絕還是同意。


    寒風凜冽,陣陣香氣飄出,屋中溫暖如春。


    可是司馬家,卻沒有這樣的享受。


    屋簷滴落的水化為冰棱,陣陣寒氣向著四麵擴散。司馬顯搓著手,在屋中來回踱步,他的心中無比緊張慌亂。


    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悄無聲息進入屋子,司馬顯眸光一亮,他急聲問道:“如何了?”


    那人仰起頭,一笑道:“不負府君所托!”


    司馬顯連聲道:“好!好!好!”捋著胡須大笑了一會兒,他紅著眼道,“讓我們的人準備,三日後行動!”


    十二月。


    漢中郡終於抵不住凜冽的寒氣,開始飄起了點點的雪花。如柳絮翻滾,又像鵝毛浮空。


    短短的幾日,流言已經換了幾種,最後變成佛陀降世,來帶領他們走出困頓的生活。還有消息說,佛寺已經替鳳城公主造像,將她供奉在了寶殿中。


    司馬顯聽到這個消息時,明顯不大高興。可是瞬間,眼中的憤怒便被激動和瘋狂給替代。他的計劃照樣進行。蕭霽和蕭靖被兩處的山賊拖住,鳳城公主處隻有一百近衛兵,其他縣的人馬已經以保護壽王的名義出發了。


    隻要將壽王救出,並讓鳳城公主徹底消去蹤跡,一切就算成功。到時候他可以將罪名推到山賊的頭上。他是救了壽王的功臣,沒有人會在意其他的細節。


    司馬顯很謹慎,他不會出現在亂兵中,隻是讓自己的親信來率領人馬,去攻下鳳城公主所在的院子。他自己在塢堡中,皺著眉等待著消息。


    飛雪隨風飄動。


    無知的稚子還在為見到白雪歡呼。司馬宗族內,仍舊盡力維護著麵上的安穩,仿佛司馬元康從來沒有出事,而他們的郡守也不會匆匆忙忙逃跑回宗族。


    “不好了!不好了!”疾呼聲打破了這片寧靜。


    司馬顯一愣,幾步走出了屋子,隻見一個宗族的人連滾帶爬地出現,大聲道:“有人帶兵來了,有幾百人,不,近千人!”


    聽到了這話,司馬顯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他調查過了,鳳城公主手下根本就沒有一千人!這些人是哪裏來的?趙家?還是什麽?他陰著臉,問道:“壽王那邊呢?”


    “不,不知道。消息斷了。”這人苦哈哈地應道。


    “廢物!”司馬顯大罵了一聲,他匆匆地走向外頭去一探究竟。確實有兵馬來了,帶隊的是趙洛,而他手下的人,是趙家宗族的,也有縣中的尋常百姓!他左右掃視,沒見到朝廷的任何人,便沉著臉喝道,“做什麽?趙洛?你是想造反麽?”


    趙洛拍馬向前,睨了司馬顯一眼,懶洋洋道:“是百姓不滿府君的行事,與我趙某人何幹?”說著,朝著左右使了個眼神,那群黑壓壓的人頓時就動了起來。


    京中沒有處置司馬顯的消息傳來,不知道是被誰給攔住了。高純不好動手,但是漢中的百姓卻可以抒發自己的怨憤。法不責眾,最後再將司馬顯的罪行揭露,想來京中的那幾位說什麽都是晚了。


    畢竟人死了,就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她不需要司馬顯活著回京被審問。


    “殿下,有人朝著這邊來了。”阿大及時來傳信。


    高純麵色沉靜,眸光幽冷。她看著飄飛的雪花,開口道;“降者不殺。”至於其他的,注定要被這場大雪給掩埋。


    武陵、上庸、城固皆無動靜。


    司馬顯聽到這個消息時,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了。然而他還是懷著一絲絲希望,萬一自己的人馬攻入院中,成功將壽王帶出呢?畢竟那一處隻有近百人把守。


    “府君!”


    聽到了這兩個字,司馬顯心中猛地一個咯噔。


    “那邊、那邊有近千人,本是京中的衛軍!蕭將軍離開的時候,根本沒有帶走所有的人馬!”


    近千人藏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卻一無所知。司馬顯哈哈笑了一聲,慘叫了幾聲“好”,癲狂的狀態,宛如瘋子一般。


    “他們還讓人傳信,說、說——”傳信的人有些害怕。


    “說什麽了?”司馬顯陰著臉。


    “說壽王的錦囊也是奉公主之命送出的。”


    “還有麽?一次性說完吧。”事到如今,司馬顯自己鎮定了下來。


    那人被他盯得頭皮發麻,顫聲道:“塢堡已經被攻破。”


    就算是一群尋常百姓,那也是近千人。前方有趙洛帶隊,他對司馬家可謂是知己知彼。司馬顯冷笑了一聲,拔出了長劍,也不顧手下人勸阻,邁著大步子出去,打算與趙洛決一雌雄。他現在還是郡守,朝廷並未剝除他的官爵,誰敢動他?


    隻是司馬顯在踏出房門的一瞬間,一支箭就貫穿了他的脖頸。


    他還沒有看清楚下手的人,便瞪大著眼睛,直愣愣地倒下。


    白雪紛飛,寒風嗚咽。如同梅花般灑落的血跡,慢慢地被純白的雪給掩埋。


    天地一片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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