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天演帝的話,殷純熙如遭雷擊,僵硬在原地。


    他對幼時的記憶極少,但是後來也聽得宮人或者母妃談起先皇後的一對兒女,殷純鈞是太子,而殷純然更是在出生時便封為鳳城公主,封邑規格與諸王同,後來的幾次加封,更是在諸位皇子之上。可是後來,太子兵敗,皇後自盡,殷純然失蹤。都說與先皇後一道死了,可偶有傳言說被人偷偷送出宮去。


    他對這種傳言都是嗤之以鼻的,殷純然和殷純鈞都是已經故去的人物。可是現在,他向父皇懇求納一個喜歡的女子為妃時,父皇竟然說她是自己的親妹妹!


    “不,這不可能——”殷純熙麵上血色全無,他跌倒在地上,喃喃念道。他以為父皇是因為高純模樣酷似先皇後才優待她,沒想到她一直被養在高家!不隻是他,幾乎所有人都被瞞在鼓裏。


    天演帝看著自己兒子失魂落魄的模樣,皺了皺眉頭。幾個兒子昏庸軟弱無能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不耐道:“來人,送秦王到韋貴妃那兒去,召請太醫。”


    殷純熙最後是被侍從半扶半拽地帶出去的。


    韋貴妃那邊早已經聽到風聲,命貼身的宮女前來打聽情況。見到額上淌血的殷純熙,心中一驚,趕忙尖著聲音讓人喊太醫,她則是和太監們一道將殷純熙帶回貴妃的殿中去。


    “純熙,熙兒……”韋貴妃躺在榻上,心煩意亂的,忽地驚醒,朝著殿外望了幾眼,驀地見殷純熙一臉鮮血,被人攙扶進來,頓時心肝俱顫,急聲問道,“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


    “殿下他是從禦書房出來的。”宮女小心翼翼地應道。


    不消多說,韋貴妃也知道是這個逆子觸怒了天子。她的臉色沉了下去,喝問道:“太醫呢、怎麽還沒來?”她自個兒拿著幹淨的絹子擦著殷純熙額上的鮮血,看著那傷口,她的心揪成了一團,免不了暗自抱怨,這老子出手也太重了,就算熙兒真的做錯了什麽,也不該這般啊。


    太醫腳步跌跌撞撞,是被貴妃宮中的人給拽過來的。替殷純熙處理了傷口,開了幾副藥後,便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韋貴妃還一臉不滿,惡狠狠地瞪著太醫。


    “母妃,讓這些人都下去。”這是殷純熙開口說得第一句話。先前不管韋貴妃如何詢問,他都緊鎖著眉頭,不願開口。


    韋貴妃一聽他這話,便知道他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趕忙朝著左右一使眼色,頓時,殿中的人都退得幹幹淨淨,隻剩下他們母子兩。


    “你父皇為何打你?”韋貴妃問道。


    直到這時,殷純熙仍舊不能消化那個消息,他一把拽住了韋貴妃的袖子,急促地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母妃,是假的,對不對?”


    韋貴妃一臉迷茫,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問道:“什麽真的假的?”


    殷純熙尖聲道:“我向父皇求納高家的三小姐為側妃。”


    “什麽?!”韋貴妃瞪著自己的兒子,一臉地不可思議。側妃的位置,她已經有了人選,不管是模樣還是出身,都是頂尖的,比一個庶出的女人好多了。


    “父皇他不同意。”殷純熙澀然道。


    韋貴妃心想道,者不同意也是正常。高家那邊,可從來沒有表態,說要將女兒送到王府中。她的心漸漸地平定下來,可哪知道,殷純熙下一句話,如同驚雷,將她炸起。


    “父皇說高純是殷純然!”


    “說她是鳳城公主!”


    “你說什麽?”韋貴妃瞳孔驟然緊縮,她瞪著殷純熙,深呼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父皇真的這樣說?殷純然、殷純然她不是死了嗎?”


    “是。”殷純熙瞥了韋貴妃一眼,愴然大笑道,“母妃,孩子該怎麽辦?”


    韋貴妃很快就恢複過來了,她的眸中閃著利光,她低聲道:“還能怎麽辦?自然是將她當妹妹。你父皇既然肯告訴你,想必不久後就會昭告天下。我勸你息了那份心思,最好與她搞好關係。你父皇對她諸多歉疚,你要在你的皇兄們之前,與她培養感情。現在他們都不知道,你占了先機。”


    殷純熙一臉渾渾噩噩,沒將韋貴妃的話聽進去。


    相較於宮中的風起雲湧,洛神山莊可謂是平靜。天演帝被刺一事,至今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高洛神命人特製了一把搖搖椅,坐在樹底下一搖一搖的,頗為自在。


    芳澤則是手舞足蹈地講著士人屋裏發生的事情。


    “‘杜先生,怎麽近些日子都是講娘們的故事啊?讓我們這些大老爺們麵子哪兒放?’一個時常來士人屋的錦衣小公子問道,哪裏知道還沒等杜先生回答,便出來一個神采飛揚的男裝婦人,一巴掌打在那公子腦袋上,頗為彪悍地說道:‘沒有你老娘,哪來的你?不聽就滾回去!’那小公子正想發怒,回頭一看是他娘來了,立馬收聲……”


    末了,又添了一句:“小姐,你是怎麽請動杜先生的?”


    高洛神懶洋洋地笑了笑道:“投其所好。”杜子牧喜歡寫話本折子戲,她便告訴他,支持他幹這項事業,隻要是他寫的話本都能給他出版,並在京中留有一處熱鬧繁華地給他說書。杜子牧這人向來任誕放肆,也不求名利。杜家什麽都有,但是沒有他想要的自由。


    “小姐,真厲害。”芳澤鼓鼓掌,眼珠子轉了轉,又笑嘻嘻地問道,“我能不能回去聽先生說書?我好久都沒去了。”


    “你這是厭倦山莊了?”高洛神橫了她一眼。


    芳澤搖了搖頭,在山莊裏多自在,要是能將杜先生請到莊子裏給大家講書就好了。可是人家未必願意,再者小姐一定另有安排,要不然,怎麽最近出的話本都有些怪,像是說身邊發生的一切。芳澤心中暗道怪哉,她一抬頭,便瞥見了遊廊處,坐在欄杆上的人。一顆心立馬便揪了起來,她指了指前方,驚聲道:“小姐,三小姐她出屋子了。”


    高洛神所在這處離廂房不遠,一眼就能瞧見高純住的屋子。她順著芳澤手指的方向望去,高純倚靠著紅柱子,如同一個落拓的江湖公子那般,坐姿頗為豪放,就差一壺烈酒給她澆愁了。她的麵色倏地一沉,冷聲嗤笑道:“這是怕傷好得太快呢。”


    芳澤眨了眨眼道:“這是想賴在山莊裏了?”


    “那也得我願意。”高洛神哼了一聲,她起身朝著高純那邊走去,還不忘對芳澤吩咐道,“算清楚日子了麽?吃穿用度都要算錢,讓霜華給你。對了,別被她三言兩語給繞進去了。”


    高洛神走得氣勢洶洶,這幾步遠的地方,眨眼便用自己的身影將高純的視線填充。


    “這麽折騰是想賴在我山莊裏了?是不是還要我給你拿一壺老酒,切一盤上好的牛肉啊?”高洛神雙手環胸,冷聲問道。她看見高純,就是莫名的不爽。


    高純聞言不生氣,隻是彎著眸子笑了笑,她微仰著頭看高洛神,溫和地說道:“老酒可以,但是吃牛肉犯法的,我朝律令,禁殺耕牛。”


    “你——”高洛神聽了她這溫柔的、沒有脾氣的話語,更是堵得慌。她朝著高純伸出一隻手,硬邦邦地說道,“起來,跟我回屋去躺著。”


    高純搖了搖頭,她望著晴好的遠天,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說道:“出來透透氣,總比在屋中憋著好。鍾離澤先生的醫術,你也知道,我的傷不礙事的。”


    高洛神麵色一紅,瞪了高純一眼,強自爭辯道:“誰關心你的傷了?”


    高純從善如流,乖巧地說道:“是我多嘴。”


    高洛神氣急,跺了跺腳。不是她不跟傷患計較,而是不好跟態度如此和善的傷患計較,先前的事情她已經道歉了,自己的鬱悶大半紓解了,總不好翻舊賬。“你給我回屋裏去。”好半會兒,高洛神才擠出一句話。怕自己的話沒有分量,她又刻意強調道,“我不是跟你商量。”


    “好。”高純仍舊一臉溫柔地望著高洛神。她握住了高洛神溫暖的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隨著她的步伐,慢慢地朝著屋中踱去。等到坐在了榻上,她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杜子牧的話本,是你提供的故事?”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高洛神冷哼了一聲,她剜了高純一眼,朝著她伸出一隻手。


    高純不明所以,將右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高洛神挑了挑眉,反手“啪”的一下打在了高純的掌心,她開口道:“我的意思是,給錢。近日的吃穿用度,以及宣傳費,都要給錢的。”在他們那兒,宣傳費、公關費可是不少的一筆錢呢!真是便宜高純了。


    高純看著發紅的掌心,眉眼含笑,她沒有回答。


    高洛神眉頭一蹙,拉下臉道:“你不會是翻臉不認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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