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艾,你姥姥最近,記性有點差。”舅舅斟酌著說。


    郝艾也有所察覺,姥姥這段時間除了記性差,說話吐字也變得有些含混不清,經常說完這句就忘了上一句。


    “舅舅,姥姥這樣有多久了啊?”郝艾問。


    他記得去年暑假,姥姥還能清楚地說出小學時來家裏找過他玩的同學的名字,那個同學也是和鍾休一樣,隻跟她見過一麵。


    “半個多月吧,”舅媽一臉愁容地接過話,“那天陽陽放學回來,她問的是,艾艾怎麽放學這麽早。”


    “我們都以為她叫錯了名字,結果第二天唐子陽出門的時候,你姥姥喊的還是你的名字。”舅舅說。


    唐子陽還因為這件事生氣了好幾天,他以為奶奶是故意喊錯他名字的。


    “老年人都這樣嗎?”郝艾問。


    “不知道,”舅舅歎了口氣,不確定地說:“我過段時間帶著她去醫院做個檢查吧。”


    “你好好學習,小孩子別操這麽多心。”舅舅又說。


    “嗯,”郝艾點頭答應了,但還是不放心地問:“什麽時候去檢查?”到時候他也想跟著一起去。


    “我過幾天向學校請了假就去,”舅舅說,“你開學就老老實實待在學校裏複習,快期末了。”


    “好吧,那到時候檢查結果出來了一定要告訴我。”郝艾妥協道。


    於是郝艾的心就一直這麽不上不下地懸著。


    高二的期末考試安排得要比高一的晚,高一考完輪到他們,七月中旬才放暑假。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是下午三點多,郝艾出了考場就問舅舅,診斷結果出來了嗎。


    舅舅兩天前陪姥姥去醫院做了檢查,她做完手術有段時間了,但腿又開始疼了,於是舅舅今天又帶她去了醫院住院治療。


    舅舅說,出來了。


    郝艾沒有多問,直接去了醫院。


    診斷結果是阿爾茨海默症。


    雖然郝艾早就預想到了這個結果,但真正看到診斷書,白紙黑字,還是很難接受。他把診斷書捏在手裏垂下來,頹然地蹲在醫院的走廊上。


    舅舅情緒平和,是克製過的。他看郝艾這個樣子,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你別太難過,老年人得個病很正常,這也沒辦法啊,我們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你是小孩子,不用管這麽多,凡事交給我,你好好學習就行了,等會兒看完你姥姥就回去吧,今晚我陪床。”


    郝艾胡亂地點點頭,他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自己在現實中見過、聽說過的患了老年癡呆的人出現的症狀,好像就是智力減退,記性不好,需要人照顧?患者不會很痛苦吧?


    回去的公交車上,郝艾一直在看阿爾茨海默症的相關資料,從病因到出現的症狀再到患者的生活。


    這病不像突發的疾病那樣痛苦猛烈,它隻會像一條條蠕動的蟲,緩慢地潛進生活裏紮根,然後逐漸地滲入更深,直到把人的身體和意誌全都拖垮。


    郝艾在炎炎夏日裏忽然覺出一陣冷意。


    褲子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他看到了鍾休發來的信息:姥姥的檢查結果怎麽樣?沒事吧?


    郝艾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屏幕亮度好像調得太高了,眼睛有點酸澀,他閉了閉眼,沒有立刻回複。他熄掉手機屏的亮光,把手機握在手裏,又過了好久,公交車的廣播裏報了四五次站,他才又打開聊天界麵,回:沒事。


    沒事的。


    他打字的時候甚至沒察覺到手指在輕微地顫抖。


    鍾休過幾天要去參加一個競賽,考完了試就去打印申奕朗發給他的競賽習題。他和郝艾約好了晚上見。


    從打印店出來,他總覺得衣服上也沾上了打印店裏的油墨味,仿佛還聞得到,聞久了頭有點暈。太陽已經有西沉的趨勢,但還是熱得厲害。


    他走在人行道最裏側的樹蔭裏,低頭看手機。他平時並沒有邊走路邊看手機的習慣,但隻在回複郝艾發來的消息時例外。


    看完郝艾發的信息,他才鬆了一口氣,正準備關掉手機,提示欄又突然彈出一條班級群消息。


    鍾休嫌班群太吵,早就把它屏蔽了,設置隻有兩個人在群裏發信息時才能收到提醒——郝艾和班主任老張。


    張誌遠在群裏發:暑假已經開始了,大家好好利用假期,這是最最關鍵的一個假期,隻要利用得好,很多有潛力的同學都有可能彎道超車!再給同學們布置一個小作業,每個人製定一份假期計劃,還要寫一份對未來學校和專業的願景,現在考慮不算早,有了明確的目標才能盡全力去拚,希望大家都可以度過一個充實的假期,並有所收獲![加油]


    這條消息炸出了很多人,紛紛在下麵表示:還用考慮以後考哪所學校嗎?不是h大就是c大啊。一個個在群裏說得天花亂墜,照這吹牛的架勢好像考個市狀元都不在話下。


    以後去哪所大學?h大啊,這似乎根本不用考慮,鍾休對自主招生和保送都很有把握,走哪條路都行得通。


    但郝艾呢?他想去哪?


    鍾休早就想問郝艾以後想去哪裏上大學,但一直沒有問。沒意外的話他應該會留在本地,因為不放心姥姥。


    鍾休早就有了規劃,反正異地戀也不是很難,讀完大學如果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他現在的獎學金和各種競賽獎金加起來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等大學就可以真正實現經濟獨立,獨立以後就跟父母出櫃,他是這樣打算的。


    盡管鍾休現在考慮得看似很多,但當初他和郝艾表白的時候完全是一股腦的衝動,全憑一腔愛意。愛意是清晰強烈並且顧不上問以後的一種確信的感覺,仿佛握得住,聞得到,摸得著。當時不顧問未來,但一看到郝艾就像是看到了清晰可見的未來。


    郝艾看似不著調,但鍾休也知道,他並不是那種心大的人。相反,郝艾很心細,做什麽事都考慮得周全,也很會替別人著想。但卻從來沒有提過以後,任何與他們有關的以後。


    鍾休停在了樹蔭裏,忽然想,他為什麽不提呢?


    作者有話說:


    不想提罷了。(突然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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