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方齊瑞微微頷首,盛這個姓氏不算大眾,他大概知道這是誰了。南城公安局副局的大公子,家裏還有一個小的。


    父親的建議是讓他多與商界名流打交道,至於從政人士最好保持距離,無論與誰都切勿交淺言深。


    大約是不合眼緣,不論眼前這個盛晨星家世如何,方齊瑞都不大樂意與他交從過多。


    他帶有暗示性地沉默了,目光仍然停留在遠處的方棲寧身上。


    盛晨星從小到大沒怎麽吃過癟,即便在與他有著年齡差距的這群公子哥中也能吃得開,浮雲情意也能叫他沾沾自得。方齊瑞不鹹不淡的態度激起了他的鬥誌,順著目視的方向望過去,他隻看到了一群初中生模樣的小孩。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仔細打量是什麽捉住了方齊瑞的視線,方齊瑞就徑直離開了這邊,隻丟下一句,“不好意思,我去那邊看看。”


    一排侍者在場上穿梭,一晃眼,方齊瑞的身影就從他視線範圍內消失了。


    而此刻的方齊瑞正揪著弟弟的衣領,耳提麵命地訓斥他:“笨死了。”


    方棲寧無辜地替自己開脫,晃著手掌說道:“是果汁動的手,不是我!”


    淡色的桃汁撒滿了前襟,好在場上人人都在忙自己的,沒幾個注意到這邊的小插曲。方齊瑞無可奈何地叫來侍者,讓人領著弟弟去更衣室換一套衣服。


    所謂成人禮,不過就是另一種形式的交際場。他能夠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也順暢地融入其中,但總有想要喘口氣的時候。


    恰好這一側有個延伸出去的露台,移門隔斷了與整間宴會廳的聯係,也隔開了那些有意無意的窺探目光。方齊瑞目送弟弟走進電梯,解開了繃在胸前的兩粒西裝紐扣,倚在矮牆邊緣透氣。


    宴會環節繁瑣無趣,接下來就要輪到方齊瑞最為反感的一項。


    ——跳舞。


    不曉得這群麵和心不和的社會成功人士為什麽如此熱衷於跳舞,明明自身唯一能邁開步伐的隻有國標,也要在宴會中央摟緊了男伴或女伴的腰身。


    偏偏沒人提出將這一無聊的活動取締,方齊瑞作為小輩,又是今天客觀意義上的主角,是萬萬找不到借口脫身的。


    主角不能消失太久,他短暫停留了幾分鍾就推開了移門,準備重回宴會廳之際,忽然看見了他的母親,正往這邊走來。


    方齊瑞一聲問候尚未說出口,齊曼容冰冷如霜的麵容從不遠處掠過,身上是一件簡約不失大氣的米色長裙。路過候在門口兩側的侍者,她甚至改換了一副表情,微笑從侍者麵前經過。


    站在圓柱背後的方齊瑞瞬時產生了異樣的情緒。母親先前與一群闊太聚在一處閑聊,都是活了幾十年的人精,他不信那群人會在今天說出讓母親不悅的話來。


    更何況齊曼容原本是個冷感的人,絕不會為婦人之間的口角是非徒增煩惱。她既沒有去附近的洗手間,也沒有在露台停下,身影消失在了電梯口。


    方齊瑞環顧四周,侍者們正極力在不影響賓客的情況下,改換廳內的布置,將礙事的物件推開,營造出一幅更貼近於舞會的景象。


    他從容地走到門口,偏頭詢問穿著白襯衣黑長褲的侍者,“你好,請問你有沒有看到齊女士,舞會就要開始了,我忘記提醒她去換衣服了。”


    侍者當然認識方齊瑞以及他口中的齊女士,三兩句就被方齊瑞套出了話。方齊瑞朝他微笑示意,然後按下了與齊曼容相同的樓層。


    齊曼容摁的樓層裏都是高級套間,明星藝人在南城停留大多會訂那幾層的房間。一是安靜,裝了特製的隔音材料,二是安全,樓層之間每隔十五分鍾都有工作人員巡邏,防止狂熱粉絲悄悄潛入走廊。


    酒店走廊裏空無一人,方齊瑞踩在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悄無聲息踏入了走廊,一步一步走過每一間掛著燙金標牌的套件。


    齊曼容反常的舉止讓他內心七上八下打起了鼓,方齊瑞還未有所動作,不遠處傳來了開門的哢嗒聲。他毫不猶豫閃進盡頭的工作間,留了一道不太明顯的縫隙。


    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正是齊曼容。肩背腰身挺得筆直,仿佛隻是在酒店房間裏換了套衣服,唯有冷淡的神情彰示著她的態度。


    ——門檻外除了一身紅裙的齊曼容,多了一雙男式皮鞋。


    方齊瑞的心揪了起來。隔著五六米的距離,縱使齊曼容將聲音壓得極低,在靜得駭人的走廊裏仍舊清晰可辨。


    她說:“不可能。”


    丟下三個字她匆匆轉過身,背影蕭索卻孤傲,明顯不願在此多留。


    那雙深褐牛皮鞋的主人咳嗽了一聲,自方齊瑞踏出電梯剛好過去了五分鍾,腕表上的時間意味著工作人員很快會來到這裏。如果他是今天宴席的來客,必定不會一直停留在房間內。


    方齊瑞無法通過小細節判斷他的身份,隻好藏嚴了自己,等他稍後一並走出來。


    母親眼裏的抗拒幾乎漫溢,他絕不認為這是母親背叛父親的佐證。方齊瑞必須要弄清楚的是,究竟是誰會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將母親脅迫到無人之地。


    老而不頹的厚重聲音驀地在空蕩蕩的酒店走廊響起,照明燈亮如白晝的工作間裏,方齊瑞有如置身冰窖,渾身上下涼了個透徹。


    “樓下的客人都在等你去致辭,你倒好,在樓上躲著聽牆角,果然還是個孩子。”


    方齊瑞聽出來這個聲音的身份了。


    輩分和地位相輔相成,花花世界撈夠了錢就大張旗鼓地登上更高的層次,去年剛做到電影家協會副主席,下一步就是進軍文聯。


    同為演藝界人士,母親認識孟秋華並不奇怪。


    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孟秋華看上去卻不怎麽顯老,仍然像四十多歲的模樣。由金錢聲望堆砌起來的高牆,替他極大限度地挽留住了飛速逝去的光陰。


    臉型方正,鼻梁硬挺,在場男士幾乎人人都是西裝三件套的情況下,孟秋華頗不在意地著了一身改製中山裝,堅持著老派的作風,從容地接受一群小輩的問候。


    孟秋華又發話了,語調雖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過來,讓我看看你。”


    雖說在家裏是照顧弟弟的兄長,但方齊瑞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年輕人,在麵對年長者不容置疑的威壓時難免低下一頭。


    他竭力平複心中思緒,遲早要直麵的事情,此時他出不出去都是定局。


    正當他猶豫的十幾秒鍾,孟秋華再次催促道:“再拖延下去,耽誤了舞會進程,你不希望所有人都去找你這個主角吧。”


    方齊瑞再也藏不下去,鼓起勇氣站了出來,直麵孟秋華鷹隼般目光的審視。


    即便如此,方齊瑞心中思考的仍然是此事的怪異。孟秋華為什麽一定要將自己揪出來,維持表麵的和平明明是社交場合裏不成文的規定。


    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孟秋華有話要對他說。


    方齊瑞身高竄得很快,十六歲時就隱隱有超過父親的趨勢,現在站在接近一米八的孟秋華麵前,更是毫不費力就能俯視對方。


    但這太沒有禮貌,他不卑不亢地迎上孟秋華的審度眼神,緊緊抿著雙唇。


    半晌,孟秋華凝視著他年輕倔強的麵容,“不如另一個像你媽媽,你隻有這雙眼睛像曼容。”


    話中蘊含的信息太多,方齊瑞不知該先注意哪一個,是他一張口就指出了方棲寧的存在,還是他對母親親密的稱呼。


    方齊瑞冷冰冰地硬頂回去:“孟主席,您恐怕記錯了,我是家中獨子,沒有什麽另一個。”


    孟秋華像是十分寬容他的年輕氣盛,堪稱和藹地笑了笑,雲淡風輕地說道,“獨子是對的,但主語未必成立。”


    瞬間領會了這句話的含義,方齊瑞渾身的血液往天靈湧去,差點維持不住基本的禮儀,臉色極其難看。


    電梯忽然洞開,準點巡視的工作人員出現在走廊另一端。方齊瑞不得已將劍拔弩張的氛圍撤去,好在他原本就不常做什麽大的表情,看上去算是正常。


    工作人員禮貌地同他們問好,孟秋華和善一笑,說,“辛苦你們了。小方,舞會就要開始了,還不快下去?”


    他說完就邁開腿往電梯口走,工作人員連忙跟過去替他按下按鈕,方齊瑞緊隨其後,與孟秋華前後腳踏進了電梯。


    電梯內空間不算窄小,再者隻裝載了兩個人,更是綽綽有餘。


    孟秋華伸手撫了撫摻了銀絲的鬢發,轉眼間捋下一根半白的頭發。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方齊瑞,慢條斯理道:“我知道,突然間讓你接受事實比較困難,你可以自己去做個比對,結果出來之後再來找我。”


    與那根頭發絲放在一起的還有孟秋華的名片,黑金相間的方形紙卡,統統在電梯落回宴會廳之前轉移到了方齊瑞手中。


    電梯門打開前,孟秋華轉過頭對方齊瑞微笑說道,“歡迎進入成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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