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自己快要屈服了,找平衡本來就是很難的一件事,太貪心往往沒有好下場。他不要陸岸愛他了,在這一輪結束之前,隻想陸岸抱一抱他,好和這一點微弱的光亮揮手告別。


    淪落至此,方棲寧也不想的。遊戲裏找不到真愛,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把陸岸驅逐出去,客觀因素已經桎梏住了他。


    方棲寧不等陸岸動作,一骨碌爬起來,拚命往陸岸胸膛貼去,恨不能死在他懷裏,明天太陽不再升起,也就不必在此首鼠兩端。


    他以前也是這樣,主動又熱烈,但這一回的意味不盡相同,平白生出了點唏噓的意思。


    陸岸環抱住他,下巴擱在他圓潤的肩骨上,貼著方棲寧的耳廓說:“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容易知足了,好傻的小朋友,抱一下怎麽夠。”


    “……”方棲寧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是有一點恐慌的。


    在他淺薄的觀念裏,感情很難躲藏,但是沒有人告訴他,該如何回應來自心上人曖昧不明的語句。


    他惶惶不安地往後退了退,先前拒絕他的是陸岸,現在給他織網的也是陸岸,好話壞話都給占盡,留給他的什麽也不剩。


    陸岸摸他的後腦勺,語調輕柔,仿佛在哄小孩:“我們來玩個遊戲,互相提問,隻問三個問題,問完就睡覺,好不好?”


    方棲寧從嗓子眼發出了細微的聲音,勉強同意他的說法。他很想知道陸岸要問他什麽,這對他來說很重要。


    陸岸讓他先問,方棲寧糾結了半天,吞吞吐吐道:“你當時……有生我的氣嗎?”


    這話說得含糊,但陸岸聽懂了,他無聲地笑了笑,說:“有啊,老婆跑了,換誰都得生氣吧。”


    方棲寧呼吸一窒,心尖又酥又麻,不知道是該為一個稱呼臉紅,還是為後半句而歎息。他生硬地移開話題,悶悶道:“該你問了。”


    半個月裏,陸岸一次都沒有提過分手的事。方棲寧以為陸岸在這兒等著他,他設想了許多種問題,譬如為什麽不告而別,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最後在電話裏哭的原因。


    陸岸並不如他所想,劍走偏鋒道:“你這兩年多都在做什麽?”


    ……說起來是很簡單的答案,因為方棲寧幾乎什麽都沒做。他被哥哥的助理押上飛機,輾轉落地後關在一座獨棟的兩層小樓裏,哥哥的聲音在越洋電話裏聽得不太分明,每一個字都打在方棲寧神經裏。


    不需要別人看管,他自願自覺地將自己禁錮在房間裏,一個和藹的中年婦人按時給他送餐,方棲寧還記得要講禮貌,微笑著接過食盒,關上門後將飯菜悉數倒進垃圾桶。不知過去了幾天後,他終於體力不支,婦人拿著備用鑰匙打開房門,捂著嘴尖叫出聲。她立即撥給她的雇主,嘰裏哇啦說了一通,盯方棲寧更緊。


    方棲寧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昏過去的,他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驚叫聲穿過他的雙耳,喉結微微聳動,吵得他咳嗽了幾聲,不得不重新麵對現實。他勉強吃了兩口飯,轉身就吐了出來,家庭醫生提著醫療箱匆匆趕來,替他紮了一針營養劑。兄長沉默許久,大手一揮,準許網線接入,他終於接觸到外界的一角。


    鋪天蓋地的媒體報道著一周前的文娛界新聞,熱度隻增不減,惋惜與猜測齊飛,惡意在討論中盡顯。方棲寧看到一則標題,驟然睜大眼睛,手指幾乎握不住機身,他的喉音在抖:“哥,他們怎麽能這樣胡亂報道……”


    方齊瑞手裏的筆尖在紙張背麵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辦公室裏的座機響個不停,秘書盡職盡責地替他排憂解難,而他正麵無表情地與幼弟通話,語氣平緩:“好好吃飯,別讓我和爸爸擔心。”


    方棲寧怒道:“方齊瑞!你現在管我……”


    “小二,”方齊瑞蓋上晶黑的筆帽,打斷他的話頭,“聽我的話。你知道哥哥愛你,照顧好自己比什麽都重要,聽見了嗎?”


    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深吸一口氣,繼續處理手頭上的文件。座機的鳴音一直一直在響,方齊瑞雙臂撐在桌上,十指相扣的部位抵住額頭,閉上了雙眼。


    方棲寧聽著聽筒裏傳來的忙音,踉踉蹌蹌,摔倒在地。


    四個月後,國內榜上有名的富豪方泓以非法經營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等數罪並罰,鋃鐺入獄,泓漸集團掌舵人轟然倒塌,高層迎來新一輪換血。


    空曠了四個月餘的兩層小樓迎來了一個新客,方棲寧木然打開大門,見到了他骨血相親的哥哥,方齊瑞。


    之後是漫長的兩年時間,方棲寧切身體會到一夜長大,世界上沒有nevend,彼得潘飛離永無島,再無居所。


    “我在英國住了兩年,學了很多東西,我現在會調酒,會做菜……有機會我做給你吃。”


    方棲寧頓了很久,轉換一種形式,將暗無天日的兩年講得稍微不那麽慘淡,也算說了實話,沒有騙陸岸。


    陸岸低低笑了一聲,說:“好啊,那我等著你的‘有機會’。”


    提問方輪到方棲寧,他將額頭抵在陸岸胸前,“你為什麽要參加這個遊戲?”


    方棲寧認輸認得很徹底,他必須承認,在陸岸麵前,他還是那個藏不住話的小孩。他迫切地需要一個答案,即便是用來哄騙他的也沒關係。


    陸岸笑意更濃:“是你想聽的理由。”


    方棲寧不接受這種敷衍的答複,直起身,認真地揪著陸岸的衣領:“你不能耍賴的,不然我就不玩了。”


    這是小孩才會拿來威脅人的話,你不聽我的我就不和你玩了。陸岸卻意外地受用,他好久沒有看到這樣鮮活的方棲寧,心裏一陣熨帖,正色道:“當然是為了把我的小朋友帶回家。”


    “他是最乖的小孩,就是偶爾會蠢兮兮的。最大的優點是赤誠,我被他傳染了,所以也要直白地告訴他,陸岸心裏和身邊一直隻有這麽一個人,容不下其他人了。”


    方棲寧低著頭,半晌說不出話來,好在陸岸沒有給他壓力,轉而道:“是不是輪到我問了?”


    方棲寧如釋重負地點點頭。


    他們之間隔著一寸的距離,向前一步就能接觸到對方的皮膚,而兩人不約而同地當起了紳士,恪守標準,誰也沒有再動一動。


    方棲寧身上殘存著沐浴液的氣息,他還保留著之前的習慣,當視覺在黑夜裏被蒙蔽時,其他感官被襯托得明顯起來,一股牛奶味彌漫在兩人中間。


    陸岸說:“以後我可以繼續和你見麵嗎?”


    “嗯?”方棲寧愣了一下,“當然啊,貓貓在我這裏,你是他的主人啊。”


    陸岸糾正他:“你也是。”


    方棲寧鼓鼓臉,不和他扯皮這點小事,倏然反應過來:“這就是你的問題?”


    “是啊,”陸岸說,“你還剩最後一個哦。”


    三十秒不到的對話,擊鼓傳花又落到方棲寧手上。他一時間想不到要問什麽,最想問的兩個問題都已經得到了解答,陸岸手段高明,妥帖地安撫了他洶湧不定的心髒。


    想了好久,方棲寧幹巴巴道:“我想不到了,先欠著,你問我吧。”


    陸岸沒忍住笑了一下:“好,你想到了隨時都能問我。”


    放在床頭櫃上的純淨水漸漸離了冰箱的保護,表皮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水汽,過了好一會才凝結成一小攤水,淌在櫃子上,無聲無息地墜於地毯。


    方棲寧聽見他說:“最後一個問題,我現在可不可以吻你?”


    陸岸就是這樣擅長讓他麵紅耳赤,熄了燈後一麵吻遍他全身,一麵真誠地問他,小寧,你喜歡這樣……還是這樣。


    “……”方棲寧漲紅了臉,在客廳主動湊過去的時候都沒有此刻尷尬,他格外慶幸房間裏是暗的,才好叫他恬不知恥地吐出兩個字。


    “可以。”


    陸岸伸手扣住他的後頸,另一隻手掐著腰,將方棲寧整個人往前拉近。兩人呼吸貼著呼吸,陸岸隻需要稍微低下頭,偏一偏腦袋,就可以吻上方棲寧。


    方棲寧緊張地宛如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氣息不勻,心跳加速,陸岸的右手覆在他的脊骨上,虛虛地擁著他,下一刻,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方棲寧的眼睛上。


    他鬆開摟著方棲寧的手,虔誠地撫住溫熱的臉頰,輕聲說:“好了,三個問題都問完了,睡吧,小寧。”


    陸岸總是這樣,不露聲色地撩撥池水,攪亂後旋即抽身。方棲寧隱約察覺,這是陸岸對他小小的報複,無傷大雅又教人心癢。


    世界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方棲寧沒有說話,他偏要做一回天真愚蠢的少年,魯莽地吞下了陸岸未盡的話語,雙唇相觸,黏黏糊糊地吻住了心上人的嘴唇。


    他拋掉不太愉快的一切,將三年的情緒都溶進這個吻裏,用力地去索取,比過往的每一次都要瘋狂,上半身軟在陸岸懷裏,陸岸伸出手抱緊他,他閉起眼,甘願就此溺斃。


    他不需要吃藥了,陸岸就是他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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