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方棲寧低垂眼睫,“這間房裝了嗎?”


    “當然是因為有趣。”


    裴澤理直氣壯地答複他,並且回答他的第二個問題:“裝了,隻有我們不在的時候會打開,你放心。”


    他將手指錯進方棲寧的頭發裏,撫著腦袋把人按下來。方棲寧被迫貼在他懷裏,身旁是兩條手臂的禁錮,動彈不得。


    裴澤低頭親親他的額頭,半警示半玩笑地說:“寧寧,你怎麽也和那個小記者一樣純情了,你要記得,我們這一周是什麽關係。”


    這個吻僅僅落在額頭上,卻意外地製住了方棲寧,他一改往日冷淡,乖順地點了點頭。


    裴澤看起來很高興,嘴唇貼在他耳畔,一張一合,牽連出濕熱的風。


    “寧寧,你想不想看小明星和編劇的那間房,我很好奇,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麽呢。”


    方棲寧下意識拒絕:“我不要看他們。”


    像是料定了他的答案,裴澤嘖了一聲,手指移到右上角,原本發亮的屏幕黑了一角,他收回手,得意洋洋道:“你不想看,那我們就不看他們了好不好。”


    發脹酸痛的心髒稍稍回落,方棲寧的呼吸逐漸恢複正常,他小聲說:“好。”


    裴澤推開pad,銀色的機身反卡在枕頭上,病態的膚色讓他看上去羸弱無比,實際上他能夠單手抱起一百二的方棲寧。方棲寧一直都知道這一點,以至於當裴澤發起瘋來將他抱在懷裏時,他甚至一點反應都沒有。


    方棲寧撫上他的臉,眼神渙散,茫然道:“裴澤,之後我還會抽到你嗎?”


    “我的寧寧,”裴澤笑了,捏捏他的臉,“這才第一天,你就開始舍不得我了?”


    方棲寧頓了頓,答非所問:“昨天喬兒告訴我,今年是一九年了。”


    裴澤捧著他的臉,近乎露骨地盯他,緩緩道:“是啊。”


    現在是下午四點,方棲寧窩在裴澤懷裏,不住地犯困。他索性調整了個舒適的姿勢,攥著裴澤的衣角,糊裏糊塗地睡了過去。


    他又做了一個夢。


    一個漂亮的女人鬆開他的手,轉過身去,後腦上的血跡凝成固體,一頭長發歪在左肩,花圃裏掠過一陣風,闖進成群結隊的野獸。女人抱起他往臥房跑,把他藏在衣櫃的中層,施施然走了出去。


    他大約是個小孩子的形態,躡手躡腳地往下爬,赤腳在木地板上挪動,生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臥房的門露了一條縫,野獸的五爪間栓了一根細繩,另一端纏繞在女人細白的脖頸上。方棲寧一雙黑亮的眼睛透過縫隙往外望,眼裏的水珠溢出來——


    夢境戛然而止。


    裴澤不在房裏,方棲寧揉揉眼睛,低頭擺弄手機,發了一條信息出去。


    對方隔了一會才回複,間隔不長,方棲寧從洗手台走出來時就收到了。


    ——第一夜,誰死了?


    ——平安夜。


    他換了件輕便的外套,打著哈欠推開了門,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再添上洗漱整理的間隙,重新邁出去時已經快到晚上七點。


    一樓正廳的長桌上坐了四個人,分別是裴澤、蕭栩、鍾遙,以及陸岸。


    方棲寧趿拉著軟底的拖鞋下樓,裴澤遠遠看見了,待他走到跟前才問道:“寧寧,醒了?”


    “嗯。”方棲寧拉開離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來。


    裴澤笑眯眯地問他:“餓了嗎,先吃點東西吧。”


    方棲寧沒什麽胃口,衝他搖搖頭,說:“不餓。”


    裴澤也不強求,轉而看向另三位。


    鍾遙好說是個明星,要控製體型的,手裏拿著一個銀質的叉子,小口小口地吃著盤子裏的水果。蕭栩膽子丁點兒大,初來乍到,不好意思占了上風,吃的也就比鍾遙多上那麽一點兒。


    隻有陸岸心沉如水,迅速融入此間氛圍,險些要比裴澤更像別墅的主人。


    鍾遙跟了孟明奕許多年,可見不是踩低捧高的蠢人,也懂得幾分人事,正低聲和左側的蕭栩閑聊,竟然將蕭栩給逗笑了。


    方棲寧不由對他生出敬意,能迅速和別人拉近距離,也是本事的一種。


    “寧寧,”裴澤耐不住閑,見對麵兩人相談甚歡,立即抓住眼前人,商量道,“你想去兩人池還是四人池?”


    方棲寧不經意瞥了陸岸一眼,答道:“兩人的吧。”


    裴澤抓起桌上的手機,一麵和工作人員吩咐下去,一麵還能撥出時間來和陸岸較量。他好笑地看著陸岸,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說:“陸老師,我這麽稱呼你可以吧。”


    在場的人就數他認識的最多,連蕭栩都能和他搭上話,唯有陸岸,是由方棲寧帶來的,故而裴澤至今才和他搭上話。


    “可以。”陸岸好脾氣地笑著,將餐具一一挪回原處。他似乎在和裴澤比耐性,對方越是趾高氣昂,他越是不予理睬。


    這種氛圍於其他人來說並無大礙,一把鈍刀在空氣裏解離,化成漂浮的利物,抓心撓肝地剮上方棲寧裸露在外的皮膚。自打回國起,這幾天他身上不斷上演著恍惚與混沌的劇情,他讓自己鎮定下來的最好方式隻有一個——


    “裴澤,你不是要帶我去泡溫泉的嗎。”方棲寧在兩人你來我往的間隙中插上嘴。他像和兄長耍賴的小孩,眼神專注,逮住一片衣角。


    裴澤萬分包容,手掌按著他的掌心,十指交扣,將天意傾注指尖,我多愛你,就在這一刻牽住你。


    他收不住飛揚的神情,喜愛全寫在臉上,穿堂風掠過,裴澤輕飄飄向其餘諸位表達歉意:“等下會有人過來,喊他老楊就行,他會替大家安排妥當。”


    湯池不大,水溫剛好,方棲寧後背貼在石壁上,將全身氣力匯於下肢,往下沉去,單單露出鎖骨以上的部位。


    這是裴澤作為主人專用的露天湯池,連接著一個漂亮的小花園,距別墅後麵的湯池有一段距離。他從裏麵掛上小院的銅鎖,再無人能過來打擾他們。


    裴澤披了一層光滑輕薄的浴衣,柔軟的麵料滑落肩頭,他順勢任由它墜於地麵。


    水汽蒸騰,方棲寧想去辨別他的神情,卻無從下手。


    他掛斷老楊的電話,闊步邁進湯池,臨近十一月的夜晚,風的溫度漸漸降低,一陣夜風就能中和泉水的溫度。裴澤的膚色原本就是泛著病態的白,熱氣繚繞,纏上表層的皮膚,更顯得異常駭人。


    夕陽早早下沉,彎月取而代之。方棲寧不經意間挪到裴澤身側,透過霧氣去探他的表情,手指劃過他每一寸皮膚,裴澤一言不發,卷曲的睫毛在他手心刮過,蹭了方棲寧滿心惶惶,心神不定。


    方棲寧收回手去,繞回湯池的另一側。


    裴澤突然開口:“寧寧,你怎麽想起來帶那個編劇過來的。”


    難為他憋了一整天,終於忍不住去問方棲寧。


    方棲寧又一次屏息,像是在醞釀措辭,沉默了好一陣,最終不了了之。他輕描淡寫地回複道:“原本約的人臨時有事,正巧那天在風眼遇見他了,他說要一起來玩,我就同意了。”


    “哦,”裴澤低頭掬了一捧水,複又灑在池中,說,“我想換掉他。”


    方棲寧十分讚同,點頭道:“好。”


    他不願意與陸岸一同參加遊戲,更不願意接受會有抽到陸岸的可能。


    裴澤斟酌道:“你知道——和他這樣的正經人,這個局玩不起來,是吧。”


    方棲寧又往下沉了沉,湯池沒過脖頸,溫水亦有灼傷人的本事。他聽了覺得好笑,難得反駁道:“是,圓寸帶來的那個蕭栩呢,他不是更玩不起。”


    “不是,”裴澤糾正他,“玩不起,和玩不起來,是兩種概念。”


    “前者是折磨自己,後者發起瘋來是會攪局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方棲寧抬頭看月亮,很難不承認,裴澤說的是對的。


    小院裏安安靜靜,裴澤提前閉門謝客,他親自邀請來的客人又都安排在了別墅附近,除了夜風拂過樹枝的聲音,隻剩他二人的說話聲。


    時間緩慢流轉,在夜深來臨之前,方棲寧平靜地作出決定:“從山莊回去的前一天,我去勸陸岸退出吧。”


    “但願。”裴澤打了個哈欠,從湯池中起身,卷起小小的一串漣漪。他簡單擦了擦上身,重新披上浴衣,將幹淨衣物遞給方棲寧,背對著他坐在圓石上。


    方棲寧穿好衣服,手指上還沾著水,裴澤比他稍高幾公分,轉過來替他扣好衣領上的紐扣,隨即牽住一隻濕漉漉的手,從小路往別墅方向走。


    方棲寧又抬頭看了看月亮,他自回國以來,夜裏大多是在風眼裏度過,不曾看過晚上的月亮。


    今晚霧蒙蒙,遮住星群,月色光輝映進瞳孔,方棲寧像小孩一樣晃了晃牽住他的那隻手,輕聲說:“你看,原來南城的月色這麽好看啊。”


    裴澤撲哧一笑:“寧寧,你怎麽這麽土啊?”


    “啊?”方棲寧反應過來,笑著推了推他,一路上不再張口說話。


    回到別墅門口,一樓空無一人,二樓住著四個人,三間房,最靠近樓梯的是奚路與盛晨星那一間,方棲寧今晚就沒見過這兩人,路過門口時,卻是先聞其聲了。


    裴澤充耳不聞,瞥他一眼,熨貼地替他答疑解惑。


    “小明星和蕭栩攜手去泡溫泉了,他金主出來之後前廳隻剩編劇一個人,兩人相談甚歡,去了另一個湯池。剩下這兩個大約是解放天性,遵循本能,除了進食就是交配吧。”


    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又會聊天,故而風眼上下都和他算得上熟悉,甚至是方棲寧這個老板。隻是偶爾會霸總綜合症發作,除此之外,和裴澤相處起來是很順暢的。


    方棲寧走到三樓,走廊對麵的房間一點聲響也無,他鬆開和裴澤交握的那隻手,拿出鑰匙,開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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