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祁襄的事,別人又帶起了其他話題,榮鴻也沒再說什麽。但白君瑜已經覺得大皇子在忌憚祁襄了。沒錯,就是忌憚。否則一個本與朝堂無關的人,實在不必一位皇子如此算計。


    有小太監來悄悄叫走了榮清,被坐在旁邊的榮滄看到了。也許是出於剛才對榮鴻的覺悟,榮滄特地讓身邊的人悄悄跟去看看。這個宮裏已然不是家了,或者從來不是家,每個人他都要防,尤其是這種偷偷摸摸的事。


    宮宴持續到很晚才結束。白君瑜直接去了祁襄的宅子,帶著一身酒氣,卻沒真的醉。


    “怎麽喝這麽多?”祁襄讓白如去廚房把早就煮上的醒酒湯給白君瑜端來。


    白君瑜無奈,也不太靠近祁襄,怕把人熏到,“皇上打著我的名義辦宮宴,這些人都來敬我,我實在不好推拒。一會兒我洗個澡,你先睡。”


    祁襄不讚同,“喝多了酒,血流本就快,再洗澡對身體不好。今天就這樣吧,一會兒喝了醒酒湯早點睡。”


    “那我睡榻,你去睡床。”


    祁襄失笑,“我哪有那麽金貴?以前通鋪都睡過,自己也有好多天沒洗澡的時候,不在意這些的。”


    白君瑜輕歎,“阿景,你這不是戳我的心嗎?”


    “沒那個意思。”祁襄臉上帶笑,“隻是讓你別把我想的那麽多毛病。這榻你腿都伸不直,可別折騰了。”


    白君瑜也不想管那麽多了,一把抱住祁襄。


    祁襄拍了拍他的背,也不多話,其實他提之前的事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隨口一說,而且比起那些糟糕的記憶,睡通鋪反而顯得安逸許多。


    “今天宮宴上也不太平。”白君瑜覺得這事還是得和祁襄說清楚,從他嘴裏說,總比別人添油加醋說給祁襄聽得好。


    “怎麽了?”祁襄也能猜到,宮宴嘛,就算年宴都相互攀比著,不見得相安無事,何況是這種宮宴。


    白君瑜把事情跟祁襄說了。


    祁襄笑說:“就這麽個小事,你何必往心裏去?有我父親的事在前,我絲毫沒有做官的打算。就連四皇子登基,我也想帶你離開京中,或者不問朝事。大皇子意在挑撥是一方麵,恐怕還要試探你們與我的關係究竟如何,畢竟他之前可是挑撥過的。現在你幫我說話,他心裏估計也有了計較。但我不入朝堂,他也拿我沒什麽辦法。至於二皇子會不會發現什麽,還不好說,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都礙不著他的計劃。


    “總覺得現如今還不能給你安穩如意的生活,總歸是我無能。”


    “我想要什麽我自己會爭取,你對我很好,我沒有別的所求。至於那些所謂的‘不如意’,隻是你們自我猜測而來的,並不是我真實的感受。我覺得現在很好,這就夠了。”


    白君瑜心裏的壓抑似乎消散了不少,但這些輕鬆也隻被歸為是祁襄的安慰,而他需要做的還有很多。


    轉眼過了兩日,盯著二皇子府的人突然來報,說發現另有人也在盯著二皇子府。當天下午,榮滄就讓人來跟白君瑜和祁襄說,他覺得二皇子有些奇怪,派人盯上了,好像還有一隊人盯著,但尚不確定。


    祁襄無奈,隻好把人手撤了回來——既然四皇子接手了,他也樂得輕鬆。四皇子知道要來盯著,恐怕也是發現了重要的事,他就靜觀其變好了。


    胡明伍已死,囂張跋扈、魚肉百姓的罪名是肯定摘不掉了,但舞弊之事在他這兒沒有太多進展,他身邊的親信也沒受太多連累,最多也隻是罷免了回家種地而已。而施武茂等三人都沒受到牽連,以後若低調行事,在這軍中應該能混到卸甲還家。


    旁


    的人沒被追究,但胡明伍的妻子家眷卻一個也沒逃掉,流放的、充軍的、沒作官奴的都有,原本義氣風發的一家頃刻頹敗,這就是官場。


    之前送於和忠伯做妾的女兒,因為將和忠伯府鬧得雞飛狗跳,和忠伯想親近她差點被她用簪子捅穿了喉嚨,所以胡明伍這一出事,他趕緊把這位胡家小姐完璧歸趙了,他才不會為胡明伍開脫,也恨胡明伍差點連累他,如今能撇清關係,他比誰都積極。


    祁襄聽完對胡家人的處置,沒覺得唏噓,隻是不免想起自家落難的時候,院中回響著嫡母的哭聲,嫡兄慌得縮在屋子裏根本不敢動,而他一開始是有些茫然的,甚至不太確信,直到被關入牢中,心裏才漸漸明白事情已成定局。


    都說律法不外乎人情,但在對待罪臣家眷這方麵,就是一棍子打死的,無論參與與否,也無論知道與否。或許祁襄是因為被連累過,更能體會被連累者的心情。而處在旁人的眼中,這樣的連帶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能幫我安排一下嗎?我想去見見那位胡夫人和胡小姐。”祁襄對白君瑜道。


    白君瑜猶豫了一會兒,“安排你進去倒不是問題,但有這個必要嗎?”


    素未謀麵的人,祁襄見了有何用?最主要的擔心還是那兩人若瘋起來,會傷到祁襄。


    祁襄也不多解釋,隻回道:“有。”


    那白君瑜能想到的就是祁襄要在這上麵做文章了,否則這麽冷的天,祁襄又畏寒,何必非要出去走這一趟?既然祁襄沒細解釋,白君瑜也貼心的沒問,隻道:“好,等我消息。”


    後宮中,從那日宮宴之後,皇後就稱病不出了。原因有二,一是她打聽過了,宮宴上皇上並沒有太理會三皇子,與之前的恩寵已經完全不同了,現在皇上眼裏隻有大皇子,別人都要靠邊站。所以她即便借著看望嬌昭儀多見了皇上幾麵,卻仍改變不了現狀,自然不願意再看嬌昭儀那得意又狐媚的樣子;二是她的父親許久沒到後宮來了,她自己也越發難拿注意,所以想借機請父親來一趟,好有所商量。


    皇上根本沒閑心管皇後要做什麽,皇後想請左相來看她,皇上問都沒多問一句,就同意了。臉上的不耐煩也十分明顯,似乎是膩煩皇後事事都要找左相。


    從彭良死後,左相明顯老了許多,對著自己的女兒也很難露出笑意,連句暖心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即便他知道女兒和外孫是他唯一的依仗,但失去長子的痛苦和無孫兒緣的苦悶隻有他自己最清楚,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走出來。


    “娘娘,外戚不宜進後宮,我已經提醒你數次。現在這種時候,你怎麽非要做這種多餘的事?”左相不是沒感覺到皇上的偏心,也正是因為感覺到了,才更不敢出錯了。現在大皇子回宮,宮裏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人供起來。沒有大皇子在,三皇子是嫡出,有了大皇子皇上都不在意三皇子了,何況那些慣會見人下菜碟的?


    皇後蒙了一下,皺眉道:“父親怎麽這麽說女兒,女兒也是為著三皇子,為著咱們家啊。”


    對於父親冷淡的態度,皇後心都涼了。她默默地回想著自己弄死弟弟的過程,找不出任何紕漏,所以父親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更向著她和三皇子才對嗎?怎麽反而出言指責於她?


    “用到對處是為了這些人,用得不對就是害人害己。你以為你裝著病找我來,皇上會高興?你早不是年輕貌美受寵那會兒了,現在做事要格外謹慎,懂不懂?”左相恨其不爭的皺眉道。


    皇後原本是等父親安慰的,沒想到父親張嘴全是指責,“父親到底是怎麽了?以前您不是這樣的!”


    左相恨她還看不清現狀,“以前大皇子居於別處,有沒有命長大都不一定。現在人回來了,身體是差些,但短


    時間內死不了,你以為三皇子還有什麽優勢?你再不好好籠絡住皇上,不等於是拱手將皇位讓出去?”


    “他一個沒有靠山的東西,能成什麽事?可我們三皇子有您啊!”皇後幾乎想尖叫,但又怕旁人聽到亂傳。


    左相瞪著皇後,“我這些年是怎麽教你的?朝中人勢利,三皇子若無繼位希望,你以為那些人會繼續跟著我們?異想天開!還有,那德貴妃是吃素的嗎?她背後的母家那就是大皇子的靠山!之前看著沒什麽用,但現在誰說得準?!”


    皇後一下泄氣了,頹坐下來,問:“那我該怎麽辦?”


    左相想了一下,說:“現在後宮金貴的,一個是大皇子,另一個就是嬌昭儀。你若有辦法讓這兩個人對上,你再從中做一個為皇上分憂的角色,皇上就會覺得你懂事,能幫到他。而這兩個人也會讓皇上漸漸厭煩,無論誰家中,爭吵總是最讓人不耐煩的。”


    皇後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忙道:“這個好辦,父親放心就是了。”


    她早就看不慣嬌昭儀那副作派了,若嬌昭儀出事,且與大皇子有關,那皇上的父子親情怕也就斷了吧。


    左相不欲多留,“你自己心中有數就好,別做得太張揚,讓人看出來,你就是把自己坑了。”


    “您放心,女兒懂的。”皇後終於露出了笑臉。


    白君瑜已經各方打點好,祁襄今晚可以去刑部看胡家母女。


    像這種定了罪等待流放的人,刑部是不太會管的,來探監也很容易,隻要錢打點到位就行。白君瑜的打點是封口用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祁襄入夜前往,見到了蓬頭垢麵的胡夫人和胡姑娘。


    祁襄沒有避諱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無論這兩個人知道什麽或者什麽都不知道,此時對胡明伍應該都已經恨極了,自然不會在意他到底什麽身份,更多的是在意他能給的條件。


    “聽說你們也將被發配到西陲,我曾在那裏待過五年,不知夫人和小姐可聽說過?”祁襄淡定從容地問。


    當初這事在京中也是傳得沸沸揚揚,她們怎麽可能沒聽過?


    可能是因為經曆了之前的事,胡小姐看著倒比胡夫人淡定些,“不知祁公子漏夜前來,所為何事?”


    祁襄也不繞彎子,“你們身為女人,去西陲肯定多有不便,我雖幫不上什麽,卻也能讓你們住得稍微安穩些。你們可以當我趁人之危,但人死如燈滅,活著的人總要為自己打算。我隻想從你們這打聽些事情作為交換。”


    提到胡明伍的死,母女倆眼中沒有半點波動,似乎根本不傷心,反而恨意更多,“祁公子想問什麽直說吧。我與父親可以說是恩斷義絕了,知道的定當知無不言。我一人尚不足惜,隻是母親也要一路趕往西陲,我實在心疼。如果要問的事祁公子覺得滿意,還請多照拂我母親一二,小女子感激不盡。”


    祁襄歎氣,“都是可憐人,若非趕上大赦,你們應該會在西陲遇到我。我明白你的擔憂,當初我的母親也是隨我一起走的,一路波折辛苦已不敢再回想。隻要夫人和小姐能幫上我一二,西陲之地必定為你們打點妥當,草屋獨居。路上押送的官差也一定打點好,不讓他們為難你們。”


    胡小姐點頭,“祁公子問吧。”


    祁襄問了胡明伍生前與誰走得近,舞弊之事是否是彭良從中勸說,還是胡明伍主動要參與等等。


    胡小姐和胡夫人畢竟是內宅女人,知道的也有限,隻說胡明伍的確與彭良常往來,但比起彭良,與三皇子和左相的往來更多些。還提到科舉之前,胡明伍也外出過近半個月時間,具體卻哪兒了不知道,但科舉之後,家中的確收到一筆不小的銀子。而那銀子


    都已經拿出去在別處買宅子了,並沒存於府中,賬中記得也十分模糊。


    如祁襄所料,事情果然沒有表麵那麽簡單,但再多的也問不出來了。


    “我還想請夫人和小姐幫個忙,這個忙不白幫,與西陲的安排也無關。如果兩位肯答應,流放之日,我會安排那位書生與小姐見一麵,想必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祁襄早已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了,他心裏那份最根本的善良,已經跟著梁福、跟著他娘死在了西陲。他說這個,就是賭定了胡小姐會答應。


    胡小姐眼睛一紅,“當真?”


    祁襄點頭。


    胡小姐與母親對視了一眼,立刻點頭道:“我答應,什麽都答應!”


    祁襄心中歎氣,都是為情苦,他當初心裏也是一直惦念著白君瑜。如果說之前他所謂的“安排”可能還帶著幾分表麵工夫,那現在,他必然是要讓人都安排妥當的。


    祁襄把讓她們做的事說了。胡夫人和胡小姐沒有半點猶豫地就同意了。


    祁襄拱手道:“多謝夫人、小姐大義。還望兩位一路多多保重,待到大赦,京中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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