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與祁襄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早已經從幾個考生家中下手,才查到一些線索。其中不乏被封官後以為前途無量,沒想到出了差錯被罷官時,原本說好的一體卻將他們踢出了局,這也導致他們心中憤懣,又不敢張揚。這回大皇子假意向他們施以好處,這些沒腦子的就咬了鉤,把事情全說了,還指望以後大皇子提攜他們一把,官複原職呢。


    而大皇子知道,這些人都是秋後的螞蚱,而且一個也跑不了,承諾的好處也是盡量往大了說,反正都是沒命享受的。


    皇上看著大皇子的折子,陷入沉思。事關三皇子的舅舅,左丞相的長子,皇後的親弟弟,還真不好辦。但有祁襄對未來的擔憂在前,皇上這次是絕對不能得過且過的,必須趁這些人羽翼未滿前,撕下一塊,才能保住自己,保住榮家江山基業。


    如此也好,他本就覺得左丞相勢力太大,會成憂患,若能借機削弱,也更為安心。好在他還沒有立太子,若已經立了三皇子為太子,那今天這事就更難辦了。


    李公公來給皇上換茶,小心翼翼地詢問,“皇上,咱們派去的人可要叫回來?”


    大皇子已經查明,也有證人和證言畫押,皇上大可不必再查。


    皇上沉默著喝完一盞茶,才說:“不必,讓他們繼續查。鴻兒隻是皇子,權利有限,查到的可能不全。吩咐下去,讓暗衛務必把事情給朕查得明明白白、證據齊全,不放過任何線索。鴻兒的折子先不要聲張,以免打草驚蛇反而不好查了。”


    “是,奴才明白。”李公公收了茶盞,“皇後娘娘宮裏的人來請,說皇後娘娘親自燉了雪梨銀耳湯,請您去嚐嚐。”


    皇上麵露厭惡,考慮了好一陣,才說:“那就去吧。”


    一頓熱鍋子吃完,祁襄都出汗了,但他這個身體也不能吹風消汗,隻能回屋裏退了外衣,慢慢涼快著。到了這個季節,郤十舟已經全麵禁止祁襄食涼物了,哪怕是涼掉的茶都不行。


    白君瑜的鎧甲今天下午送來了,對於彩羅成衣店接下奉北將軍軍營鎧甲修補的事,奉北將軍並沒有給準信,哪怕是祁襄手裏有鐵心藤也不行,說是會先集中一批鎧甲送到彩羅去讓他們嚐試修補,最後看成果再決定是不是要跟彩羅長期合作。


    祁襄能理解,畢竟是自己手下的兵,就算有兒子和太傅的關係,也得自己看後才算數。對於這樣嚴謹的奉北將軍,祁襄是很敬重的,至少拿自己手下的兵的命是當人命看的。


    大川乃至各個部族的鎧甲樣式差不太多,都是先鑄成鐵片,再用線細密地穿在一起,形成鎧甲。好處是鐵甲片夠結實,壞處是如果好巧不巧的,武器尖韌插-進甲片之間的縫隙中,一樣會被刺傷,若又剛好串聯的繩子被劃斷甲片脫落一塊,那就是把弱點暴露在外。對武功平平的士兵來說的確很難做到一擊斃命,但若真遇到高手,空隙殺人也是輕而易舉的。


    既然要做,祁襄必然要做到萬無一失,大體了解了白君瑜的鎧甲構造,要怎麽改他心裏也有譜了。


    “天色暗了,別折騰這些,累眼睛。”白君瑜給他泡了敗火的菊花茶端進來。


    “我就看看。”祁襄摸著帶著無數戰痕的鎧甲,問道:“這副鎧甲跟了你很多年了吧?”


    白君瑜坐到他身邊,“從我第一次出征就跟著我了。”


    “第一次出征是什麽感覺?”祁襄將鎧甲放到一邊,打算明天開始做。


    這對白君瑜來說記憶有些遙遠,想了一會兒才說:“好像沒什麽感覺,就是做了應該做的事。那時你已經離京,京中壓抑,我們處處受人掣肘,出征對我來說倒比在京中輕鬆。”


    那時沒能幫上祁襄的


    事現在每每想起,也是愧疚不減。


    祁襄倒是非常平靜,又問:“那第一次殺人呢?會怕嗎?”


    白君瑜少時在京中也會到軍營曆練,路見不平之事也遇過,但都未傷過人命。


    “沒怕。”這個白君瑜倒記得很清楚,“隻是當天晚上都在回憶咱們幾個在學堂上的事。讀書辛苦,卻是最安逸的所在。離開學堂進入朝堂,步入戰場,麵對的都是現實的問題。也越發明白學堂上的自己再知厲害避鋒芒,也還是單純甚至有些幼稚的。”


    祁襄笑了,白君瑜的接受力跟他預計的一樣好。而他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並沒有回憶,隻有恨和一點點痛快,並不覺得是解脫,也不覺得算複仇,因為那種程度對他來說,遠遠不夠。


    “你這樣很好,不會成為嗜殺之人。血見多了,命拿多了,就容易變得混亂,抓住你該有的理智,才能在戰場上保住自身,不讓關心你的人難過。”鮮血、人命,見多了就麻木了,但最起碼的理智不能丟,不怕、麻木、嗜殺這三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能是我一直有掛念,凡事會多三思。”以前是家人,現在又多一個祁襄。


    兩個人獨處,實在不宜談論這些打打殺殺的事,白君瑜說:“一會兒讓白如燒些熱水,我給你擦擦身子。”


    祁襄的傷口最好還是不要泡水,擦一擦就好。


    “……我自己來吧。”說到這個,祁襄現在才覺得不好意思是有點晚了。這段時間一直是白君瑜幫他擦身子,也好在白君瑜規矩,沒有亂碰不該碰的。他最初滿心在意的都是白君瑜這個人,加上受傷的確不好受,也沒想那麽多。現在身上不疼了,人也有了精神,就難免會覺得不好意思。


    “背後你自己擦不到。”白君瑜說,“而且你動作慢容易著涼,還是我來吧。”


    祁襄臉上一紅,不再言語。


    白君瑜在心裏笑著,祁襄不好意思的樣子倒比平日乖了不少。他在沒有跟祁襄確定關係的情況下已經把祁襄的身體看遍了,對於這方麵比較古板的他來說,順序是錯了些,可他肯定會負起責任。他現在首要應該做的,是讓祁襄多感覺到他的關心,最好也能感覺到他的喜歡,這樣等他告白的時候,祁襄才不容易糾結於是否因為同情或感謝才喜歡他。


    另外,他也想好了,等他的腿能正常走路了,就向祁襄告白。在病中告白他總覺得不夠正式,也不夠尊重,即便他會康複。


    這段時日,通過跟祁襄的相處,他也有點想明白了為什麽祁襄喜歡他卻又那樣內斂、隱忍,甚至隱瞞這麽多年。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性格原因,而是祁襄根本沒想過他們會在一起。這倒像祁襄的處事風格,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男子相愛本就不易,如果另一方無意,那的確是個大問題,肯定連朋友都做不成。


    可他並不準備跟祁襄談,這事談是沒有用的,還是行動更能讓人安心,他隻管做好準備,去做給祁襄看就是了。


    而現在階段,他最迫切的是將腿恢複到正常狀態,所以每天練習走路的時間也變長了,希望能盡快有更好的進展。


    皇上調查的速度也不慢,根據祁襄的建議去查,一下扯出不少人。消息也很快遞回京中。


    皇上這幾日也反複回憶考題是如何泄露的。大川曆屆考題都是由皇上來定,一般前三四個月就會定出兩到三個題目,差一個月開考時,會在這幾個題目中任選其一。


    他挑考題並不會太費心力,一般是跟著大川時事來,而基本上第一時間能看到這些題的隻有李甸。可李甸是跟著他的老人了,他信得過,也相信李甸沒那麽大能力和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拉幫結派、徇私舞弊。


    “李甸!”皇上


    喊他。


    李公公趕緊進來,“皇上,可是茶涼了?”


    皇上擺擺手,“朕問你,你可記得上次科舉朕出考題時,有誰可能提前看過?”


    他設下的題目也不會第一時間跟群臣說,都是密存起來,直到前一個月主考請他定題,他才會將題目告知相應官員,而且那些官員也應該保密,直到考試結束。


    李公公皺著眉努力回憶著,他也明白皇上是可以信任他,但他一直是最早知道備選題的人,若真不分青紅皂白的牽扯,自己也得扒層皮。


    “皇上。”李公公想起些事,“奴才記得您擬題時,正趕上要給皇後娘娘賀壽,三皇子拿了禮部定下的章程給您過目,說皇後娘娘交代不要鋪張,三皇子拿不定主意,又想給皇後娘娘辦得體麵,所以帶著章程和預計花費銀錢的單子來找您,還讓奴才退到殿外伺候。”


    也就是說當時三皇子怎麽跟皇上說的,又做了什麽,他也不清楚。


    經李公公這麽一提醒,皇上也想起來了。那天三皇子的確來過,他也沒收寫了考題的紙張,三皇子肯定會看到。至於三皇子是否參與其中還不好說,也許三皇子看到後隻是跟舅舅提了一嘴,他們舅甥關係一直不錯。可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才出了這次弊端。


    但不管怎麽樣,三皇子的大舅彭良是脫不了幹係了——親自與柴戶長去淮豐不說,貼身小廝還幫著去收銀子,還有什麽可辯的?


    隻是不知道這事左丞相參與了多少,別人都好說,要動左丞相,他必得仔細思量一番再做決定。


    “李甸。”


    “奴才在!”


    “即刻羈押彭良,讓暗衛繼續查,暫勿攀扯旁人。”皇上頓了頓,補充道:“皇後抱恙,讓她安心休息,無旨不得探視。後宮的事交由德貴妃協理。”


    這就等於是變相禁足皇後了,李公公哪還能看不清風向,立刻應道:“奴才這就去辦!”


    彭皇後是家中長女,下麵兩個弟弟與她都是一母所生。長子彭良沒個正經事幹,是個純靠家裏過活的二世祖,也鑒於他家中勢力,京中倒沒有人敢惹他。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後院一堆鶯鶯燕燕,生了幾個女兒,卻連個正妻都沒有。次子彭濟比他哥好些,尚武,現在軍中效力。因為出戰受了重傷,難有子嗣,皇上對他也多有愧疚,給安排了一個肥差閑職養著,人是個正經的,隻是左丞相勢力太大,皇上始終沒放心給他實權。


    而這回皇上將彭良下獄,無異於在熱油鍋裏倒了碗水,左丞相府炸開了鍋,皇後也鬧了起來。


    皇上派人查證時,大皇子那邊也沒有閑著,很快又遞了折子,說經查,柴戶長除了負責收銀子外,也負責寫好範文,給那些考生參考,至於這中間是否還有別人幫忙寫範文,尚在調查中。而彭良除了收錢,還是牽線人。他這些年仗著父親和姐姐混不吝地過日子,結交了不少狐朋狗友,這些人中有的是想攀附左丞相的。他無官無職的,想弄出舞弊這事,除了有人唆使外,還得有人在背後合作、撐腰,這才能讓想借此平步青雲之人以勢壯膽,趨之若鶩。


    皇後求見無門,在宮中摔了好些東西。


    左丞相見不到皇後,也見不到三皇子,隻能求見皇上,卻被皇上拍了一臉的證詞。


    前朝後宮亂成一團,後宮有德貴妃主持大局,出不了亂子,而前朝人人都想自保,沒查到他們頭上,他們自然是把嘴關得嚴嚴實實的。


    宮中這麽大動靜,百姓們很快也知道了,市井又熱鬧起來,沉寂了多年的大皇子,先是被冤枉參與舞弊,後又例證與自己無關,且查出了真正參與舞弊之人,還是能牽連到左相和三皇子的,這樣大的事哪怕不用杜撰,百姓們都能


    討論上十天半個月。


    百姓們知道的事,祁襄隻會比他們更早知道,誰讓他家裏有個當官的白君瑜呢?


    祁襄一邊悠閑地穿著甲片一邊跟白君瑜閑聊,“大皇子這等於是正麵與三皇子交鋒了。”


    “論聰明,論地位,大皇子都不輸三皇子。隻是身體不好,才讓三皇子占了上風。”白君瑜就事論事,如果大皇子身體康健,別說三皇子,就是四皇子是否有一爭之力都還兩說。


    “大皇子這一係列舉動感覺像是準備借機回宮。”祁襄說。


    白君瑜同意,“很有可能,以後這京中局勢怕是更亂了。”


    “這事說亂也亂,說不亂也不亂。”


    白君瑜微笑,“你又有什麽主意了?”


    “二皇子不足為俱,不必理會他。如果大皇子回朝,那放在明麵上的就是大皇子與三皇子之爭。大皇子是聰明,可身體不行,相較而言,不如三皇子威脅大。而且皇上這回下了重手,顯然是不想讓三皇子及左丞相一黨羽翼再豐的。我們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讓三皇子與左丞相離心。既合了皇上的意,也合了大皇子的意,更合了咱們的意。”


    “你又要見皇上?”之前祁襄說要推一把,就是去見了皇上。


    祁襄搖頭,“這事隻能秘密著來,放明麵上四皇子漁翁得利就太明顯了,容易弄巧成拙。”


    “所以呢?你要怎麽做?”白君瑜眼睛一刻不放地看著祁襄,祁襄有主意又想賣關子的樣子,就像見到了鮮魚的貓,可愛又有些狡猾。


    祁襄道:“讓他們再鬧兩天,後天晚上,你悄悄把四皇子請來,我有事讓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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