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襄的傷勢現已無礙,郤十舟若隔日去奉北將軍府施針也沒有妨礙,但白君瑜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每日給祁襄端湯倒水,晚上都是守著祁襄先睡,自己才睡下。白日裏無事,兩個人不是看書練字,就是下棋畫畫,日子也不無聊。


    白君瑜不走,祁襄也不願意趕人。這些日子他就像心裏揣了個寶貝,欣喜、高興,覺得天都比以前藍了,卻又不能說,隻能兀自享受這份貼近,也開始越發貪婪,總覺不夠,又不敢更近一步。


    愛上一個人大概就是這樣,有太多理由不能宣之於口,藏於心中又時而高興,時而憂傷,情緒明明是自己的,卻更容易被對方的一舉一動帶動。偶爾懊惱,又放不開手。明明不斷告誡自己沒有結果,仍行不由心地要去抓住那一絲愛的喜悅。是折磨,是心慌意亂,卻都帶著糖衣,讓他明知會苦,但還是忍不住先含下最初那口甜。


    這樣的相處對祁襄來說是如此,對白君瑜來說也是如此。不同的是,他本就表情少,也習慣了內斂,所以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那是難上加難。再有一點,祁襄想的是自己遲早要離開,而白君瑜想的卻是遲早要把祁襄留在自己身邊,一生一世,所以他感覺不到苦,隻有甜和更甜。


    白夫人幾乎是天天讓人送燉湯來,開始還是些比較清淡的,後來祁襄傷口愈合得不錯,她就開始讓人送些補湯來,像什麽花膠靈芝燉雞湯,蟲草排骨湯,參苓白術老鴨湯等等,倒沒喂胖祁襄,但祁襄的氣色的確比之前好了不少。


    喝完今天的湯,祁襄懶得動,就靠在榻上擺弄著白君瑜給他買來的小玩意。白君瑜近來走路越發順暢了,隻是走的還是比較慢,郤十舟說還需要一段時間練習,不必著急。


    潘管家出去買菜,帶回了消息,說因為京中大皇子可能涉嫌舞弊一事愈演愈烈,皇上已經派人去問了。大皇子隨後上了折子,否認自己與此事有關。而柴戶長依舊沒供出有用的東西,刑部已經用刑,但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都是小打小鬧,問不出東西也正常。


    白君瑜回了趟家,拿了些秋季的衣服過來,大有一副要在這裏落戶的樣子。好在二皇子還沒解禁足,不然這要是看到了,還能被祁襄忽悠了?


    白君瑜輕車熟路地把自己的衣服放進祁襄的箱子,祁襄裝衣服的箱子不小,衣服倒沒幾件。祁襄也沒說什麽,也不想說什麽。


    “潘叔帶回些消息。”祁襄把傳言說給白君瑜聽。


    也是因為祁襄無礙了,潘管家才有心思親自出門買菜,再跟街坊聊幾句閑。


    “我回家時也聽母親提了幾句。”蓋好衣箱蓋子,白君瑜坐到榻邊的椅子上。平時在家裏,找衣服、放衣服這種事不需要他動手,白如和家仆都會做得很好,但在這裏,就算白如在,他也不願意讓白如動手——那裏麵還有祁襄的裏衣,這樣私人的東西,他不想讓別人看到。


    祁襄直接問:“你怎麽看?”


    白君瑜看著祁襄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那個木製的小玩意,頗覺可愛。近來他盯著給祁襄抹護手膏,祁襄的手已經潤了很多,“大皇子的反應在意料之中,隻看他後續要怎麽辦。柴戶長不說,肯定有不說的理由,多半是後麵牽涉太多,若都說出來,自己遭殃也罷了,就怕沒把別人拉下馬,自己家裏就跟著一起遭殃了。”


    所有處在盤根錯節之中的官員都有一個妄想——自己這一黨會有人肯在危急關頭拉自己一把。


    可實際則是黨羽越多,大家為了自保,肯出麵的就越少。誰出了問題就直接踢出去,借天家之手斬草除根,麵上做全了,裏子也安全。而更可悲的是處在利益之中的人,別人出事了自己隻知道袖手旁觀,卻沒想過這一幹黨羽根本就靠不住,自己


    也曾是靠不住中的一員。等自己出事了才想明白,已經什麽都晚了。


    “幫我個忙?”祁襄歪頭看他,表情很是無辜。


    白君瑜哪有拒絕的理由,道:“直說便是。”


    “幫我遞個折子,說我想親自謝恩。”


    白君瑜皺眉,“你這傷還沒全好,折騰什麽?而且皇上不是免了你謝恩嗎?”


    “我傷口愈合得如何我看不到,你還看不到嗎?皇上免了謝恩,但我要去謝恩是我的心意。”他傷在背上,傷口現在是什麽樣子他自己也不清楚,銅鏡也照不清楚,自然不如白君瑜看得明白。


    白君瑜將他手裏的小玩意拿過來,臉上依舊嚴肅,“說實話。”


    祁襄輕笑,“事情這麽僵持著也不是辦法,如果皇上肯見我,我也有機會把事情往前推一把。皇上現在恐怕也正煩惱著,至於我推不推得動,還得看皇上煩惱到什麽程度。”


    “你怎麽知道你的推進,不會惹惱了皇上?”到時候出主意不成反被扣上平民妄議朝政的罪名,得不償失。


    祁襄早就想過了,“諸多皇子中,皇上雖最重用三皇子,但心裏最疼的,也最喜歡的,卻是大皇子。皇上與元後感情頗深,大皇子兩歲識字,三歲能背詩詞無數,四歲開蒙便是人人誇讚,是皇上最驕傲的皇子。奈何大皇子身體不好,不宜繼承大統。也正是因為如此,皇上對大皇子更多的是父子之情。而為防其他皇子意圖皇位,皇上是先君臣,後父子。現在這事牽涉到大皇子,皇上作為父親,自然想要為兒子洗脫嫌疑。我也沒有要陷害誰,隻是看情況給皇上出個主意,皇上自然不會惱怒。”


    白君瑜歎氣,“你聰明我知道,但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哪來那麽大膽子。”這種事萬一有個不妥,那可不是小事。


    祁襄笑道:“我並非膽子大,隻是各中問題都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祁襄想借謝恩麵見皇上,他的傷因禮部疏忽而起,皇上又賜了好些藥,去謝恩也是理所應當的。隻是他非朝中官員,隻能讓白君瑜幫他遞折子。祁襄的要求,白君瑜又很難說一個“不”字,隻能遂了他的心意。至於皇上是否恩準召見,就不是他們能說得算了。


    白君瑜原本以為皇上很大可能會拒絕,結果是三日後,皇上派人傳召,讓祁襄進宮謝恩。


    祁襄換好衣服,收拾停當,由白君瑜親自將他送到宮門口。


    “你先回去吧,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來。”讓白如先送白君瑜回去,再讓車夫回來等他就行。


    白君瑜幫他整理了衣袖,說:“進去吧,說話三思,這不是在家裏。”


    祁襄失笑,“我能不知道嗎?”


    沒有多耽擱時間,祁襄跟著太監進了宮門,一路前往禦書房。


    行了大禮,皇上叫起。


    祁襄躬身垂眸道:“皇上賜藥,草民不勝感激,謝皇上恩典。”


    皇上這幾日為舞弊一事憂心,眉眼間可見疲憊,“本是禮部疏漏,讓你無辜受傷。朕已責罰他們,如今你無恙了,朕也就放心了。”


    “有皇上賜的藥,草民的傷勢才好得這樣快。這事是個意外,草民隻是運氣差了一點。”皇上賜的藥,他半點未動,用的都是師父配製的。


    皇上說:“聽說你是為救君瑜受傷的?”


    皇上這話問得意味不明,祁襄邊斟酌邊道:“那老虎原本是衝著太傅去的,草民拉開太傅後,它才撲向白將軍。白將軍尚坐輪椅,實在避不開,草民也沒想那麽多,為他擋了一下罷了。白將軍是國家棟梁,若因此事再受傷,怕會更嚴重。草民一平民,受點傷也無妨。也好在有江湖俠士幫忙,那猛虎沒有再


    傷人。”


    “你能不顧危險,挺身而出,也是有情有義的孩子。”


    “謝皇上誇獎。”祁襄趁皇上喝茶的空隙悄悄抬頭打量了皇上一瞬,隨後低頭恭敬道:“草民進殿時見皇上神色疲憊,想必是為國事勞心勞累,皇上千萬要保重龍體,您康健才是國之根本。”


    這話讓皇上心情舒暢不少,又想到之前祁襄也給出了不錯的主意,他現在正操心煩亂著,不如再問問祁襄,便道:“前年科舉舞弊一事,你可聽說了?”


    “回皇上,草民病中一直未出門,倒是家裏照顧草民的老管家出門買菜時聽過幾句,回來說了個大概,草民也不了解具體情況。”


    皇上點頭,將事情同祁襄說了。


    與祁襄聽到的並無二樣。


    “你可有什麽法子能盡快把這事查清楚?”皇上問。就算是病急亂投醫,也得廣納意見,說不定就有新思路了。


    祁襄佯裝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道:“草民對朝堂之事不太了解,隻有一個笨辦法,可用與否還得皇上定奪。”


    “哦?說來聽聽。”有辦法就比沒有好。


    “舞弊是為了中選,既然從舞弊官員那裏查不到更有用的線索,那不妨從中選之人中查。”祁襄語速不快,為得是讓皇上聽明白,“舞弊之人不可能都進入殿試,但既然花了錢買了考題或者答案,肯定還是會有考進殿試。皇上隻需將當時的中選名單拿出來,挑出家境不差、人脈夠廣之人,從他們的家中開始查即可。他們家裏人不比朝堂上人八麵玲瓏心,根基不實心中有鬼必定慌張。隻要挑懂審問技巧的人去問,若有問題定能抓到破綻。”


    “挑家境優渥者朕能理解,為何要挑人脈廣的?”皇上問。


    祁襄解釋:“舞弊一事就算膽子再大的人也會格外謹慎,有錢不是唯一的標準,做熟不做生才是保得萬一的根本。而隻有人脈夠廣,才能與禮部左侍郎這樣的官員牽上線。另外,官員幫他人舞弊為了什麽?隻為了錢嗎?那些錢跟要冒的險相比不值一提,最後的目的無非是舞弊之人入朝為官後,他們能相互扶持,相互依仗,將根係擴張到無法想像的大,讓這一黨地位更難被撼動。這樣日後無論什麽事都好辦,誰出事了上位者都不得不再三思量,怕牽一發而動全身。”


    皇上隻覺得背上冷汗都冒出來了,如果真如祁襄所說,且那些人這樣做上幾年,他最後就會成為一位處處受人製衡的皇帝,不敢罰官員,官員讓他立誰為太子,他也不敢反對。


    作為皇上,他不能在祁襄麵前失態,依舊一臉平靜地說:“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朕會著重考慮,你退下吧。”


    “是,草民告退。”


    祁襄剛出禦書房,皇上就立刻讓李公公安排人手,按祁襄所說的即刻秘密去查,不要打草驚蛇。


    祁襄走出宮門,就看到等在那裏的白君瑜。


    “你……”


    祁襄想問他怎麽沒回去,但話還沒問出來,就被白君瑜披上了披風,“起風了,快上車吧。”


    祁襄沒動,天生溫潤的眼睛平靜地看著他,“不是讓你先回去嗎?”


    白君瑜拉著他的手往馬車那邊走,“回去也不放心,不如在這兒等你。”


    祁襄輕歎了口氣,說不上是暖心更多些,還是覺得白君瑜傻氣更多些。


    “晚上讓人準備鍋子吧,吃著熱乎些。”祁襄跟著他上了馬車,秋風一起的確冷了。


    白君瑜淺笑說:“好,一會兒順路去給你買些玫瑰花餅,準備鍋子需要些時間,你先墊一些。”


    而在他們吃上熱鍋子的傍晚,大皇子那邊又送來的新折子——他已查明,與柴


    戶長一起去淮豐的還有三皇子的大舅,而跟著柴戶長一起去收錢的,也正是大舅的貼身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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