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白君瑜吃完晚飯,祁襄才回四合院。


    郤十舟已經在院中沏好茶等他了。


    “師父,何玉恩死了。”跟師父說話,祁襄向來開門見山。


    郤十舟點頭,荷花茶泡得清香,也不用擔心喝多了晚上睡不著,“在白君瑜那兒聽說的?”


    “是。她死得突然,總覺得不像正常死亡。”暴斃這種事說難聽了,就是所有不正常的死亡都可以用這個來搪塞。


    “聽說她已瘋癲,在牢中常念三皇子,說些要當皇子妃的話。”從何家被抄,他們就沒再派人監視何家任何人,何隸和何玉恩在牢中的種種,都是死後才打探的。


    不需要多想,祁襄篤定道:“看來是有人要滅口了。”


    “這種瘋言壓得住一時,壓不住一輩子。瘋話不可信,可若傳到皇上耳朵裏,三皇子必然惹疑,就不像現在這麽容易摘幹淨了。一個瘋子,在牢裏死了,沒人會追究,何隸都判了,她就算不瘋也無非是流放或充軍妓,隻是提前死了,與誰都無礙。”這就是朝堂,鬥不過、沒價值,就注定被淘汰出局。


    祁襄沉默了片刻,“事情到這一步,也是意料之中。人死如燈滅,前塵往事也到這散了。”


    郤十舟知道祁襄是想起他未流放前在牢中的歲月了,不希望祁襄回憶這個,便幫他轉了注意力,“白君瑜知道後說什麽了?”


    “什麽也沒說。他去看過何玉恩,也知道何玉恩和三皇子的事了。我原本以為他顧念舊情,人死了能燒份紙錢。結果他放下得很幹脆,感情應該也是早就淡了。”具體是什麽時候淡的他也不清楚,但他們吵過那兩回,第一回 是因為何玉恩,第二回其實是因為他,白君瑜是為他考慮才希望他去和解,隻不過他根本不會承這份情。也許從那個時候起,白君瑜對何玉恩已經大不如前了。


    “不錯。他要是個心慈的,我倒不放心你跟他在一起了。”在郤十舟看來,有些事不能原諒就是不能原諒,沒有人死則放的道理。


    祁襄失笑,“師父,我們沒有在一起,也不會在一起。”


    他想,卻不能,也不敢。到了這個年歲,越是喜歡,放得反而越深了。不忍去傷害,也不願將它置於危險,人就會顯得瞻前顧後,還挺慫的。但他寧願慫著,也不想冒險。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郤十舟還是樂觀的。


    祁襄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問道:“對了,何隸是死了,曹光明還活著,他就沒說出些有用的嗎?”


    說到這個人,郤十舟也是不知道怎麽評價,“何隸把所有事都抗下了,曹光明先是承認自己在大軍出征前幫著換了糧,但不承認添糧時的換糧自己有參與,反而說是被何隸陷害了。可口說無憑,他又沒有證據。加上他的確參與了換糧,就給判了流放。”


    判的很合理,不過……


    “師父,打賭嗎?”祁襄淺笑,“我賭曹光明活不到邊關。”


    郤十舟抿著茶,“你都贏了,還賭什麽?”


    次日,祁襄讓潘管家通知賢珵師父到了。


    賢珵樂顛地來了四合院,規矩地同郤十舟問好,也謝了他對祁襄的照顧。


    郤十舟對賢珵的印象還可以,大赦之後,賢珵第一時間接了祁襄回來,可見心裏至少是有祁襄這個人的。不過為了維持祁襄口中他不喜歡與朝堂人接觸的形象,郤十舟表現得十分冷淡。


    賢珵也沒耽誤時間,把郤十舟請上馬車,趕往奉北將軍府——這麽大的事,肯定得先跟奉北將軍過了話,才能請去給白君瑜看診。


    賢珵帶了大夫來,白觀遊和白夫人十分驚訝,之前賢府也沒跟他們提,


    現下大夫就登門了,必然是上心了。


    賢珵介紹說郤十舟是他偶然認識的神醫,之前給他祖父看過病。平時四處遊曆,對於疑難雜症的診治經驗豐富,這回特地去信把人請來,給白君瑜看看腿。


    白觀遊那邊也托了人四處找神醫,可一時半會兒不會有消息,賢珵帶來了現成的,肯定要讓白君瑜看一看。


    “辛苦郤大夫跑一趟,請隨我來。”白觀遊看得出這位郤大夫會些武功,至於身手如何不好判斷,細想來一個遊曆的大夫,遇到的危險肯定不少,會些功夫防身也是正常的。


    來到白君瑜的院子,白夫人同他說明了來意,賢珵也從旁補充,他並不了解郤十舟的醫術到底怎麽樣,但既然是祁襄的師父,那肯定錯不了,閉著眼睛吹就是了。


    白君瑜沒有拒絕,請了郤十舟來把脈。


    四診過後,郤十舟又著重看了一下白君瑜從腰到腿的經脈,臉上不見凝重,“放心吧,沒什麽大事。”


    “能治?!”奉北將軍驚喜地問,眼睛一眨為眨地盯著郤十舟,生怕錯過重要信息。


    郤十舟點頭,“針灸配合湯藥,再適當地藥浴,最遲三個月可恢複。隻是摔下馬的時候傷了筋骨和筋脈,隻要方法得當,不難恢複。”


    白夫人喜極而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賢珵也放心了,他早應該想到,祁襄要推薦,必然是對白君瑜病情能起到作用的。


    郤十舟道:“我先開兩個方子,一副口服,早晚各一次,一副泡湯,今晚先泡一回。明天上午我會來施針,看情況調整藥量。”


    白君瑜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沒想到這麽快就能聽到這種好消息,“郤大夫,多謝。”


    郤十舟微微點頭,也不多言,就像個孤僻的遊醫,不願與人有更多接觸。


    白夫人準備了不少禮物,給賢珵一份,郤十舟一份,單純言謝太無力,以禮相贈又有敷衍之感,可她作為一個母親,現在高興得已經想不了那麽多了,隻能先以禮謝,再備後續。


    離開將軍府,馬車上,賢珵道:“師父,您真能醫好君瑜?”


    他知道這也多此一問,可還是想再確認一遍。


    郤十舟斜睨他,“我隻有祁襄一個徒弟。”


    賢珵厚著臉皮說:“祁襄的師父就是我師父,我跟著叫,錯不了。”


    郤十舟嘴角微挑,“自然是能治的。好在他傷的不算重,不然沒個一年不會有起色。”


    “那君瑜以後還能帶兵打仗,對嗎?”


    “嗯。不過如果他自己荒廢武藝,那我也救不了。”


    賢珵高興得臉都紅了,準備把郤十舟送到四合院,就去找四皇子說說。當然了,他也不會把郤十舟和祁襄的關係說出去,祁襄讓他保密,他就應當守信。


    回到四合院,祁襄就迎了出來。不需要多說,郤十舟就知道他要問什麽。


    白夫人送的東西賢珵一樣沒留,都搬進來了,這才打了招呼離開。


    郤十舟也不賣關子,把情況同祁襄說了。


    祁襄也鬆了口氣,“那就麻煩師父了。”


    “我為他診治全是看你的麵子,你最好注意身體,萬一病了,為師可沒空為他醫治了。”


    祁襄失笑,“師父放心,我會注意的。”


    郤十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用白君瑜威脅祁襄少操心多靜養,不得不說是墮落了,可若有效,墮落什麽的,不值一提。


    下午,白如驅了馬車來,請祁襄過府。


    祁襄猜測白君瑜是要把腿能治好的消息告訴他,便沒有拒絕。


    “來了?”白君瑜見他進門,微笑道:“過來。”


    祁襄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走過去問:“今天感覺怎麽樣?”


    “一會兒再說我。”說著指了指桌上的小籃子,“打開看看,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喜歡。”


    得知自己能痊愈,白君瑜感覺自己似乎又有勇氣對祁襄好了。他受傷之後的確有些無法接受,但也在盡可能調整心情,不願遷怒旁人。祁襄來看他,他是高興的,但考慮到祁襄如果顧著這份情誼,對他多加照顧,反倒成了祁襄的負擔了。祁襄身體也不好,他也不想累著祁襄,所以在祁襄麵前也作出一副什麽都不需要擔心的樣子,心裏的鬱悶隻有他自己知道。


    祁襄掀開籃子上的布巾,裏麵整齊地擺著數個小圓餅,看著十分眼熟,“這是……玫瑰花餅?”


    “對。特地求了母親做的,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嚐嚐吧。”白君瑜看著祁襄,眼睛一直沒移開。


    祁襄笑了,“你居然記得。”說著,拿了一塊,味道跟記憶中一模一樣,外皮酥軟,內餡香甜,花香濃鬱,多吃也不會膩口。


    “當然記得。”白君瑜眼中是回憶的溫情,笑得很溫柔,“我一直沒跟你提過。當初咱們一起讀書,母親覺得我性格不易接近,擔心跟你們相處不來,又不好一味說教。所以自己做了些玫瑰花餅,讓我帶到課上分給你們,這樣也能拉近關係。那天你來的最早,就先給你拿了兩個。”


    回想起當初,祁襄的笑意也不禁柔和許多。


    “當時我看你捧著糕餅,吃得像個小鬆鼠一樣,特別可愛。”說到這兒,白君瑜也不禁臉熱,用可愛來形容男子,跟漂亮一樣不合適,“我原本對這些甜味點心沒興趣,但看你吃就特別有食欲,不想把東西分給別人了。”


    當時他吃完兩塊,白君瑜問他好不好吃,他點頭。白君瑜就把一籃子都給他了。


    “沒想到是這樣。”祁襄喝了茶潤了潤,說:“但當時我是真的很感謝你。我和娘在家中不受重視,府上有什麽好吃的也輪不上我。我娘也沒有什麽私房錢,連到外麵買吃的都不成。你給我那籃子玫瑰花餅,是我吃過最好的點心,你也成了除了我娘之外,對我最好的人。”


    這也是他喜歡上白君瑜的初始,在他年少的記憶中,這也是最愉快的一段。這段往事他一度不願提起,現在說起來倒輕鬆隨意很多。


    一句“對我最好的人”讓白君瑜驟然心顫,這種感覺很奇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


    他知道祁襄在家不受重視,卻沒想過連頓稍微好些的點心都吃不上。後來他也給祁襄送過很多點心,不過並不拘於玫瑰花餅,可他一直記得祁襄吃玫瑰花餅的樣子。即使沒問過,他也覺得玫瑰花餅應該是祁襄最喜歡的。


    現在祁襄長大了,吃糕餅也不再像小鬆鼠一般,卻依舊能勾起他的食欲,讓他移不開眼。


    窗外有風吹來,吹起祁襄的碎發,讓他的眉眼更為清晰,還夾雜著一絲糕餅的香甜。


    那個風華少年,在白君瑜心裏從未變過。祁襄認真吃東西的模樣;桃花紛飛中的睡顏;在西陲開門相見的怔愣;與他爭吵時的戾色……都像是昨天才發生一般麵目清晰,也是他出征時時常憶起的畫麵。


    祁襄就像一副畫,初看隻知皮毛,細看才會發現其中內涵。合上後又不斷引人回味,才知浮華表麵,不及意境萬一。


    如今的祁襄更為成熟,也更有主見,讓他更想了解更多,想拋去祁襄表麵的謹慎有禮,看他內心的恣意和放肆。


    “以後希望我還是對你最好的人之一。”白君瑜聽到自己這樣說,也聽到自己過快的心跳聲,他已然意識到了什麽,卻沒時間


    細想。


    祁襄笑得明媚,“已經是了,並不多求。”


    白君瑜心裏一空,這不是他想聽的,他寧願祁襄多求,哪怕他做不到,也願拚力一試。到了這一步,他即便不細想,也知道自己對祁襄的心思不對了,可他根本不想控製,也不想阻止。隻是現在還不能說,他不知道祁襄怎麽想的,現在的他也沒辦法照顧好祁襄。等他的腿好了,再慢慢試探吧,如果祁襄沒有這個心思,他也不會強求,隻要祁襄好好的,怎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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