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一片純淨,無邊無際的海洋。


    雖然這片海洋中沒有任何的魚蝦動物,沒有任何的水草藻類,甚至連光線也沒有一絲,但是在沐沁沂的感官之中這片海洋卻並不顯得絲毫的死寂和恐怖,反而隻有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無比親切。並非是生機,溫暖柔和等等概念所帶來的親切,而是無邊,深邃,和自身的精神和靈魂完全契合的極度寧靜和安穩。此刻她正努力地朝著那裏緩緩地遊去。


    其實她並不能動,連眼睛也是緊閉著的,這一切都是精神層麵的感知。在感受到了前方那片無盡汪洋的時候,肉體的存在就已經是可有可無了,甚至隻是一種束縛。她知道,隨著自己慢慢和這片無盡汪洋的靠近,她原本虛弱殘破的精神會逐漸被這片汪洋慢慢撫平。


    忽然間,她感覺到一股推力從後傳來,她幾乎是以之前上百倍的速度朝前前進,前方那片無盡的汪洋大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接近。


    這並沒有讓沐沁沂感到欣喜,心中油然泛起的反而全是驚駭和恐懼。她自己也非常清楚前方那片無盡汪洋有著何等的力量,但若是靠近的速度太快,撫平的不止是她精神和靈魂上的傷勢,還有精神和意識本身。


    想要抽身而退已經來不及了,在這股‘推力’之下她已經連自己的肉體都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純粹的精神之中隻有前方那一片包容一切的無盡汪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很快地,在逐漸接近的汪洋氣息的影響下,她連恐懼這種情緒也開始溶解,隻剩下那仿佛根植於靈魂深處的親切感和平和。她知道,前方那片汪洋就是代表了世界根源之一的水元素疆域,是所有追求元素道路之人的靈魂的最終歸宿,無論是歐羅還是神州大陸,無論是元素德魯伊還是五行道門,追求的其實都是進入這片根源之海,將自己融入其中與天地世界永恒共存......


    不,還是有些微不同的。因為從神州道門來說,並不覺得這片純粹的元素之海就是真正永恒不朽的世界根源,五行真靈也並非他們信奉的神物,隻是借之堪破塵世一窺天機的至寶。


    五行五行,五中之一行,大道至簡也必定至全,萬中唯一,一中存萬,世界與大道本為一體。


    沐沁沂忽然想起來神水宮入門心法總綱中的一句話。據說包括厚土門,天火山等等其他五行宗的秘典上都有這一句,這是五行宗的總綱。


    對了,這片看似至純至大的無盡元素疆域,在更深層次上必定也是和其他疆域聯係在一起的。這個世界是在不斷變動運轉著,生生不息的,也是一體的。


    麵對著越來越近,幾乎已經是在眼前的無盡汪洋,沐沁沂沒有按照本能地單純投入其中,而是更進一步徹底敞開了自己的精神,嚐試從更寬廣更深邃的角度去主動擁抱它。


    ###


    “有時候我不得不承認精靈們那些老套的話其實還是有些道理的。生命是這世界上最神奇最不可思議的力量,即便是站在奧術師的角度來說,那確實也是最獨特最有擴展性的第五大元素。”


    理事長看著從遠處從不同方向飛來的兩隻怪異身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們看,這世界對於扭曲生命法則的排斥都和其他元素排斥的方式不一樣。”


    “沒錯。”公爵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也忍不住發出一個語氣怪異的感歎。“我也不得不承認這些死腦筋的信仰者是這世界不可缺少的東西。”


    那兩隻飛來的怪異身影速度極快,不久之前還在十多裏之外,數息之後就已經來到了眼前,其中之一赫然是一隻身軀龐大的巨龍,隻是幹枯的軀殼,很多地方已經露出骨架的破爛身軀,還有眼眶中的一片漆黑都在說明這其實隻是一隻巨龍的屍體。


    另一隻則是一個身軀相對來說大一些的白頭鷹,不過飛到這裏之後身軀陡然開始扭曲變化,轉眼間就成為了一個身著羽毛披風的年輕男子,尖尖的耳朵和極為俊秀的外貌都說明這個男子居然是一個精靈。


    “諸位,希望你們都和這個肮髒的褻瀆生靈者無關。”精靈男子冷冷地看著半空中的幾人。


    “不,有關的。這是我上司一時興起做出來的大號玩偶,我正在看他拆魔像玩。你有什麽意見要提嗎?”仁愛之劍看著這個精靈德魯伊露出一個不大友善的怪笑,看來他對這個種族頗有惡感。


    精靈的臉上湧上一陣怒意,但不知是他知曉實情還是看出了絕對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居然對仁愛之劍挑釁一聲不吭。


    相對來說,那隻看似完全沒有人樣的屍體巨龍反而口吐人眼,說出來的話極有條理:“德魯伊閣下,這位是奧術學院的馬格努斯理事長和因克雷公爵,還有他們的兩位西方客人。他們必定都是想要製止這個褻瀆法術而來到這裏。我們現在不能把精力放在無謂的爭執上,必須盡快毀滅這個褻瀆法術。”


    “說得對,大祭司閣下,這還要靠你們兩位幫忙。”理事長對那隻屍體巨龍點頭致意,準確地說是對著巨龍屍體胸口處鑲嵌的一個老人。那個老人的半截身體都完全融入到巨龍屍體當中去了,隻留下小半截身體勉強浮現在外麵。


    “這是歸亡者教會在奧羅由斯塔的大祭司。”理事長對風吟秋兩人解釋。“他和那位精靈德魯伊都是感知到了這個奧術扭曲的生命法則第一時間趕過來的。在有關自身信仰領域之內,他們的感知是我們奧術師無法比擬的。”


    “那這條巨龍就是那位大祭司的那個亡者形態了。”風吟秋忍不住仔細端詳起那隻屍龍來。他之前也見過這些有些怪異的神職者,與其說他們是信仰死亡的平靜,不如說是直視生命本身的尊嚴,所以和信奉生命的精靈德魯伊們同樣視扭曲生命的亡靈奧術為大敵。


    至於亡者形態,則是這些歸亡者們奉獻出自己生命中的所有餘光,與‘死亡’徹底相結合之後呈現出的一種短暫狀態。這條巨龍雖然也同為屍體,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一片深層悠遠的平靜,似乎無窮的時光都永恒鎖定在這一刻,和那個屍骸巨人表現出的扭曲惡心,看了就令人頭皮發麻的氣息是截然不同。


    而不遠處的屍骸巨人的反應也許更能說明這一點。他幾乎是和理事長他們同時發現的兩個後來者,那上百人頭匯聚而成的眼睛朝遠處掃了一掃,無數屍體黏合而成的胖臉上立刻就浮現出一個活靈活現的緊張表情,然後這個屍骸巨人就彎下了腰半蹲下去,伸出胖胖的雙手插入了地麵。他的身軀實在太龐大,所以看起來動作顯得很緩慢,直到歸亡者大祭司都來得及和理事長介紹以及閑聊幾句,他的雙手才從地麵上捧起一大團結晶幹燥的泥土,朝著半空中的歸亡者巨龍丟了過來。


    從遠處來看起來這個攻擊有些可笑,一個身材臃腫的胖子慢吞吞地從地上挖起來一大坨泥巴,扔向身邊不遠處一隻相對他來說隻有鴿子大小的龍。但是作為在近處的幾人卻完全能感受到這一扔的破壞力,幾塊足有小山般的結晶岩石夾雜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石帶著巨大的呼嘯風聲暴雨一般地襲來,這屍骸巨人的力量實在大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就算是其中最小的指頭大小的石子也帶著足以將普通人擊斃的力道。


    嘭的幾聲悶響。這一扔覆蓋的麵積太大,歸亡者巨龍的身軀不小,終究是沒閃躲得過去,被幾塊岩石打中了,幹枯的身體上立刻就出現了明顯的凹陷,半空中的身形也是一歪。而那個精靈德魯伊麵對這樣的攻擊更是嚇得麵如土色,總算他體積小反應快,化作一隻遊隼類的鳥飛速逃竄開去。


    “嘿,這些家夥戰鬥力不怎麽樣啊。”仁愛之劍看了忍不住嗤笑一聲。


    其實他們這邊四人同時被籠罩在屍骸巨人的這一扔之下,但這種傻大粗苯的攻擊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粗陋,仁愛之劍隨手一拳擊出,飛向他的岩石俱都粉碎成粉末。理事長和公爵壓根都不去理會,飛到他們麵前岩石無論大小無論來勢有多凶猛,全都忽然間喪失了力道,如雨一樣紛紛落下地麵去。風吟秋則依然是靠著力場巨手遊魚一般地朝旁滑開躲過去了。


    被擊中的亡者巨龍同時咆哮了一聲,聲音嘶啞而蒼涼,那嘶吼聲中屍骸巨人身體外側不斷有屍體開始瓦解崩落,半空中這些屍體就飛速地腐朽崩壞,落地的時候幾乎全都已經化作了飛灰。


    隻是這一聲咆哮,就比之前那些因克雷魔像除了陽炎爆之外所有高階奧術對這個巨人造成的傷害更大許多。這巨人的身體就像是個沙雕被雨淋濕了一樣,明顯縮小了一圈之外還坑坑窪窪殘缺不全。


    “原來如此。”風吟秋點頭。也難怪理事長和公爵對這位歸亡者大祭司的到來表現出欣慰,在他們步入徹底消亡之前的一小段時間裏,將‘死亡’這個概念具現化在這凡世間,可說是亡靈奧術的天敵。


    地麵震動,又有無數的屍體如同噴泉一樣湧出,附著在屍骸巨人身上,屍骸巨人的身軀扭動變化著,居然不再維持原本那個癡肥男子的外形,而是化作了一片如軟泥怪一樣不停蠕動的屍體堆。那屍體堆上不斷裂開大大小小的洞穴,各種各樣的岩石碎塊如出弩的箭矢一樣朝著空中的亡者巨龍而去。而同時,那些原本扭曲無序地糾結在一起的人類屍體全頭朝天昂起了頭顱,張開黑洞洞嘴迸發出無數道帶著模糊人臉的灰白色霧氣朝著空中的幾人射去。


    “這怪物是要拚命了?”仁愛之劍在灰白霧氣形成的暴雨之中巍然不動。這些陰魂在精神方麵的衝擊不能給他帶來絲毫的傷害。


    “...這是屍骸巨魔的本能判斷,施術者好像已經沒有直接操控了...他是怕歸亡者擊潰這個奧術時連帶著攻擊到他,還是怕我查出他的蹤跡......?”理事長的眉頭皺成了一團,看上去就像一團覆蓋了大半額頭的絨毛頭飾,依稀露出下麵的眼神中滿是疑惑。“兩位,麻煩盡量幹擾一下這個怪物,我掩護大祭司閣下,他似乎正在追尋這個奧術的源頭。”


    “不消理事長你說!”仁愛之劍自告奮勇地大叫。“來而不往非禮也,剛才這胖子居然敢對我出手,我也正要來好好領教一下這九環奧術到底有多厲害!”


    話音一落,仁愛之劍就迎頭朝著下麵衝了下去。似乎是為了迎擊他一樣,下麵屍體堆中噴發而出的岩石頓時就有一部分朝著他而來。


    風吟秋卻沒有動,依然在力場巨手上站在半空看著周遭的情況。在體內遠超人類極限的強大氣血氣息之下,周圍嚎叫的陰魂也根本不能影響他半分。他不出手,是因為之前因克雷魔像所發出的陽炎爆就已經證明了從物質層麵上是無法擊潰這個屍體巨魔的,這個屍骸巨魔不過是九環奧術呈現出的外在效果,就如同召喚出的元素傀儡一樣,奧術本質在就不會被消滅,他縱然用五行神光把這裏的所有屍體化作烏有,埋藏在其他地方的屍體也會自然增殖補充。


    如今的情況在他看來有些怪異。公爵已經飛到下方去和他手下的那些法師匯合了,這場戰鬥似乎單純隻是複興會和因克雷之間的衝突,但那個屍體巨魔不斷地在口中念叨的那句話卻顯得尤為奇怪,看似隻是一個智力有缺陷的癡肥男人的無意義念叨,但能運用九環奧術的人,無論看起來怎麽像一個弱智,都不可能真的是。如此大動幹戈的一場戰鬥,背後必定有什麽更深層次的原因。


    眉頭緊鎖的理事長無疑也是察覺到了這一點,隻是再想要深究什麽也必須要等到結束這場戰鬥之後。他揮手之間,一個力場係的高環奧術就橫跨在了歸亡者巨龍的身前,所有飛向巨龍的岩石都開始朝著兩邊滑過。


    被暫時護住的亡者巨龍看起來卻是一副不怎麽好的樣子,那原本幹枯的身軀越發地枯萎了,胸口處的大祭司幾乎全融進了屍龍的身體裏,隻留下一張模糊的麵孔。這個亡者形態其實是歸亡者步入真正寂滅的前奏,現在看來這前奏已經到達了極限。


    下方那一大堆屍體的反擊在這時候也步入了一個更猛烈的地步,從屍堆中拋射上來的不再隻是岩石,而是抱成了球的屍體。這些人和各種動物昆蟲的屍體還在盡力揮動著被異化拉長了的肢體拚命想要抓住接觸到的任何東西。這種屍體顯然帶有相當強烈的法則性能量,對岩石非常有效的力場奧術居然對其產生不了什麽效果,隻是一旦靠近那隻亡者巨龍這些屍體就會飛快地朽爛成灰。


    而對於下墜的仁愛之劍來說,這些什麽都無所謂了。


    他下墜的速度並不快,頭下腳上地在半空中一邊滑落,一邊還一招一式地擺起了拳架,擺得心無旁貸,仿佛正在自家的練功房內琢磨功法,任憑什麽岩石什麽屍球飛砸過來他的全不理會,隻是那些岩石和屍球碰到他的瞬間就會粉碎成細末,好像這些都不過是些光影幻象,在純粹真實的他的麵前隻能化作烏有。


    終於他的拳架完成,人也剛好下落到了那個巨大屍堆上方,一拳擊出。


    就像一個很有力的落石砸在了一團很有韌性又很柔軟的果凍上,這個上萬屍體組成的屍堆猛地蕩漾了起來,上麵每一具屍體,無論是人是動物還是昆蟲都高高昂起了頭顱麵露痛苦之色。一時之間拋射的石塊也好,從屍體嘴中噴射出的灰白霧氣也好全都停了下來,每一具屍體伸展在外的每一根肢體都在拚命掙紮拚命甩動,好像再也承受不起這樣的痛苦要從這個屍體堆中解脫出來。


    不過隻是一兩個呼吸之後,這片動蕩就平息了下來,這片屍堆就像是暴怒了一樣,猛地翻身卷成了一個大圓球,將還沒來得及從中脫身的仁愛之劍包裹在了最中央。


    這時候,上空的歸亡者屍龍已經徹底幹枯成了一具骷髏龍架,隻有眼眶中的一片黑暗還是那麽地深幽寧靜,歸亡者大祭司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從骨架縫隙中傳出來:“...這個褻瀆法術的始作俑者已經完全無法感知,他非常地小心,在完成了這個法術之後就沒有再進行操控,剩下的隻是事先製作好了的扭曲本能......”


    理事長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現在我隻能湮滅掉這個奧術,讓這些遭受苦難的生靈重歸平靜。理事長閣下,希望從此以後不要再有這樣的奧術出現,否則每一個歸亡者都會竭盡全力將所有扭曲生命的奧術從這世界上抹去,即便是奧術學院再以研究奧術的名義也不能製止我們....”說完這些,隻剩下一個骨架的屍龍掉頭朝著下方的屍堆衝去。


    骸骨屍龍在下衝的過程中就開始不斷地朽壞,最後以一把朽骨的姿態衝入了那一堆屍體之球中,然後那一堆正在朝中間拚命蠕動的屍球猛然停了下來,隨即在一秒鍾之內就像跨過了數百年的時光一樣,飛速地腐朽崩壞成為一地的灰燼。


    地麵再也沒有震動裂開,沒有無數屍體湧出,這一個九環奧術就這樣被徹底終結了。


    “哈哈哈哈......嚇了我一跳,還想著和這九環奧術好好較較勁的,可惜這收屍人老頭來壞事。”一地的灰燼之中,隻有仁愛之劍在哈哈大笑,之前被那屍體裹入內部壓榨,似乎對他沒什麽影響。


    半空中的風吟秋卻沒有在意這些,他甚至都沒有看向下方,而是望向奧羅由斯塔的方向。他知道有歸亡者和仁愛之劍的合擊,這個九環奧術被擊潰是必然的,他更在意的是理事長的反應。就在剛才屍龍下衝的時候,眉頭緊鎖地思索著的理事長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麽一樣,身體微微一抖,然後就那樣原地消失了。


    就在這時,一股微弱而微妙的悸動從奧羅由斯塔的方向傳來。這種感覺很奇妙,並不強烈,普通人根本就感覺不到,但是在能夠感覺到的人眼中,這是整個世界和更深層次宇宙的一次共振,悠遠深邃無可比擬。


    “這...這是......”風吟秋愕然。這種感覺他隱約記得,隻是沒想到在這歐羅大陸中再度重逢。


    遠處,已經撤退出足夠距離的因克雷法師們正在從魔像中一一爬出,為首的幾個正在一臉尷尬地向公爵講述他們和這個九環奧術戰鬥的起因和過程,而這時候公爵顯然也感覺到了這股波動,扭頭一臉愕然地看向奧羅由斯塔的方向。


    幾秒鍾之後,公爵似乎想明白了什麽。他的神色頓時變得非常奇怪,有恍然,有仿佛看了最荒誕的荒誕劇之後的愕然,更多的則是惱羞之後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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