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霍華德學長……你們好。”


    安傑羅轉過頭去,對幾個正走過來的學生點了點頭,神情頗有幾分無奈,再對張羑裏兩人說:“這是我在詩文研究社的幾位學長。”


    “羅德,沒收到消息說你要回來啊,我們還以為你和萊利他們一樣出事了呢,聽說你們在西海岸被強盜洗劫了是嗎……咦,他們兩人是誰?新生嗎?”幾個學生走過來,為首的年輕人衣著華麗,看到張羑裏立刻眼前一亮。


    “..不,他們兩位是來學院參觀的客人,這位是……”安傑羅做了個介紹的姿勢,卻愣在了那裏,這兩姐弟已經化妝,顯然不適合再用原來的西方人姓名。


    “尤利·多特蒙特。”張羑裏張口說。


    “維斯特·多特蒙德。”曾文遠隨即道,張羑裏轉頭瞥了他一眼。


    “美麗的多特蒙特小姐你好,您的姓氏還真是罕見……”為首的叫霍華德的學生率先朝著張羑裏行了一個禮。


    “西海岸那邊的姓氏,托蒂亞王國的貴族後裔,應該是已經沒落了的家族,甚至比起大臉羅德的家族還不如,不用在意。”後麵一個戴眼鏡的學生托了托自己的眼鏡,展現自己的博學多聞,卻立刻遭到了旁邊的同伴的敲頭擊打。


    “利文斯隻是讀書過多,有些迂腐和傻氣而已,請您原諒他的失禮。”


    “沒關係。我們家族確實在西海岸已經逐漸沒落了。”張羑裏淡淡一笑,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這次我們是應馬格努斯理事長的邀請,和家族長輩一起來學院的。理事長在開會,長輩們去圖書館了,我們無聊就在這學院裏到處遊覽一下。”


    這一下就算連那個帶眼鏡的學生眼中的不屑之色都立刻收了起來,不管是什麽樣的姓氏家族,能得到理事長的邀請就絕對不是一般人,為首的叫做霍華德的學生更是立刻說:“人的高貴並不源於出生和家世,因為那些其實都是和他本人無關的,高貴的本質是源自靈魂的光輝,是源自獨立而強大的精神,源自智慧。”


    “啊,是維斯特的《未了情緣》第四幕,侍女莉莉絲對侯爵世子的台詞。”眼鏡學生立刻在後麵又補充了一下出處。“更正一下,最後一短句應該是‘源自獨立的精神,源自內心中的智慧’。還有你的發音真是糟糕,原本很押韻的台詞這樣聽起來一點也不好聽。”


    “閉嘴,笨蛋。”霍華德首領終於忍不住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了這個不識時務的家夥一眼。旁邊的張羑裏看了曾文遠一眼,曾文遠隻是淡淡一笑聳了聳肩,似乎對這種情況早已習慣了。


    安傑羅忽然想起來,問:“對了,霍華德學長,你說萊利他們怎麽了?他們不是都應該平安回來了嗎?”


    “他們都死了。”後麵的眼鏡搶答。“所以我們看見你才奇怪,我們原本以為你多半也是死了呢。”


    “什麽?怎麽會?”安傑羅頓時目瞪口呆。“我看到他們離開奧斯星城的時候都是好好的啊。”


    “是那兩位和你一起從矮人手中幸存下來的同學嗎?”張羑裏問。


    “對對,就是他們。我們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安傑羅連連點頭,一雙牛眼中已經滿是淚水。“他們怎麽會死?怎麽能死?他們都回到學院裏了嗎?”


    “他們一個多月前就回來了。不過他們的狀態都不怎麽好就是了。”霍華德學長撇撇嘴。“我聽說了,你們本來是跟著鄧德爾先生一起去實習的,結果遭遇到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回來之後萊利和比斯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就不大對,其實我們看到他們的時候並不多,他們沒有來上課,偶爾出現在學院裏聽說都是向教授們和理事長報告情況,我們下來約他們出來聊天,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和我們一起去酒館,後來都根本見不著他們了。他們似乎都染上了很重的酒癮,聽說萊利還偷偷喝起了迷幻藥劑,結果上個月初他被發現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裏,原因是劣質的迷幻藥劑,那家夥不知道去哪裏買了黑市上的便宜貨……至於比斯,是在沒多久之後在酒館裏喝醉了卷入一起群毆,不知道被什麽人用奧術砸破了腦袋。可憐的家夥,他不該去城區邊緣的酒館,那裏剛好脫離了學院的偵查奧術序列的範圍,鬥毆的家夥裏有兩個高階法師,用奧術把酒館裏弄得一團糟,最後連找凶手都找不到……”


    “...這...這個……確實是,他們後來一直都很萎靡,精神不是很好,但是我真的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成這個樣子……”安傑洛雙目無神,喃喃自語,這兩個同生共死過的夥伴挺過了那樣艱難的遭遇,最後卻這樣不聲不響地死去,他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你們的遭遇那兩個家夥都說了。我們也明白,目睹了鄧德爾先生在麵前被殺這樣的慘狀讓他們受到了太大的精神衝擊。其實學院是建議給他們用奧術消除那段記憶的,隻是你也知道,精神操作這種事情對於家族來說是非常忌諱的,誰也不敢肯定自己家裏的事是不是會被泄露出去,甚至受術者直接變成別人的暗子。所以他們的家裏看著他們的情況也不是太糟糕,就都沒有同意學院的建議,他們自己家族裏也沒有擅長精神係奧術的大法師,結果誰也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不過你怎麽看起來沒事的樣子?”


    “我…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承受能力比他們強一點吧。”安傑洛摸摸頭,隻能這樣回答。“其實我也有很長的時間非常沮喪,不過後來聽到了一位勇士的勸誡,明白了隻是單純地沮喪和悲憤沒有任何作用,申訴和乞求正義的到來也隻是弱者的呻吟,沒有任何意義,真正的正義必須要靠自己來履行。所以我才將所有的情緒放在實際行動中,沒有沉湎在自我的情緒裏。”


    “好吧…不管怎麽樣你還活著就好,你哥哥聽了應該也放心了。你回到學院不去先去找你哥哥嗎,陪客人怎麽逛到這裏來了?要不你先去找你哥哥報告一下平安吧,多特蒙德小姐兩位就教給我們來陪同了。”


    “厄……”安傑羅這下也猶豫起來。旁邊的張羑裏開口說:“安傑羅學長,不如你就先去早你哥哥吧,我們就跟著這幾位學長隨便到處看看就好。”


    “好吧。”安傑羅一咬牙,目光在其他幾人的麵上一掃而過。“霍華德學長,你們可不要怠慢了…多特蒙德小姐兩位,他們的家長就在學院中,說不定什麽時候理事長就會來邀請他們去的。”


    “你就放心地去吧。”霍華德學長帶著幾分嘲弄和促狹地一笑,這個大臉家夥的心思他當然明白,想用這些話來警示他。“我保證奧羅由斯塔的禮節,是絕對不會怠慢西海岸的客人的。”


    看著安傑羅遠去的背影,一直默然的曾文遠才開口問:“請問幾位,傑佛遜教授的研究室怎麽了?傑佛遜教授呢?”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她的實驗室怎麽就突然關閉了,也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她開課了,是不是有獨立的外出獨立研究?”霍華德直截了當地搖頭。“你找傑佛遜教授有什麽事嗎?”


    “我曾經跟隨傑佛遜教授學習過……之前因為一些原因離開過一段時間,教授曾經和我有約定,照理來說不會毫無聲息就消失的。”


    “啊,我記起你來了。”霍華德忽然注目看了曾文遠一眼,一拍手。“我在傑佛遜教授那個被中止的公開課上見過你,你還回答了一個其他人沒有回答的問題。你後來就跟隨傑佛遜教授學習了嗎?這可是很少見的,說明傑佛遜教授很看好你。”


    “啊,對,是我,我也記得你了,學長。”曾文遠也點頭。“所以我現在來找傑佛遜教授,但是……”


    “也許你可以向教務處詢問一下。像是這樣用守衛魔像來防止其他人靠近法師塔,以前可沒見過這種事,應該是發生了什麽意外吧。”


    “……那就算了吧。”默然尋思了幾秒鍾,曾文遠忽然一笑。“反正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我隻是帶了些小小的禮物想送給教授而已,既然她有事那就等她回來再說好了。”


    “那麽,兩位,你們想要去學院的哪裏遊覽呢?不如去我們詩歌研究社看看可好?這些教授們的實驗室雖然雄偉,堪稱奇觀,不過也隻是些死物而已,我覺得詩歌和戲劇等等藝術才是真正能觸動人心的文明象征。”霍華德抹了抹頭發,頗有些自認風流倜儻的高傲模樣。“西海岸那邊教會繁雜神殿眾多,詩歌戲曲之類都是以歌頌神明為主,枯燥乏味,我想你們領略了真正的藝術之後一定會愛上這裏的。”


    “哦……”張羑裏別有意味地一笑,看了看曾文遠。“怎麽樣?當時你在學院的時候有去看看嗎?”


    “這個還真沒有。我隻是跟著傑佛遜教授學習奧術,還要抓緊時間回去,哪裏有時間到處閑逛……”曾文遠看了一眼頗為自得,似乎就等著美人傾心的霍華德,不覺一笑。“...既然霍華德學長這麽說,那我們就一起去看看吧。”


    對奧術師們,特別是站在社會上層的奧術貴族來說,無論土地還是建築其實都是很廉價的東西,若不是考慮著沒有飛行術飛行魔像和空間折疊手段等等的低階學生們,學院的占地麵積可以擴大到十倍百倍以上,而那些沒有安置進奧術法陣或者隻是一些基礎法陣的普通性質建築,那就幹脆和玩具差不多,隻要學生們自己肯投入精力和資源,學院並不管他們到底要造出什麽樣的東西。


    所以當張羑裏和曾文遠跟著霍華德他們步行了數十分鍾,繞過一片丘陵之後,看著眼前出現的一座高達四五十米,寬闊深長近百米的宏偉建築時,兩人也著實吃了一驚。就算是整個奧羅由斯塔算下來,這也算是數得著數的巨大建築了,就算第三大道上那些以奢華聞名的銷金窟,單論大小也沒幾個能有這樣的規模。


    “哈哈,怎麽樣,兩位,這就是我們奧術學院的詩歌研究社的總部了。”霍華德很是滿意地看著兩人的神態,在如今的西海岸,除了神殿之外可是見不到這種規格的建築的。


    “其實嚴格來說,是戲劇社和我們詩歌社的總部,而且戲劇社占了至少三分之二的地盤。他們的人比我們多,錢比我們多,這總部也大部分是曆屆戲劇社的學長們出錢出力建造的。”後麵的眼鏡學生適時補充,又引得霍華德學長轉過頭來怒目而視。


    隻是張羑裏和曾文遠真正被震驚的卻並不是這座高大宏偉的建築,而是建築正中那個巨大的石塑,那是一隻筆和豎琴交叉而成的標誌。


    “這...這...這是藝術之神米莉的神徽吧?這...這裏難道是米莉的神殿?我...我怎麽會不知道?”看著這個巨大的神徽,曾文遠真正地是震驚了,似乎連聲音都在微微發抖。


    “...你不會是米莉的虔誠信徒吧?”霍華德看著他的反映也是頗為意外。“作為一個西海岸人,這可真是少見。”


    “...這個......當然不是。”曾文遠搖了搖頭,勉強重新冷靜下來,笑了笑。“隻是我們就算是在西海岸也沒見到過這麽宏大的米莉神徽,或者說,幾乎見不到什麽有規模的戲曲和藝術之神的神殿。而我其實一直對詩歌藝術非常有興趣,所以看到居然在奧術學院中能有這樣龐大的米莉神殿,真的是有些激動。”


    霍華德搖頭說:“可惜了,這不是米莉神殿。這不過是幾個建造這研究社總部的學長們興之所致弄出來的裝飾品,也許他們真的有幾分想要打造藝術之神的神殿的意思,但既然你對詩歌藝術有興趣就應該知道,米莉這位戲曲和藝術之神實在是......太弱小太難以溝通了,而且地位非常尷尬,喜歡詩歌和戲曲的泛信徒很多,真正能虔心感受到她的神職者太少了......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所以這個米莉的神徽隻是寄托了幾位學長的一些期望,並沒有實際的作用。”


    後麵的眼鏡學生又站出來補充:“是的,詩歌與曲藝之神米莉,帝國第一個由奧術塑造出的次級神。似乎是因為初次實驗的原因,這個神靈的存在感和力量似乎不大穩定,能夠感應到她的人並不多,而且當時的神殿對於奧術造神這件事非常的抵觸,直至現在,有很多神殿依然不承認有這個神靈的存在。”


    “是的,這是個很尷尬的神靈。但是仔細分析的話並不意外。”這一次霍華德沒有對眼鏡手下的話予以打擊,反而點點頭。“從次級神的角度來看,人們的‘需求’其實才是次級神存在的根本。工匠鍛造之神和豐饒之母這兩個原生的次級神就是絕好的證明,從原始時期脫離蒙昧時代開始,人類的生產活動就離不開農業和工業,祭祀他們的曆史比奧術文明都還要古老得多,他們原本是傳說中的巧匠和農業開創者,也在多年的祭祀中匯聚龐大的信念成為真正的神靈。而帝國塑造次級神的行為雖然直接從‘實用’的角度出發,但根基依然是人們的需求,守護之手在戰後能發展成如今的規模,也是因為戰後的環境惡劣,魔獸和天災泛濫的緣故。”


    “至於藝術之神米莉,在帝國時代來看,也確實是有相當的‘需求’的。畢竟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娛樂就成為了所有人追求的方向,可惜召喚魅魔來玩樂,飲用幻術煉金藥劑什麽的雖然在刺激性樂趣性上無與倫比,但本質上可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為此而造成的社會問題非常嚴重。尤其是奴役惡魔是種極為危險的活動,幾次的魔災都給帝國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傷害,事後調查那些下層界的怪物們汲取力量的主要途徑中都有魅魔的取樂儀式,還有用悄悄篡改配方的幻術藥劑,所以至少帝國在法律上是嚴令禁止這些活動的,這時候就需要一個比較正麵的娛樂活動,因此他們選擇藝術之神來作為第一個人造次級神是很必要的。事實上,雖然米莉難以感應,神職者很稀少,但各種戲劇和詩歌確實是在帝國時代取得了巨大的發展。”


    “但是到了戰後,在不斷的天災和動亂下人們生存都有很大的壓力,對於娛樂的需求就大大降低了,再加上其他神殿對這個人造次級神比較排斥,所以這個信仰就沒落了下去。也隻有是到了最近的十來年,隨著經濟民生的慢慢複蘇,奧羅由斯塔的重新繁榮,戲劇和詩歌這些娛樂活動才重新繁榮起來,不過想要恢複到帝國時代那是不可能的了,米莉信仰也很有可能完全沉寂消失。”


    “真是精彩的分析和論述。霍華德學長。”啪啪啪。曾文遠在鼓掌,臉上也在微笑,似乎在為霍華德的這番見解喝彩,隻是眼神中有掩蓋不住的譏嘲之意。“隻是這和傑佛遜教授之前對你的評價一樣,這是非常務實的出色的政治家的角度。也許你加入這個詩歌研究社隻是為了練習讀寫能力?”


    “不,他是為了接近索菲亞·費爾頓。可惜戲劇社不要他加入,所以他就隻能來加入詩文研究社了。”眼鏡學生在後麵立刻解釋。


    回身再給了這個手下一個瞪眼,霍華德再看著曾文遠,有些挑釁地一笑:“那麽多特蒙德先生,不妨說說你的見解吧。不愧是來自西海岸的朋友,我記得當日你對於神靈意誌的回答讓人眼前一亮,現在請你說說這位神靈還有什麽意誌,體現在什麽地方呢?或者你這麽仰慕米莉,不如幹脆展現一下她的力量給我們看看?”


    “嗬嗬...嗬嗬哈哈......”曾文遠笑了。這笑容很奇怪,既滿是自得而又是想要強行收斂,那清秀的眉宇間有些安耐不住透露出的鋒銳,就像一個微服出巡的王子終究還是忍不住對鄉紳紈絝露出了鄙夷之意,這不隻是讓霍華德和幾個學生都頗為奇怪地看著他,連旁邊的張羑裏都皺起了眉頭,顯得有幾分納悶不解。不過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把這個奇怪的表情收了起來,淡淡說:“不,這可沒什麽好辯論的,我自己更沒什麽好展示的。霍華德學長,我隻是覺得你始終將人看作利益和欲望驅動的動物這一點有些太簡單而想當然了。隻是因為吃飽了沒事做才會去追求娛樂和刺激,在你眼中人類就是這麽低級的生命嗎?難道我們不是發自內心地去追求一些美好的東西嗎?比如藝術,愛情,和美。”


    “噗。”霍華德笑出了聲。“天真的多特蒙德先生,這些東西確實是有,但對於人類整體來說它們的意義就像路邊的野花一樣,隻能是點綴而已,人類社會可不是靠著它們來推動運轉的,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


    這時候,一行人從前麵宏偉的戲曲詩文研究社裏走了出來,都是些衣衫華麗的年輕人,顯然都是奧術學院的學生。對著霍華德這一行人他們顯然也是認識的,其中有兩個對他們點頭示意,大多卻並不怎麽在乎。而霍華德看到其中的一個女生立刻眼前一亮,丟下曾文遠轉身迎了上去,對著女生打了個招呼:“嘿,索菲亞,你們今天的戲曲演練已經完了嗎?”


    “是的。你們研究社又來了新人嗎?”女生點點頭,眼光一掃霍華德身後的其他人,但在掠過張羑裏的時候一下頓住了。


    “是的,有兩位來自西海岸的朋友初次來到學院,我就帶他們來參觀一下...”霍華德還在回答,卻看見女生繞過了他,徑直走到張羑裏的麵前。


    “巴麗雅·尤利西斯小姐,是你嗎?”名叫索菲亞的女生眼中滿是閃爍的星光,死死地看著張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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